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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没有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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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是因着各种缘由的,孩童时候的交往反而是格外单纯的。对于鲍子清来说,新同桌除了爱发呆之外,是个挺好的人,又给自己糖,又教自己画画,最重要的是,小松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新收到的糖被握得有些变形,却是他不曾见过的,老爹告诉他这是进口的糖果,虽然不太清楚进口是什么,总的来说就是很贵的意思,子清觉得,很贵就是很好,很好就是很珍惜,所以说,小松把他很珍贵的东西送给了自己,那是不是说自己已经成了他很珍贵的朋友呢?这样一琢磨,好像瞬间就顿悟了,开心地咧开嘴。
鲍子清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躺在糖纸里的是一块巧克力夹心糖,黑兮兮的不怎么漂亮,吃进嘴里是甜中带着略微的苦涩,很奇怪的味道,那是子清第一次吃到巧克力。若是往常的日子,他对这样黑漆漆的糖果兴趣是不高的,鲍军也从没有刻意喂养他零食,毕竟是个军人出身的,生活作风略微严谨,除却三餐外,鲍家并没有什么零食,偶尔买些糖果,也是挑的五彩斑斓的水果糖,奖励性质的摸一把哄小孩,效果也是格外的好,毕竟吃的少,偶尔尝尝便会喜欢,但严格说来,鲍子清对甜食并没有执念。
看着他吃完糖便将糖纸认真叠好,藏进自己的小柜子里,还少有地欢蹦着去做饭,鲍军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他不是敏感的人,但是他知道,即使他总是尽量抽出时间陪伴着这个孩子,但他还是孤独的。偶尔瞧了别人一起玩耍,眼里还能瞧出些羡慕的光彩,但是他却极少凑过去一并玩耍,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像看电视时一般认真,只是观赏,却不曾参与。他是个被人欺负了,伤害了,也不太喜欢向他告状的孩子,明明那么小,却总是下意识地作承受着的姿态。
其实鲍军不知道,鲍子清对于朋友,是有着期待的,但是却也有着一丝恐惧。在他小的时候,鲍军总是带着他一起上班,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便放在门房里,虽然说话还不太利索,但是他认识的字还是不少的,门房里的叔叔偶尔跟人介绍他,总喜欢说,老鲍他儿子,谈论了几句,便会提起他是个可怜的没妈孩子。
没有妈妈,可是妈妈是什么呢?
鲍子清摸着下巴使劲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再大些,通晓了点人事,好像就知道了些。没有妈妈,所以不会有妈妈喊自己回家吃饭,没有妈妈,所以居民区的小朋友都不爱跟自己玩,没有妈妈,所以妈妈呢?他曾经想过问老爸,但他本来便是个不擅言语的,看着他爹茫然的眼神,忽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曾有邻居问过他妈妈的事,他那个一贯大大咧咧的老爸瞬间尴尬得有些僵硬,唯唯诺诺地搪塞了过去,以至于他下意识地不愿再提起他的妈妈。
妈妈,是让老爸尴尬的存在,所以没有便没有吧,年幼时的鲍子清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鲍子清觉得,自从小松愿意跟自己讲话以后,两个人的感情顿时蹭蹭蹭地往上涨,原本不爱笑的小朋友偶尔也会被他逗笑,遇上他那天带了些什么自制食物,总是分外给面子的,当然,他委婉地表达过自己的厨艺比家里的阿姨还要好,也就是他们家负责做饭的厨师,虽然不太清楚什么阿姨,但听到厨师这个概念,子清还是满意的。厨师啊,在子清心目中是一个特别厉害的存在。
幼儿园的生活其实并不难过,孩子们也比较单纯,虽然子清和小松一个没有妈妈一个没有爸爸,自家的爸爸妈妈偶尔提起过少跟他们玩,但是事实上那并不是两个讨人厌的人。特别是自从子清来了,两人也开始有说有笑,活泼起来的小孩总是比原本孤僻不合群的小松讨喜许多的,才没几天功夫,说好的孤立也被抛到了脑后了,不得不说,小松那张可爱的洋娃娃脸对大部分人都是有用的,毕竟是个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
对于他人无端的排斥以及突来的和好,鲍子清是迟钝而后知后觉的,但是小松却是不在意的。
在小松的眼里,这个班上称得上朋友的便只有子清一个人了,初入这个学校的时候他并不开心,家里的事情他隐约是知道的,父亲家中闹的厉害,只得让母亲带着他来到了这个乡下地方,说是少则一两星期,多则一两个月,便能将他和妈妈带回本家。瞧着长相秀丽妩媚的母亲眉眼都露出欣喜的时候,父亲摸了摸她的脸,略带冷漠的脸上微微融化,又摸了摸他的头,便先行离去了。
小松总是记得的,那只大手抚摸过自己头顶的触觉。等待却比想象中久上许多,原本自信的母亲都带了焦虑,两个月后等到的,便是父亲派了人替他办好的入学手续。
时间好像就定格在那一瞬,母亲瞬间变得有些狰狞的脸,那般陌生。
小时候,他与母亲并不亲近,生下他以后,为了身材,他的母亲并没有选择母乳喂养,而是早早地去塑身调养,也许是因着如此,他总觉得母亲身上并没有他喜欢的味道,明明是给了自己生命的女人,却陌生得让人不愿接近。课室上,他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发呆,许是这点生人勿近的气场让大部分的小朋友都不愿跟他玩耍,有几个知道些什么的,甚至诋毁到他的父母头上,说他没有爸爸,小松忍不住冷笑,哪个小朋友不是父母生的,果然是乡下地方,没常识。如果不是有那么个包子脸小孩热乎乎地凑过来招惹他,也许在这么个小地方,他便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来又去吧,他其实并不喜欢吃糖果,而这个秘密,不,应该说事实却是他的父母都不知道的,偶尔见他吃着糖,她的母亲便寻思了借口给他爸爸打了电话,果然在第二天,父亲便送了一大盒进口糖果来,还给母亲送了钻石项链,安抚一般。他却唯独挑了其中一包巧克力夹心糖,挑了一颗便装进口袋,一颗糖便哄得同桌笑的像个傻子。
真心的温暖的笑,以至于父亲带走他的时候,他仍说不出告别的言语。
小松觉得,如果那张柔柔软软的笑脸也难过得挂着眼泪,岂不是太可怜了,当然,那只是借口,他只是好像丢了勇气罢了。
小松请假了三天,鲍子清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越发想念起来。第一天,自己玩,第二天,自己玩,第三天,小同学们开始凑上来找他玩,第四天……直到第五天,子清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小松好像不会回来了,他急匆匆地跑去找班主任徐老师,认真地询问,“老师,小松还会回来吗?”徐老师摸摸他的头,似乎很体谅他这种难过的心情,才小心地告知他“小松的爸爸来接他回去了,前天才过来把程序办好了。”小孩子却只是缩了缩手,乖乖地走了。
等到五点多些,鲍军一到学校,没瞧见小孩翘首以盼的情景,便加快了步伐进校园,才瞧见那缩成一团的小个子,顿觉心安,走进了一看,才发现自家儿子正小声地哭着,眼睛都红了,看见是他,才哗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鲍子清第一次享受到被亲爹公主抱的待遇,哭得累了,才缩在他怀里,睡着了还下意识地抽抽噎噎的,小花脸猫一样,却让他分外心疼。摸了摸小孩的脸,忽然想起那个他言语里的秀气孩子,决定过两天给买个小松鼠哄哄,瞬间觉得自己很机智。
当然,鲍军并不知道,在鲍子清年幼的记忆力,最深刻的情绪便是这失去的难过了。时间一长,许多细节都记不太清楚,却隐约记得这份疼,还有他爹程诺的养小宠物,尽管没有养成功,但却成了他心里的那点执着,到长大一些,便只记得想养个小松鼠的执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