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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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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少年初见时,满是欢欣无哀思。
春雨方歇,太阳刚露的午后,微风轻拂,沾着水珠的桃花瓣纷纷扬扬的飘下,一向自律持重的九问突发奇想,摆脱了身后的太子仪仗,紧窜几步突然看到了落英缤纷中的她。
一身紫衣的她,在树下负手而立。微风轻轻拂去他裙摆上沾着的一瓣残花,却惹得其他花瓣纷纷扬扬飘落而下。许是听见他的脚步声,零零飘落的花瓣雨中,她拂袖转身,右臂带着宽广的衣袖划了个完美的弧度,随意搁在腰前。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一双眼睛略带无辜的眨了眨。两只内双丹凤眼,眼角上翘,眼裂向上向外倾斜,形状略微偏长。眼白无丝毫杂色,双眸若泼墨般,呈幽幽深黑色。看着她的眼睛像掉进漆黑的夜空般使人惶惶然,又似受到蛊惑般不愿轻易挪开。
那时的九问只觉得这样一双眼睛不该是人间所有的,却不知道原本的她,确实有双蛊惑人心、看透过去未来的墨眸。
九问觉得过了很久,她才走到自己跟前,眯着稍微狭长的眼睛,抬手温柔地抚去他发髻上的花瓣,肯定道:“九问。”
“姐姐。”他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甚至凑到她身上深深吸了口气,淡淡地茶香味,不常见的一种茶。不是父皇嫔妃那呛人的脂粉味。
她低头瞥了一眼,移开的目光未含任何情绪,嗓音清冽,“我是男子,是你的王叔。”
九问脱开双手,退开一步,略一端详,“武将制式的长袍,惟有皇室和重臣可以用的紫色。肤色略黑,当是常年在外。身量中等,轻易不笑,年不过十五。你确实是我的王叔。”
“九问见过王叔。”太子是君,她是臣。所以他并未行礼,却也没介意他直呼自己的名字。
她斜睨了一眼他,双眼似笑非笑,轻轻颔首。心中暗叹不愧是皇兄选中的孩子啊。年不过六岁,就进退有度,分析有据,只是作为储君,疑心戒心稍有欠缺。
她不知道的是自年初起,在后宫之中文帝便没给过九问任何庇护。这几月,这孩子见得最多的便是对自己暗地使绊子,甚至是隐蔽的谋杀,他最不缺的就是戒心。只是,刚才面对的是她。
九问望着对面的少年,长身玉立,丰神朗朗,只是一脸淡漠,不易亲近。故意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道:“王叔,边关的将军都是你这般样子吗?”
见她轻轻挑眉,略带疑惑,九问睁大眼睛,继续装可怜扮无辜,“面目清俊,雅致悠远。”
九问盯着她,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后宫的嫔妃经他一夸,总是要笑的花枝轻颤的,连着对自己下狠手时都会迟疑几分。但是,他失望了,跟前的人面色如常,眼无波澜。
“嗯。边关苦寒,风吹日晒。他们都和我一样肤色略黑。”
将要放弃的九问听见她一句话,眼神一亮,王叔还是会开玩笑的,“黑点儿无妨,将养些日子就好。我自懂事起便随父皇上朝,朝堂上的老将军们都是膀大腰圆,脾气蛮横。以为边关也是一样的,让王叔见笑了。”
九问一蹦,跳到她跟前,牵起她向前走出几步,“作为赔礼,九问陪着王叔逛逛这御园桃林如何?”
她恍然大悟,看来这孩子日子过得孤寂,恐是难得遇到个投缘的人,变着法子夸她,只为让自己陪他玩一会。心思聪慧,懂得好事曲中求,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要求,竟也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相比之下,自己倒是幸运,幼承庭训,师傅待自己亲和,长于军营,程老将军对自己好若亲孙,这几日晨起没听到他暴跳如雷的吼声,还有些不习惯。
淡淡的瞥了九问一眼,略有迟疑,“好。”
看到她那洞若观火的一瞥,九问略有期待的神色瞬间垮了下来,听到她应了声好,复又笑了开来,“王叔最好了。我们从这边走。从这边穿过桃林,便是镜湖,绕湖一圈的杨柳堤很是有名。春雨刚歇,此时镜湖的鲤鱼也会跃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再者,从此处走,定不会与父皇错过,也耽误不了王叔的事。”
“九问怎知,我是在等候你父皇的召见,怎不能是喜欢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特来赏此美景?”
“我还知道父皇和王叔约在了杨柳堤,王叔定是早到片刻,方从大道上折进来顺便看看。王叔定然不知道,穿过这片林子便是杨柳堤了。”
“九问聪慧。”
“不是我聪慧。父皇近日心情不好,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来杨柳堤走走。”九问低下头,回答的略有落寞,情绪有些低落。
九问是想来宽慰皇兄的,却不成想碰到了她。脚步稍顿,侧身半蹲下,视线放得同他一般高,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将九问的碎发轻轻顺到耳后,轻道:“父皇看到九问就会高兴的。”
母亲早逝,父皇待自己严厉多于慈爱,其他人明着也不敢越矩。还是第一次有人清楚地告诉他,他也很重要,有人需要他。
九问猛得抬头,望进她温柔的眼中,从那深不见底的墨眸中得到的无疑是肯定。
“王叔的眼睛会使妖法吗,我怎么觉得自己溺了进去,挪不开呢。”片刻后,九问忽然喃喃道。
她微怔,挪开目光,站起身牵着他正欲迈步,却望见远处停下来的帝王仪仗。大雍文帝正一步一步缓缓走来,偶尔伸手拂开挡着路的柳条。
年近四十的文帝着实生的好相貌,九问和他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他身体瘦削,面色苍白,一双桃花眼眼底带青;而九问圆圆胖胖,白白嫩嫩,也是一双桃花眼却水汪汪的。
看着准备行礼的一大一小两人,文帝爽朗的一笑,抬了抬手,示意不用这么麻烦,“都免了,我们之间哪用的着这些俗礼。”
二人就势站好,她随着恵帝的脚步往前走去。九问却被文帝挥手阻止,只得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二人渐行渐远。
望向王叔的背影。暗自思索,有这样一双眼睛的王叔过于艳丽,如何征战沙场,指挥千军万马。
从出生就接受帝王教育,在虎狼环伺的后宫长大的他,怎会放下戒心,毫不设防的去与一个陌生人亲近。
后来,九问觉得这就是他的宿命。即使重头再来,自己也无力更改他们的相遇,也不愿更改这么美的一刻。只愿,时光静好,永远停驻在他初初望入她的眸、牵住她的手的那一刹那。
“九问这孩子如何?”文帝在说到九问时,一时眼内也有些温柔缱绻。
“嗯。皇兄的眼光自是好的。”答的很是随意,好像面对的不是心思深沉、出手狠辣的大雍恵帝,而真是个温柔憨厚的自家兄长。
“十七弟,你在军营待了六年,如今年也十二了吧。知道为什么先把你养在不周山,然后又接到军营吗?”文帝停下来,看住她的眼睛,“因为现在的大雍王朝需要个大将军王,能号令整个王朝军队的大将军王。你出身皇室,师承不周山,长于军营。这个职位你最适合。”
其实,你就是为这个职位培养的,最重要的是你性情冷淡不重名利,骨子里却又不是无情之人。而你的身份朝臣百姓都不容你染指大雍江山,即使朝夕相处九问也不会对你动别的念头。其他几个就没你这么合适,所以我都让他们不幸夭折了。文帝心中默默地接了句。
可是,文帝猜对了她,却没猜对他。果真是猜对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是,有绝对的军权,才可以保证不损大雍根基的情况下,将他们连根拔起。”她长叹一声,又道:“皇兄为青山,我当为松柏。青山常在,松柏不移。愿为皇兄生和死。”
“你是要做寒风凛冽中的松柏没错,可是这青山不是我,是九问。”文帝抬眸,光彩熠熠,“十年。十年后,九问长成之时,你定要控制七成军队。我活着一日,军中便由你作为,万事有我担着。”
文帝看着她点头称是,盯着她,眼神肃杀,一字一句道:“若要松柏长存,必须一枝独秀。”
此刻的她瞬间明白,文帝要的是一介孤臣,是一把能握在手中的刀。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一生早已被规划好,报恩与家国天下束了她半生,情这一字又束了她半生。
也许,不是半生,而是往后的生生世世。
“是。皇兄和九问就是我的一切。”郑重一揖到底。。
“你的一切是九问,只有九问。”文帝布满细密纹路的桃花眼满是复杂,看了一眼她,“若哪一日,九问要杀我,你也得给他递把刀。”
“皇兄?”她心中一震,抬起头来,文帝目光坚定,无一丝动摇之意。她没想到皇兄的决心如此之大。
文帝看着她难得一变的表情,长叹一声,伸手扶起她,“回去吧。九问在那儿等着呢。”
望着文帝转身离去的背影,似乎像个老人一样落寞而又哀伤。
她知道十七个兄弟中就剩他一个,这不是偶然,众多皇子成活的只有九问一个也不是那孩子命硬。十七皇弟不过是他为自己设计的身份,特意留着的漏洞就是悬在自己头上的利剑,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斩下。
知道他对别人狠,却没想过他对自己更狠,甚至不放过花了自己全部心血的独子,不惜让他背上弑父之名,不顾此后他是否会心魔。
若他能早些年登上帝位,大雍当是另外一番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