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伶仃归人寂寞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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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夕阳。
血红的夕阳。
张恬恬大汗淋漓，在床上喘息。
她死死瞪着荆无命，从头到脚都在颤抖，仿佛一条惧怕至极却还不得不摆出威势的恶犬。
相对半晌，荆无命不动。
那双灰黑的眼珠里，竟依稀露出宽慰与怜悯的神情。
游龙生还躺在地板上。
这是一场无声的比斗。
而荆无命已赢了。
张恬恬终于忍不住，向前一仆，瘫倒在床上。两行泪缓缓滑下，她脸色惨白，神情麻木而茫然。只听她嘶声道：“荆无命，她，还好么……”
荆无命道：“很不好。”
张恬恬把脸埋在被褥里，闷闷问道：“上官金虹打算杀她？”
荆无命道：“他不会。”
张恬恬沉默片刻，苦笑两声，低低道：“不错，上官金虹这样的人，不屑动手杀她。”
她抬头看向窗外：“她……总是有法子活下来，总是有法子的。”
荆无命冷冷道：“他不会杀她，更不会护她。”
张恬恬的笑脸渐渐沉下，一字字道：“她注定要死么？”
荆无命无言，紧紧握住剑柄。
张恬恬眼里泛着血一般的红。
是夕阳照在身上。
荆无命转身。
他不想杀她。
更懒得杀她。
丧失自我意志的人，就像死了一样活着！
张恬恬已经死了。
张恬恬一动不动地趴在床上，双眼大睁，死死盯着那个渐渐消失的身影，仿佛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许久，她才将目光移向窗外。
太阳，快要下山了——
她那狗屁妹妹之前对游龙生说过什么来着？
“日落后，请大家共聚张家堂，张门为诸位接风洗尘！”
张恬恬沉思片刻，眼中光华明灭变幻，好似一簇火在燃烧。
她又燃起了斗志，燃起了生命的信心。张恬恬慢慢支起身子，准备翻身下床。可是她整个人都已虚脱，连裹在身上的被单都无力挣脱。
她咬牙，用手、用脚、用头，用全身在发力，蹭着床铺，将自己一点一点挪到床边。
“砰”！
猛地砸到地面，被单在地上散开。浑身的骨头都在呻/吟，身上的疼痛，身下冰凉潮湿的触感，却让张恬恬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悦与鼓励。她喘息着爬起，给游龙生点了睡穴，扒掉他的衣服套上，又往鞋底里加垫了厚厚的两层棉垫，一切穿戴完毕，便洗掉之前的易容，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画开来。
大半个时辰后，“他”对铜镜微微一笑，把“张恬恬”挪到床铺上细心盖好被子，轻轻和上了门。
晚霞似血，冷得吓人。
张家书房。
张柔柔在房内来回踱步，颇为不安：“阿飞，你这次出去还是没能劝回他们四个？”
阿飞立得很直，面上有丝愧疚：“我……”
张柔柔连忙柔声道：“哎，这可不怪你。他四人是我父亲年轻时救下的，对他死心塌地，即使我是他的女儿也没办法。先坐下喝杯茶歇歇吧，阿飞，最近麻烦你了。”
阿飞直视她道：“我乐意。”
张柔柔脸上一红，心中情绪也消解不少，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我得多多麻烦你才行。”
阿飞认真道：“好。还有什么事？”
张柔柔抿抿嘴，道：“之前高道长给我留了封锦囊，让我等你回来了找时机拆。我……打算现在拆开。”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
结绑得很简单，她拆得十分迅速利落，显然早已按捺不住。阿飞看着她动作，默默凑近。
张柔柔素有过目不忘之功，再加上心情急迫，几乎是一目十行地浏览完了整封信。阿飞方才看了一段，便发现身边人不对劲，急忙唤道：“柔柔。”
张柔柔却半点不觉，捧信的手不住颤抖，脸色铁青。
阿飞快速看过信的前半封，一双手已紧紧揽过张柔柔箭头。
他的眼里，竟也盈满了热泪。
“柔柔亲启：…………初闻此事，兄感慨万千。世间大小纷争莫出乎情，旧人旧事，当世之人毋须裁断负咎…………望尔牢记当日兄言：‘心绪要一，意念莫杂’…………兄亦有一事相托。兄不惧生死，虽然，情之所钟，难以放怀。吾友寻欢，性仁厚，爱友胜爱己。若兄身死，还请看顾一二……”
过了半柱香功夫，张柔柔才缓过劲来，深吸气道：“高道长，青流哥，我一定——”话未说完，两行泪却滑下脸颊。她哽咽着将头埋进阿飞衣襟，闷声不吭。
阿飞没有说话，只是轻柔地抚摸她的脊背和秀发。屋里烛火噼啪作响，盖过张柔柔悄悄的啜泣。
她已经是一个足够坚强的女孩子了。
片刻后，张柔柔稍有些羞怯地抬起头，蹙眉道：“阿飞，我总有种感觉，我们已经见过姐姐了。”她手里捏着锦囊，不安地来回揉搓。
“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有些恍惚……张家变成张门，我变成掌门，这两件事已足够令人吃惊。放在以前，统领整个家族或者门派，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每天就过着悠闲的生活。未曾想我张家会变成今日这样，也未曾想，我竟从不知晓自己还有个亲姊……”
阿飞定定地看着她：“不论怎样，我会帮你。”
张柔柔抬头瞧一眼阿飞的眼睛，叹道：“无论她曾对我做过什么，她毕竟是我的亲姊。若她要归来，我自然欢迎之至，若她不愿，我也不会勉强。她要是怪罪张家，我无话可说。只是父亲已死，命债虽抵，情债难偿。同样是张家的女儿，她从小受苦受难，若是要我做什么，我绝不敢不答应。”
阿飞本还想再提醒她一句，但看到她那一眼，便闭上了嘴。他很明白那一眼的含义。张柔柔不仅是一个年轻女子，更是一个聪慧果决的掌门人，一个已经走向成熟的家族统领。她若要下决定，没有人可以左右。
张柔柔思索片刻，道：“先不说这件事，总会见面的。她武功虽比我好，却没有你强。有你在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阿飞笑了。他的笑很浅，却很真诚。张柔柔轻声道：“阿飞，如果高道长输了，千万要拦住李大哥，让他别做傻事。”
阿飞敛容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张柔柔温颜道：“我当然不是怕他给高道长报仇。我是怕他对自己做傻事。高道长在锦囊里专门叮嘱，让我们看着他，让他别那么郁结于心，以酒度日，让他多和别的朋友一起谈笑、行走……”念着念着，她红了眼圈：“阿飞，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阿飞的眼里也有荧光闪烁：“他们正往长安去。”
两人对视一眼，忽闻窗外更鼓响起，忙拾掇一番，整理思绪，前往张家堂。
今日晚宴，必不简单。
张家堂并不小。可当客人们陆陆续续入座后，就显得狭窄了些。
天色昏暗，屋内却一片暖黄，亮如白昼。张柔柔的目光挨个扫过每个客人，笑盈盈道：“请。”
众人却都没有动筷。有人冷笑道：“张姑娘邀我等前来，可曾想好立派之事？”
张柔柔微笑道：“自然。下月十五，我兄高和宇将与上官金虹在此决斗，届时，观战之人当不计其数。张家提前向诸位发名帖，是因为诸位都是武林数一数二的人物。我张家向来低调，因此世人大都不知。立派一事，若无诸位有声望的侠士相助，是成不了事的。到明天，诸位便知柔柔是如何打算了。现在，还请尽情享受。”
在场众人确实是为观战而来，立派一事，却并未太放在心上。连张柔柔这个门主，也并未得到太多重视。有人打哈哈道：“张门主年少有为，将来不可小觑啊！”一言出，众人纷纷附和。
张柔柔举杯道：“大家能来，我感激不尽。敬各位一杯，权表谢意！”说完，一饮而尽。
不卑不亢，谦逊有礼。下面人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白白显得无礼，便都一一起身，向她回敬。
张柔柔扫一眼下方神态各异的来宾，淡淡笑道：“诸位都是习武之人。我安排了张家两位好手，为诸位打拳助兴。”
只听啪啪两声脆响，两个劲装大汉自帘后缓缓走出。他二人脱下上衣，赤裸上身在灯火下显得尤为精壮。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帘后鼓声咚咚敲起，两人紧盯对方，脚下不断挪移。但凡懂武之人，都能感受到他二人脚步间那种神奇而契合的韵律，感受到那种紧张的气氛！
咚、咚、咚咚。
鼓声不断加快。
游龙生的上唇冒出几滴汗珠。
他的手在抖动。
两人脚法变幻不定，青筋跳动，肌肉鼓起，全身都在蓄力。在场的人都明白，他们在等待，等待出拳的时机！
张柔柔的脸上露出一丝奇诡的微笑。
她已找出了那个人！
屋内安静无比。鼓声、风声，烛火声，还有……喘气声。
在密集鼓声停下的间隙，他们出拳了！
这霸道的拳法，出拳时亦凌厉无比，虎虎生风。
啪！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伶仃归人寂寞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