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人竞春兰笑秋菊（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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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正当两边僵持不下，偌大园子里一片寂静时，突听有人大笑道：“青流！可算是见着你了！”
高和宇浑身一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浮上心头。
转身一看来人，常年修身养性，冷心冷清的高道长手一甩，险些丢了剑。
那一身长袍、墨发披肩、满面喜色，大步而来的青年男子，不是他的好友裴云霄又是谁？
裴云霄施施然走到他身旁，见他怔然不语，笑眯眯地摆手道：“哎，太久没见，青流认不出你裴兄了？”
高和宇平静的面容上渐渐泛起波纹：“原来你还活着。”
他本长得清隽俊朗，却从不喜怒于色，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凉气息，令人见而生畏。如今乍然露出这样爽快愉悦的笑容，又如同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叫人凭空生出好感来。
李寻欢虽然一开始就明白他并非冷漠之人，只是个性内敛，但头一次见他这般开心，心里为他欢喜的同时，却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友人相见，自然高兴。自己又有什么失落的？
这厢李寻欢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暗暗好笑，那厢两人还在叙旧。
裴云霄高兴地抽出藏在袖中的烟斗，笑道：“你裴兄我想着你一个人出来云游定然寂寞得紧，害怕你一想不开又要瞎折腾，就憋了口气，忍不住又活过来了。”
他说话语气调侃，其间真真假假，众人也难以分辨。高和宇却听出了浓浓的关切之意、亲近之情，不禁洒然一笑。
龙啸云在一旁，见他二人这般熟稔，心里一喜，走过来赔笑道：“这……几位都认识，之前都是误会，坐下来喝一杯，就算了吧？”
裴云霄给那青玉制成的长烟斗点上了火，一手拿着斗柄吸了口烟，面目含笑，瞧了他一眼。
龙啸云非但没有生气，神色反而更加谦恭。
对方虽说就住在自家，但那是当年受伤时被他以恩情压着强留下的，几年来还帮过他不少忙，所以龙啸云根本不敢对他摆什么脸色。
裴云霄的脾气却怪得很，乍一看温文尔雅，风流潇洒，实际上谁的面子都不鸟，只管治病不管人，不高兴了还常常给别人摆脸色看。龙啸云虽已习惯，却有很多人不习惯，认为他眼高于顶，不识好歹。
他这一副旁若无人，压根儿不把在场众人看在眼里的表现，若是在平常，这些守在冷香小筑门口的“江湖侠士”们定要教训他一番讨回面子，但现在的情况下，谁也不敢出头。
众人面色多少有些难看。
众目睽睽之下，裴云霄却丝毫压迫感也无，手执斗柄，懒懒地吐了个烟圈，道：“误会？我正想问诸位，为何要手持武器，守在这冷香小筑门口呢。”
他语气几近挑衅，众人对视几眼，再也按捺不住。
一大汉站出来，冲裴云霄遥遥拱手道：“裴先生，我们见冷香小筑有灯火亮起，以为是梅花盗来袭，便急忙赶来，想要制服那恶人。只是我们也实在没想到，出来的却是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李寻欢，一时失察，便已出手。我们正要询问他，这位道长忽然出现，竟伤了赵大爷，助李寻欢脱身……”
裴云霄弹了弹烟斗，打断他道：“我早已听闻冷香小筑是李兄旧居，他恋念旧居回来探访，也并无不是。你们要为难他，又何苦找这些理由。”
那汉子忍着怒气道：“阁下怎可这般无理，我们虽有错在先，险些伤了李寻欢，但您的好友也废了赵大爷的武功……”
裴云霄抚了抚袖，笑道：“跟无理的人说话，自然也要无理些，不然怎么说得过呢？你们若肯放下脸面实话实说，我倒还高看你们一眼，但像现在这般胡搅蛮缠，真是可笑之极。你们伏击李寻欢，妄想诬陷，害他性命，却功力不够，怎么能说是一时失察，险些伤了他呢？”
李寻欢忍不住笑了，道：“裴兄，你的言论虽千真万确，但有一点倒实在是你说错了，我本不是为探访旧居而来，而是应了林姑娘邀约前来拜访的。”
公孙摩云冷笑道：“林姑娘今天下午就已搬走了，你这话本来就不可信，还要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简直是无中生有，黑白颠倒。”
他的话怎么听都很有道理，李寻欢反而成了诡计多端，狡辩是非之人。
李寻欢不禁好笑道：“公孙大侠是大名鼎鼎的‘正义之士’，即便是诬陷，也当然要做足了面子，使事情听起来有理有据，令人‘心服口服’地认罪。所以他固然是满肚子的男盗女娼，嘴上却仍是堂堂的仁义道德，还真是令在下敬佩！”
公孙摩云被他这么明晃晃地一嘲讽，怒火冲头，几乎忘记了方才高和宇那可怕的利剑，口不择言地骂道：“李寻欢，莫要以为我怕你！若没有你那几个兄弟护着，我们早就擒住你这人面兽心的梅花盗了！”
龙啸云在一旁擦汗道：“这，这……大家有话好好说，我相信寻欢定然不是梅花盗……”
高和宇沉默不言，手方要按上剑柄，李寻欢却像是早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拉住了他的手，含笑地摇了摇头，道：“莫要出手。”
高和宇只好松了手。
李寻欢脸上笑容渐敛，扫了一眼在场众人，上前几步，淡淡道：“有人要说在下是那梅花盗，李某便是再怎么反驳，想必也会被说是狡辩。这实在怪我，毕竟真正的侠士从来都喜欢惩恶扬善，匡扶正义。而我的罪孽实是四曲难数，罄笔难书。我假冒伪善，内心奸诈，夹私陷构，挑拨离间，趁人不备，偷施暗算。不仁不义，卑鄙无耻的事我几乎全都做尽了，但却还是大模大样地自命不凡！”
听到他这一番言论，这些“正道人士”的脸都不免有些发红发青，有的甚至还有些发紫。一眼看过去如同调色盘一般，滑稽可笑得紧。
龙啸云着急得不得了，不停地踱步，高和宇却勾了勾唇，轻笑了一声。
裴云霄性子最直，竟仰天长笑，拍手叫好。
李寻欢不为所动，眨眨眼道：“既然阁下想要擒住李某，为何还不出手呢？你大可放心，我的那几个兄弟这次是决不会出手的。”
公孙摩云却不开口了，扯了扯嘴角，眼睛只在他的双手上转来转去。
李寻欢见他这模样，好笑道：“哦，我知道了，田七爷‘一条棍棒压天下，三颗铁胆镇乾坤’，公孙大侠想必是在等着田七爷出手，田七爷自然也是义不容辞的了，是么？”
田七便是之前那瘦长汉子，他此时好像忽然变成了个聋子，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李寻欢笑道：“田七爷难道也在等着公孙先生出手？嗯，不错，公孙先生‘摩云十四式’矢矫变化，海内无双，自然是应该让公孙先生先出手的。”
公孙摩云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一拳挥了过来。
却听一个浑厚的声音遥遥传来：“住手！”
公孙摩云怎么会住手？
“摩云手”并非虚名，他这一拳下了死劲，端的是虎虎生风，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升了温。
李寻欢神色不变，拳风未及，他脚下却已快速地几个拧转，身子翻腾飞跃，躲过了来势汹汹的拳头。
众人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公孙摩云的拳头，谁也没有注意到，李寻欢负在背后的手里已捏着一把小刀！
小刀很薄，飞出去的瞬间，犹如一只在天空中翱翔的海鸥。
李寻欢躲过了他的拳头，公孙摩云却已无处可躲。
那柄薄而锋锐的小刀，离他的肩头已不过毫厘！
公孙摩云根本来不及收势。
他的脸色已变得死灰，宛如死人。
有人惊呼出声。
他们看他的眼神也已如同死人。
“摩云手”若没了手，其实还是能好好活下去的。
但他们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摩云手”的价值就在于手。
“摩云手”若失去了手，与死人何异？
李寻欢本能够杀死公孙摩云，但他没有杀了他，而是要废了他的武功。
公孙摩云的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感激，反而升起更浓烈的恨意！
君子为世间的公道与真理行事，而在小人眼里，他们的行为却有别样的目的。
正因为小人无法理解君子的做法，所以在公孙摩云的眼里，李寻欢不杀自己并不是因为他宽容仁慈，而是因为他想折辱自己，想让自己生不如死！
公孙摩云宁愿死，也不愿变成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被那些自己瞧不起的人践踏！
他的身子向上一提，小刀微微一震，就要点上他的胸口。
忽听有人在口宣佛号。
那声“阿弥陀佛”本轻微至极，却在这安静无比的情境下轰然变大，在他们耳旁炸响！
在那人只说到第一个字的同时，已有一股劲风带着一团黑影打了过来，等那四个字全部说完，黑影已恰好打在公孙摩云的穴位上，使他双腿一麻，身子向右一偏，倒在了地上。
那把小刀错开了他的胸口，恰好点在他的肩窝。
公孙摩云绝望地闷吼一声，昏迷过去。
众人不免悚然一惊，纷纷看向地面。
竟是一串木质的佛珠！
高和宇微微皱眉，凝神看向梅园外。
天已亮了。
曦微的晨光中，五个芒鞋白袜的灰袍僧人由园外缓缓地走了进来，当先一人须眉俱已苍白，在晨光中看来宛如银丝，但脸仍是白中透红，红中透白，一双眼睛更是目光炯炯，顾盼生威。
他双手合十，那串佛珠不知怎地又回到他手上，两只手合在一起，厚如门板，显然已将佛家掌力练至炉火纯青。
他们身后又有两人走了进来。
见到那个衣衫单薄，身材挺拔瘦削的少年，李寻欢已忍不住叫道：“阿飞！”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人竞春兰笑秋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