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明月明夜何处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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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高和宇和张柔柔足不停歇地行了二三里远。
天公仿佛还嫌他们的麻烦不够多，忽地下起了雨。
高和宇只好停下脚步。举目四望，附近除了半人高的野草外，只有一座孤庙。
雨渐渐变大了，来势汹汹的硕大雨滴刀子一般落了下来。
高和宇用衣袖护住张柔柔，脚步急促地走进了庙宇。
进了庙，他单手脱了外袍铺在地上，等张柔柔在袍子上坐好，又在庙里四处翻寻，找了些柴禾。
高和宇点了火，问道：“冷吗？”
张柔柔红了眼眶，道：“不冷，一点都不冷。”
高和宇盘腿坐下，又问道：“饿吗？”
张柔柔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心里幸福极了，即使早已饥肠辘辘，也强撑着笑道：“不饿，一点都不饿。”
话音刚落，就听见咕噜噜一声响。
高和宇的表情有些古怪。
气氛一时有些奇妙。
高和宇沉默片刻，开口道：“你……”
张柔柔满面通红，摆手打断了他：“不是我！是，是老鼠！这庙里有老鼠！我不饿，一点都不饿！”
高和宇道：“……哦？”
张柔柔红着脸道：“真，真的……”
高和宇淡淡地笑了。
张柔柔痴痴地看着他火光中的笑靥，脸颊更红。
高和宇不再说话，闭上眼专心打坐。
张柔柔看着他打坐，脑袋越来越晕，眼皮越来越沉。
她自幼长于深闺，学武功只为强身健体，自然无法像高和宇一样靠真气补充体能。前番更是被梅花盗暗器所伤，几近死亡。
为了救出高和宇，她却不顾伤情，多日来奔波追赶、精谋密算，要不是脑子里一直有根弦绷着，恐怕早已倒下。
如今安宁下来，这根弦猛地松了，她才觉得浑身酸软疲惫，困乏之至。
对着温暖舒适的火光，张柔柔终是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良久，高和宇打坐完毕，吐息收纳，睁开双眼。
柴火已燃尽，门外也早已雨停云散，田野里一片寂静安然。
他躺在地上，伸展四肢，腹中饥/饿/难/耐。
上次这般饿还是安史之乱。
那时被狼牙军围困城中足有数月，城中断粮将近一个礼拜。饿得头昏眼花，还要提起武器继续作战。
他们毫不畏死，骁勇善战。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狼牙军，却被生生饿死在城墙下。
高和宇的眼睛有些湿润。
这样的战士，怎么会被人们忘记？
人们又怎么能忘记他们，忘记那些赤诚忠勇的灵魂？
他对天花板呆愣半响，忽然又一跃而起。
脚还未踏出门槛，却听见一声细细的呼唤。
原来张柔柔也醒了。
高和宇只好转过身，走了回来。
张柔柔拉着他的手，眼睛都急红了。颤声道：“你，你别走……”
高和宇摸了摸她柔软温热的发顶，柔声道：“别怕，我只是出去找些吃的回来。”
张柔柔紧紧地握着他的手，道：“那，那我与你一起！”
高和宇试图抽手，无果。只好温颜道：“天这般冷，你刚淋了雨，又没有吃饭，再下去会染病。”
张柔柔道：“可是，万一有贼人怎么办？我一个人……”
高和宇给她手里塞了个小瓶，道：“我刚听了，周围没什么动静，想必不会有事。你藏在这里，一盏茶功夫内我定会回来。若有贼人，寻机把瓶子里的东西洒到他七窍，大声唤我即可。”
张柔柔见他意已决，只能咬唇点头。
高和宇提剑出门，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孤庙坐北朝南，再往前走一二里，是一个小亭。
过了小亭，高和宇远远望见一座小屋。他心中一喜，提气飞跃，转眼间便已到小屋门口。刚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
一个冷峻的少年和一个虬髭大汉一前一后地从门里走出。
少年看了他一眼，道：“你是谁？”
高和宇道：“在下高和宇。”
虬髭大汉垂着头出门，此时却变了脸色，抬头道：“高道长？！”
高和宇道：“你怎么在这里？”
虬髭大汉嗫嚅道：“我……我……”
那少年道：“他被人寻仇，抓到这里。”
高和宇往屋里一望，才看到屋内还站着六个人，正瞪着他们。
屋内一名持刀的独眼妇人见他们竟就这样在门口聊起了天，大声暴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铁传甲，你背叛亲友，理应被斩作万段！你若还有点儿胆气，就不要走！”
原来那虬髭大汉竟是铁传甲！
独眼妇人见高和宇扫过来的目光，上前几步道：“阁下若拦住这两人，我们定当厚礼相报。”
高和宇道：“我只是出门找点吃的，并不想惹是生非。脚长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想走，我要怎么拦？”
独眼妇人嘶声道：“你若拦住他们，我就将这担鸭脚，这担臭豆腐干送给你。”
听了这话，高和宇看了眼那少年和铁传甲，道：“好，他俩现在还没有离开，算不算是我拦住的？”
独眼妇人和身旁几人面面相觑，点头道：“算是。”
高和宇道：“那你便把那两担东西给我。”
几人迟疑片刻，抬起担子，弯身将担子放在高和宇身前。
他们正要直起腰，高和宇忽然道：“且慢。”
独眼妇人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高和宇道：“你们若非要这样子报仇，我也没办法对你们做些什么。不过那位少侠的剑，却会刺穿你们的喉咙。”
那两人弯腰驼背，汗如雨下。
他们想起那少年的剑，就骇得牙齿战战直抖，上半身弯着动也不敢动，仿佛那锐利的剑锋已触到他们后背。
其中一人咬牙道：“我……我二人绝不做偷袭之事。”
高和宇道：“嗯。”
另外一人只好也按捺住心中的不甘与恨意，艰声道：“我也绝不做偷袭之事。”
高和宇道：“请起身罢。”
两人急忙起身，退回原位。
高和宇一手一个挑起了两担食物，淡淡道：“二位还请记住，无论对手是谁，你们都不应当做偷袭之事。偷袭，不仅是对对手的侮辱，更是对自己的侮辱。”
两人面色有些发红，唯唯诺诺，连连点头。
独眼妇人见他作势要离开，失色道：“阁下就这样走了么！”
高和宇道：“我已替你们拦下他们，为何不走？”
独眼妇人刚想说话，一个身着布衣的男人拦住她，冷声道：“几位要离开，我们也无法阻拦。江湖上，本就是谁的剑快，谁有理！这位少侠的剑，就要比我们快得多。”
他的声音并不太大，却阴寒森冷至极，仿佛压抑着难言的痛苦。
少年瞧了眼挑着担走出老远的高和宇，转身道：“多承指教，这句话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说完，便拉上铁传甲，大步走了出去。
铁传甲颓然地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高和宇心念张柔柔安危，肩上扛着两个重担，脚下却走得飞快，靴子上连半点泥都未沾上。
少年并肩走在他身旁，见到此景，不由得道：“你不在兵器谱上。”
高和宇没办法转头，便放缓了脚步，嘴上道：“无名之辈，自然不在谱上。”
少年皱眉道：“不，不对。你比谱上的很多人都要厉害。”
高和宇思索片刻，道：“你是谁？”
少年道：“你可以叫我阿飞。”
高和宇道：“你在兵器谱上吗？”
少年道：“现在还不在。”
高和宇道：“那就是了。”
少年恍悟，道：“原来你也是初涉江湖。”
高和宇见他聪慧敏锐，不禁心生赞赏，颔首淡笑道：“真要这样说也不算错。”
几句话的功夫，三人已走到了小亭。
阿飞忽然转身走向了小亭。
高和宇步伐不顿，仍然飞快地前进着。
他明白阿飞的意思。
铁传甲也明白。
他的脚步也转了个弯儿，向小亭内走去。
庙宇里，张柔柔远远见到高和宇挑着担的身影，忙不迭起身小跑出来迎接他。
高和宇道：“这里有鸭脚和臭豆腐干，我们进去吃吧。”
张柔柔连声应下，兴奋又好奇地看了眼用布盖着的担子。
两人饿了许久，等阿飞和铁传甲进门的时候，鸭脚已经一只不剩，臭豆腐干也只剩下半桶不到。
高和宇坐在地上，正在用担布擦手。
两人进来后，他便抬头道：“二位若是不嫌弃，还请尝尝这臭豆腐干。”
铁传甲没有推辞，道谢后躬身坐下，接过桶便开始吃。
阿飞却站在原地，道：“我不吃。”
听他不愿，高和宇也没有强求，整了整衣衫便准备继续打坐。
张柔柔睡了觉，吃了饭，精神又起来了。她看了眼脊背挺直，衣衫单薄的阿飞，好奇道：“你们是谁？是高道长的朋友吗？”
高和宇拍打着长衫上的灰尘，淡淡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被他这么一说，阿飞拒认的话一下子卡到了喉咙里。还未开口，张柔柔又道：
“高道长，你来这里是因为他们吗？”
高和宇见阿飞神色奇怪，不由得闷声轻笑。答道：“不是，只是碰巧。”
张柔柔察觉了高和宇的心思，不欲打扰他，心里却痒痒得紧，想找人聊天。
于是她眨了眨眼，对阿飞和铁传甲甜甜一笑，道：
“你们还没有告诉我名字呢。”
阿飞自幼生长在原野，除了母亲就没有接触过其他女人。张柔柔虽然只称得上清纯可爱，远不及他母亲白飞飞有魅力，举手投足间却别有一番迷人的青春气息，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阿飞心底猝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感觉。
铁传甲已经报上了名字，张柔柔如水般灵动，又如水般多情的目光已转向了他。
阿飞只好开口道：“我叫阿飞。”
张柔柔笑道：“你怎么会叫阿飞呢？难道你姓阿吗？”
这似曾相识的话一出口，阿飞便瞪大了眼睛。
张柔柔被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地扁嘴道：“你干嘛凶我……姓阿就姓阿呗……”
同样的话，被不同的人说出来，感觉居然截然不同。阿飞看着她的娇俏的面庞，竟心生无措之感，只好解释道：“不，我……”
话未说完，张柔柔那张委委屈屈，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阿飞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感觉十分新奇。
原来人的脸能变得这么快。
他忽然想起原野上那些会装死的野兽。
他见过许多会装死的动物：狐狸、狼、负鼠、野兔、猫头鹰......
但若论起装死的本领，恐怕人才是最强的。
想到这里，阿飞不由喃喃道：“人与动物，又有什么分别？”
张柔柔想了想，拍手笑道：“你这问题问得好生奇怪。人和动物当然有分别，分别还很大。”
阿飞道：“什么分别？”
张柔柔道：“人有目标、有渴望、有信仰，有精神。怎么会和动物一样？”
阿飞道：“动物也有目标、有渴望、有信仰，有精神。”
张柔柔认真道：“但是他们的目标、渴望、信仰和精神从本质上来说就不一样。人的感情和灵魂，远比动物复杂得多。动物只追求活下去，追求繁衍生息，但人却追求财富，追求权势，追求力量，追求爱情。”
阿飞定定地看着她。
张柔柔叹道：“其实你说的也对。人最初也不过是野兽，过着和野兽没有分别的生活。”
阿飞道：“不，你说得对。”
他忽然站起身来，望向门外。
黑沉沉的天空笼罩着大地。
他的追求在何处？
铁传甲道：“飞少爷，你要去哪？”
阿飞道：“我去看看李寻欢。”
张柔柔道：“你要走了？”
她的脸上流露出些许不舍。
阿飞深深地看她一眼，道：“我会回来。”
高和宇忽然站起身，道：“我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明月明夜何处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