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九天》洛玖柒

9、他欠了她的情

　　月九凌自己的往事记不清楚，早年听到的各种坊间传闻倒一个没忘。五千年前的仙妖交战，双方损失惨烈生灵涂炭，而这万年不遇的正面交锋的起因正是妖界皇长子之死。每当月九凌问那记载历史的缮史仙君当年皇长子之事时，缮史仙君总是支吾不能言，说什么“哈哈哈这段历史是妖界的仙人知道了有损修行”“你一个掌乐的穷追不舍问这个莫非想抢我饭碗”之类的混账话。月九凌无法，只能猜想大抵是天界哪个神君错杀了皇长子，引得妖界众怒罢。
　　那带兵的，正是面前这位白漪公主。
　　白漪的眼中似有千万把冰刀，刀刀割在巫神心口，她矮身坐在月九凌边上，不再说一句话，只就这么冷冷瞪着巫神。
　　月九凌仍忍受着巨大疼痛，仙元倒是渐渐恢复了一些，他抬袖擦擦唇角血迹，一边觉得自己此时大概是一生中最窝囊狼狈之时。旁边的白漪眼风掠过他，不动声色地挪近了一些。月九凌抬眼，有些诧异，却无力言语，只由着一缕幽香沁入口鼻，缓解了大半疼痛。
　　巫神被彻底冷在一边，嘴角牵动了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来玄漪宫，是来提醒公主，有些人该被审判了。”
　　白漪漫不经心地抬头却不看巫神，方才还冰冷的眼神在那一瞬的抬头中悄然化无，她斜睨着草屋的门，眼波潋滟，道:“巫神大人，白漪数百年未踏出宫门，审判之事不是一直由巫神大人执行吗？”
　　月九凌心里纳闷，歪在墙边的身子也坐直了，仔细聆听。他原以为审判是异禀的话，妖族应该只有公主才有，为何巫神也能审判呢？他询问的眼神穿梭在那两人之间。
　　巫神摇头，苦笑道，“寻常的审判以我的灵力勉强可以，但这次不一样。”
　　“哦？”白漪终于看向了巫神，眼神却还是散漫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
　　巫神的眼眸重新泛起淡淡金色，这似乎是愠怒的表现，他拔高了声音，厉声道：“龙族三公主触犯妖律一事，公主已拖了五百余年，再不审判必出大乱！”
　　看来巫神是被晾久了，心里一肚子阴火积攒的甚多。
　　月九凌轻咳一声，无视着这间狭小草屋里的针锋相对，掌中暗暗运气抚在胸前，感到伤口正一阵阵发痒，心里知晓这是伤处在自动复原，大喜。原来仙人的体内确实可以自行修复，只是月九凌仙元近乎全碎，愈合速度极慢，若无外力帮助，如此重伤恐怕难以愈合。然而…..月九凌疑惑的看向近在咫尺的美丽侧脸，心里揣测：白漪的内里雄浑，如此高阶的道行大概已经能和天上的天神媲美，方才那一缕幽香莫非是白漪暗自输送过来的真气？可是白漪为什么帮他…..
　　白漪浑然不觉月九凌的内心活动，轻轻咬着食指无限烦恼的样子，说：“既然拖了百余年，不在乎再拖几百年？”
　　巫神两眼一翻，急火攻心的样子，白漪却扑哧一笑，眼神虽然还是冰冷戒备，那一抹笑容却着实蛊惑人心。
　　“知道了，巫神大人，近日我就会去龙族领地一趟。”
　　巫神终于松了一口气，面色苍白了几分，想必是心情跌宕起伏。
　　“公主体谅最好，巫神就此告退。只是……”巫神的眼风忽然扫过还在那查看伤势的月九凌身上，微微眯眼，“公主莫要和那凡人走得太近。”
　　巫神森然的目光被白漪拦住，她从容站起，挡住巫神大半个视野，巫神的气势生生被削弱，眼睑也垂了下来。
　　白漪逼视着巫神，浅笑：“什么时候还轮到巫神来管？”
　　话是狠厉的话，笑意却柔柔，凌人得很。
　　巫神气急败坏地甩门而去。
　　月九凌方才抬头，轻咳一声问道，“公主，他走了？”
　　白漪回头，满面轻松道：“走了，终于走了。”然后一掀裙子坐在床沿双腿一晃一晃。
　　月九凌哑然一笑，方才那盛气凌人的公主模样呢？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慑人姿态呢？于是笑道，“看来巫神并不受公主欢迎。”
　　白漪皱起眉头，嘲讽般地说，“一个只会占卜天象的人，却想要压制我。“
　　“那么龙族公主的审判…….”
　　“自然要去，细细想来，时机也到了。”她说出含义不明的话。
　　月九凌不明所以，时机？什么时机？
　　白漪却并不解释，有意无意地看向月九凌染血的前襟，忽然说：“既然是我的侍卫，被人伤成这样可是会被巫神笑话的。“
　　月九凌一愣，难以置信地问，“公主，你要……..亲自替我疗伤吗？”
　　她倒是神色淡淡，开玩笑地说：“我的侍卫一天到晚飙血，被人碰一碰就要倒，岂不是很坏本公主的名声？别人还以为我虐待你。”
　　大概巫神所坚持的，她便要全部反对，并付诸实际行动。
　　说罢不带一丝犹豫的，她的手掌贴上月九凌胸膛，柔和的光晕自指尖散发，星星点点地落在伤口上，晕开了干涸的污血。
　　月九凌轻轻喘息着，感到强大的真气正在输送到自己体内，他的耳膜充斥着新肉筋脉迅速重生的声音。他紧紧盯着白漪的脸，对方源源不断输向自己的内里让他有一瞬的虚脱感，仿佛只有牢牢地看着她，才能使纷乱的心绪回归一处。
　　破碎的仙元一点一点收回，流散的仙力回流又被封印。
　　月九凌心头一紧，他知道，这致命伤势已经好了八成，连内力修为竟然也恢复了一些。
　　白漪不可能看不破他真身，可她为什么救他？
　　他下意识地摁住那只贴在他胸前的手。
　　片刻之后，光晕渐渐暗淡，月九凌睁眼，下意识手一松，那一直被他紧紧握住的纤细的手指抽离。
　　他暗暗运气，不由得心生佩服。白漪疗好了八成的伤，余下那两成却是要靠修炼来自疗的。看来白漪虽然救他却还是留了一手，心思缜密可见一斑。
　　白漪收回手，漫不经心的在红裙上擦拭着血迹，调笑一句，“看不出来，你的伤还挺重，耗我这么多内力，你怎么还我？”
　　仙妖殊途，月九凌不是不明白，然而不管白漪出于单纯还是复杂的目的，她终究出手救他，处处袒护。
　　月九凌脑子一热，起身，单膝跪地，仰起棱角分明的脸，深深望着白漪，一字一句道，“无以为报，誓死相随。”
　　白漪的笑容如破春风，低声道，“我果然没有错看你。”尔后起身，向门口走去，走了二三步后回过头来莞尔一笑，招手道，“快跟上来，既然伤好得差不多，我带你游一游妖界散散心罢。”
　　月九凌应允，同白漪一道走出这破草屋。现在的月九凌内力恢复了六七成，虽远不如从前，却再不像前几天那样，被妖气熏一熏就倒，被妖力冲一冲也要倒，遂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只是有一点始终悬着他的心。
　　白漪有没有看破他仙身？
　　就这样喜忧参半地随白漪来到结界处，月九凌看白漪的眼神相当复杂。“公主，你我今日才见，你就帮我疗了伤，我…….”
　　话头被白漪拦截，她悠然自得道，“举手之劳罢。你想报恩啊？”
　　月九凌老老实实点头。他大小明白天下无免费的包子，今次落下这么个大包子，一定是要他付出些代价的。报恩谈不上，他纯粹有些瘆的慌。
　　白漪认真地托腮，思索片刻，展颜一笑，说：“就当欠我个人情，以后加倍奉还便是，你看如何？”
　　月九凌望着白漪的笑容，再次被蛊惑，抛却了一切原则，庄重点头。
　　所谓一切原则，就是月九凌在天界闲得发慌时琢磨出来的。他认为不论仙妖人，欠什么都好就是别欠人情。从前听说有个小仙子，在天河洗衣服时棒槌顺流而下正被一个仙君拾到，小仙子便对这仙君一见钟情，声称捡棒槌事小仙君善行为大奴家今日欠仙君个人情他日必还。、
　　后来小仙子确实还了，还的却是一颗完整的仙元。原来那仙君人面兽心，老想非礼一个男仙，被人家发现后竟幻化成那小仙子的模样，于是天庭对质也是抓了那小仙子来顶罪，小仙子含冤被缴了仙元，以此还了这“人情”。
　　那混账的仙君不知是谁，小仙子也堕入轮回。月九凌常感慨，这正是棒槌引发的血案，以后万不可欠人家人情。须知人情这东西，还起来没个准头，大到舍命奉还，小到请吃一只包子，全凭对方做主。
　　然而今天月九凌不仅欠了个大人情，那人情债主还是与天界不共戴天的妖族公主……
　　直到月九凌坐上了白漪的火凤坐骑，他还在深深地痛悔。

　　火凤不是一般的灵兽，天界有凤凰，妖界便将最强的鸟类灵兽叫做火凤。
　　月九凌初见到火凤时着实惊了一跳。火凤足足有三人高，一双翅膀扇起来便是狂风大作，羽毛并不是火一般的鲜红，而是湖水一般的墨蓝色，全身上下唯有那一双眼睛是赤红如火。
　　这只奇俊无比的鸟在白漪身边化成了小猫一般的娇态，俯下巨大的身子，又是用脑袋蹭又是用喙轻轻地啄，待转头看到月九凌时，那双眼简直像要喷出怒火一般，全身的羽毛一抖。
　　月九凌尴尬一笑，伸手想要学着白漪的样子摸一下火凤的脑袋，火凤却一下子挺直身子，发怒似的高声鸣叫。
　　月九凌讪讪收回手，道，“好烈的性子。”
　　白漪轻轻拍一下火凤的翅膀尖，火凤立刻安静了下来。
　　“其实也不烈，只是这只火凤是公的，恐怕不喜欢被男人触碰罢。”她轻轻梳理着竖起来的鸟羽，满眼的戏谑意味。
　　月九凌嘴角一抽，道，“那我怎么跟随公主？它肯定不让我上去。”
　　白漪看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一物降一物，我既然能驯服它，就能让它听话。”说罢一扬手腕，火凤乖乖的伏地身子，好让白漪跃上他的背。
　　月九凌来不及揣测白漪话中话，火凤正紧紧盯着他，赤红双目闪烁着威胁意味。“上来啊。”白漪向下喊。
　　上来就上来。虽然并没见过这种灵兽，可月九凌在天界也骑过不少稀罕物种，什么长着16只翅膀的天马或有三只脑袋的白鹤，于是避开火凤的目光，借着内里一跃，跳上了火凤的背。
　　他的屁股刚一挨到那柔软的墨蓝色羽毛上，火凤就抻着脖子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白漪伸手安抚它，声音温婉话语却威胁，“火凤，你那三百年的相好还在巫神那里吧？我本想帮你讨回来，现在你脾气见长嘛，想必是自己也能讨回来的无需我帮忙。”
　　火凤颤抖一下，乖乖的收回脖子，振翅上天。
　　月九凌紧紧抓着火凤的一撮儿羽毛，言不由衷地夸赞道，“公主将灵兽驯的甚听话，甚好。”
　　白漪满不在乎地哼一声，回道，“这只火凤别的一般，倒是甚风流，，一百年里给我带回十三只火凤崽子,。”
　　身下的火凤又是一抖。
　　月九凌哈哈干笑。
　　白漪拍拍火凤的背，对火凤命令道，“去离月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