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九天》洛玖柒

6、没有了妖元的妖

　　月九凌闻言一惊，原本还不醒神的意识陡然清醒，俊颜微微苍白。
　　璃玑又问一遍，话音更加严厉。
　　月九凌甩开她的手，强撑着做起来，黑眸冷冷地逼视着璃玑，冷静地说，“我伤势发作，现在才醒，就要听你胡言乱语？”
　　他心下明了，璃玑这么问一定是从他的伤势判断出了什么，但他不清楚目前璃玑所掌握的底细，所以不管之后璃玑说什么，他只一口否认。
　　璃玑冷笑一声，目光下移至月九凌胸口，道：“我也不是见死不救的妖，本好心想替你大概止止血罢，谁知道，这一看当真是吓一跳，你这伤口还真是不一般。”
　　月九凌默然不语，薄薄的唇紧抿。
　　“你这伤口，是天界神器所伤，且是上古神器，”璃玑杏眼一眯，语气森冷，“上古神器，仙家被其所伤轻则仙元有损，重则修为散尽形同凡人，但若是凡人所伤….”
　　月九凌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心里翻江倒海一般，面上却还是冷淡神情，反而微微一笑，“凡人怎的”
　　璃玑复冷笑，道：“凡人，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月九凌，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凡人，然而凡人即使修仙也无法承受上古神器！是我疏忽大意，竟没有检查你的伤！”
　　月九凌的面色平静如水却难掩苍白，心里默默算计，凭他现在这点修为，要真动起手来璃玑分分钟可以灭了他，只能拼力一试，看能否不动武力得挽回一线生机。月九凌脑海里飞速闪过无数对策，璃玑已是成竹在胸的样子，微笑着看他，看他怎么挣扎。
　　月九凌不闪不避迎上璃玑目光，平静道，“你不想杀我，不然你完全可以在刚发现我伤势异样时就杀了我。”
　　璃玑一怔，点头，笑意含着赞许，“不错，我确实不想杀你，但我也不想留你一命。”
　　话使狠辣的话，月九凌却不为所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道，“你说的不错，被上古神器所伤，仙家修为散尽，凡人魂飞魄散。然而我若不是个凡人也不是个仙家呢？”
　　此番纯属胡言，月九凌自己也不知如果一个东西他既不是人界也不是天界更不是妖界，他会是什么，难道是爹爹是人娘亲是仙这样的混血吗？
　　璃玑气的要发笑，不自主地身子贴近，两人的脸庞顿时拉近，散着凉意的呼吸拂到月九凌眼睑，“你说你是妖？”
　　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月九凌的心头的慌乱反倒渐渐平静，他的眼神坦然，道，“不是。但我的血脉里有仙脉。”
　　好吧，混血就混血，好过爆血。
　　璃玑一愣，恼怒神色在眸子上一闪而过，同时一手掐上月九凌脖子，道，“你不要骗我，你骗不了我，你身上有仙气，但是弱地几乎忽略不计，到底是你刻意封印还是你只有一点仙身血脉？！“
　　月九凌坐起身，扳开璃玑的手，嗓音干涩道，“你想怎样？最多不过把我杀掉！”
　　事已至此，他索性豁出去了。他已懒得再漫天扯谎，他向来不喜做困兽之斗，白白徒劳而已。
　　璃玑从床边站起身，投下的阴影遮盖了月九凌的脸颊，她的眼神冷冽，带着前所未有的阴森，“不，要杀也不是我来杀你。”
　　月九凌下意识问，“什么意思？”
　　“妖族公主天赋审判异禀，上可审判天界仙君下可审判地府亡魂！妖界律令，凡是有他界者闯入妖界，皆交由公主审判！”
　　纵是已经不在乎生死，月九凌也浑身一凛，妖界的公主，威慑三界的妖族公主，五千年前就是用的审判异禀，将天界血洗！
　　璃玑的唇角完成一个残酷的笑，施了法术将月九凌全身定住，道，“这些辩解的话，你不妨留着说与公主听吧！”
　　月九凌自知挣脱不开，便任由她的法术捆着，只轻轻合上眼，暗叹命途何其多舛。

　　璃玑带着月九凌，驾着坐骑冰狐，一路冲出鸢罗谷。
　　月九凌先前被璃玑的对待“凡人”的平和甚至是温柔态度稍迷惑，再加上到妖界以来并未受什么难，让他几乎忘却了妖生性里的凶残。
　　璃玑方才站在楼阁外随意打了个呼哨，墨黑天空便出现一抹冰蓝，继而是巨大的光影，轻盈的灵兽从天而降温顺服帖于璃玑，月九凌才意识到璃玑的道行。
　　虽然冰狐是妖界地位卑微的坐骑灵兽，却也是要道行远高于他们的妖才能驯服，而这只冰狐，少说也有三千年了。
　　月九凌不语，璃玑则满脸愠怒。
　　三界三界，果然各界殊途。
　　离开了鸢罗谷，那直击人心的明艳再看不到，四处皆是光怪陆离的迷雾景象，偶有结着五颜六色果实的参天大树，树上盘旋着银光闪闪的鸟。仙气早已不再，冲天的妖气几乎让月九凌承受不住，只得暗自平心运气，稳住仙元。他自堕入妖界就在鸢罗谷附近，仙气就是再若也聊胜于无，妖气也不那么浓烈，现在的他算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毫无遮拦地感受到妖界。
　　璃玑回头看他一眼，嗤笑道，“怎么了？妖气和你的仙气犯冲了？”
　　月九凌并不理会她的嘲讽，也不辩解什么，只静静地把目光投向远处，那里有一片茂密树林。
　　“都要死到临头了，还看风景呢。”璃玑嘲笑道，身下的冰狐配合地仰脖长嗥，威风凛凛。
　　忽然冰狐背上的翅膀一阵乱拍。
　　一股狂风袭来袭来。
　　璃玑手忙脚乱稳住被狂风冲地要翻滚的冰狐，大骂，“准是那该死的树妖又在练他的聚风扇！”好不容易稳住冰狐，冰狐却突然尖锐地叫起来。
　　“怎么了？风已经停下了！”璃玑不解，回头一望，大惊失色，“月九凌呢？他怎么不在！”

　　月九凌直直地从半空坠落，坠进一团绿莹莹的雾。
　　方才妖风大作之际，他被璃玑的定身术弄得动弹不得，妖狐左摇右晃的本就险些将他晃下去，情急之下他索性一个后仰，姿势僵硬的摔下妖狐的背。
　　月九凌冲破迷障，重重地砸在地上，这一下子几欲叫他吐血。
　　他轻轻翻身，小心避开伤口，仙身自然不等同于凡躯，就算是从高空坠落，也只是落地刹那痛一下，并无大碍，只是那该死的定身术，让他只能这么僵硬地躺着。
　　忽然，脸上一点冰凉。
　　一滴，两滴。
　　冰冷的水珠落在月九凌脸颊。
　　起初只有数滴，略略冰冷的感觉，月九凌使不出手来擦拭，任由水滴打在眼睑和双颊，然而水滴竟愈来愈多，面上一片水泽，凉的彻骨。
　　好像一双没有温度的手，在轻轻抚摸他的脸。
　　月九凌的呼吸急促起来。
　　一声娇笑在他耳边响起，“好俊的小哥。”
　　月九凌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见他的身子上方，一点一滴的水正慢慢汇聚成小流，再逐渐变换形状，先是一头乌黑长发凝聚成形，然后是一张雪白脸庞，最后是裹在薄薄白纱里的妖娆身段。
　　女人的皮肤近乎透明，双唇却嫣红如血，甚是妩媚，却在那苍白透明的脸上显得甚是古怪。
　　她悬浮在月九凌上方，盈盈微笑，笑容暧昧又危险。
　　她一双无骨而冰凉的手贴上月九凌脸颊，媚笑道，“你不是妖界的，我从没在妖界见过这么俊的小哥。”
　　月九凌被那冰寒之气激地一抖，却犹自轻笑着说，“哦？巧了，我在人界也没见过这么美的姑娘。”
　　女妖笑得花枝乱颤，红唇愈发妖冶，俯身贴在月九凌身上，重量却若有如无，一双水蓝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月九凌，“那么你我既然一拍即合，你做我夫君如何？”
　　饶是月九凌，也被不小地震惊了一下。
　　女妖见他一动不动，奇道，“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给你施了什么法术？”
　　月九凌如实答道，“鸢罗谷守护灵，你可知道？”
　　没想到女妖的笑容竟迅速隐退，白得透明的脸颊因突如其来的愤怒而狠狠皱起，原本艳丽的容颜变得分外可怖，她冷笑道，“原来是她！她一向爱坏我好事，今次我也来坏坏她的事！”
　　话音刚落，一串水珠从女妖指间迸出，直直打向月九凌心口。
　　身子霍地一松，先前令人难受的禁锢感瞬间消失，月九凌难以置信地坐起身，看着这替他解开束缚的女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先逃跑还是先感谢她…….
　　女妖替他做出了选择。
　　她跪坐下来，苍白冰冷的手贴上月九凌衣襟，继而探进他胸膛，轻轻抚摸着，柔声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和喜欢你，你看，我救了你，你不如留下来陪我？”
　　月九凌的伤势因着这阴冷触感的抚摸而再度发作，疼痛一丝丝渗入肌理，女妖的放荡露骨的话令他心里恶心，便一把推开女妖，趔趄起身，心想应该先逃跑，于是厌恶道，“我虽然平日也稍风流些，疯的却是寻常女子的流，不是你一个泥鳅的流。”
　　泥……鳅？!这黏糊又阴冷的，不就是泥鳅
　　女妖勃然大怒，嘶吼一声，“不知好歹的凡人！看来我今天非收了你！”
　　月九凌倒退几步，与女妖拉开了距离，疼痛感顿时减轻不少，眼看女妖指间又迸出水柱，便索性从怀里掏出桃树枝，念了诀将它变回法器紫竹笛，抬手一挡。
　　水柱硬生生改了个方向，打向一旁的一棵发着莹蓝微光的大树，大树轰然倒塌。
　　女妖狞笑着，“想不到，想不到，一个凡人还有点本事！”
　　月九凌微笑，紫竹笛在指尖转出缭绕的花，回敬道，“没什么本事，只是自小喜欢捉泥鳅。“
　　女妖嘴角一抽，一张白脸被气的发红，抬掌向空中，霎时间，四面八方的风一股股汇聚过来，连带着无数细小水滴渐渐凝聚成流，不过一眨眼功夫，一道生猛的水旋风便向月九凌劈来。
　　月九凌心知刚才用紫竹笛档住女妖的水剑纯属侥幸，紫竹笛已经被神君的神器打得近乎破碎，只是这女妖的修为并不高，叫月九凌第一眼便轻易判断出来，不然也不会如此出言不逊，所以那一道水柱因着女妖的戒备松怠和本身道行浅显而并不猛力，然而月九凌激她过了头，眼下这个水旋风竟是女妖拼着全力使出来的，要置他于死地！

　　月九凌仗着从前的仙力纵身一跃，险险避开旋风，狼狈滚了一圈。然而紫竹笛却脱了手，月九凌来不及念诀让它自动回到手中，一条水柱飞快地缠起紫竹笛，尔后一收，紫竹笛便落到了女妖手中！
　　“哎呀，这不是….”女妖玩味地笑着，指腹抚过紫竹笛，表情忽然疑惑与不安交织，“这…..这是…….”
　　“这是冰墨玉。”月九凌站起身，一步步向女妖走来。
　　女妖的眼睛陡地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步步走来的月九凌，风带起他的黑发，发丝下俊逸的面容看不出神情，于是慌了阵脚，语无伦次道，“冰墨玉……冰墨玉做的法器…….你怎会，你怎会……..”
　　月九凌接过话头，唇角一抹浅笑，“三界有这么一个说法，‘三千年出冰墨玉，五千年成冰魄珠’，对吗？”
　　“你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女妖抖着嗓子连问三遍，她在害怕，三千年的冰墨玉，比她的道行还要深！一个凡人，怎会拥有冰墨玉做的法器！他…….真的是凡人？

　　月九凌已经逼近到女妖面前，他自知女妖已经乱了心神，应该不大敢出手伤他，便径直夺了紫竹笛，冷冷道，“知道我的法器的道行，现在还敢轻佻不自知么？若你再乱来，我就杀你泄愤！“
　　女妖的眼睛透着恐惧与不安，然而渐渐出现疑惑神情，她后退一步，偏着头大量月九凌，道，“你的法器确实是道行极深的法器，然而你却能被璃玑一个定身术束缚…….”
　　月九凌面色一僵。
　　不等他反应，女妖一记水刀已劈至面门，同时尖锐地尖叫传来，“不管如何，杀你再说！”
　　来不及闪躲，月九凌等着那致命的痛袭来。他现在没有任何法力可以抵挡这水刀。
　　紫竹笛发出微弱的光，却连飞出去为主人一挡的灵力也没有，之前那一下已经耗尽所有。
　　难道要死在这道行仅及他十分之一的小妖手里吗？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银鞭破空而来，带着呼啸的风声，啪地缠住水刀往旁边一甩！
　　月九凌闪身避开，心脏突突地跳，只见女妖已经连带着水刀一同被巨大的力道甩向一边。
　　璃玑手握银鞭从冰狐背上跳下，抱臂冷冷看着月九凌。
　　“找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
　　月九凌无奈苦笑，内心情绪复杂，不知该感激璃玑救命之恩还是该为璃玑再次“捡”到他而头疼。
　　这时女妖挣扎爬起，待看清来着面目时，冰蓝的眼眸似要滴血，滔天的怒火扭曲了她的面容，她凄厉吼着，“璃玑！你个小贱人！你还敢来！”
　　璃玑大步上前，一记银鞭狠狠甩在地上，迸出四溅火花，厉声道，“我如何不敢来？水妖，三百年前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跪在地上谢我不杀之恩，现在你全忘了？！”
　　水妖的脸上呈现片刻的迷惘，似是落入不堪的往事中，旋即一跃而起，指间水滴汇聚成剑，直直劈向璃玑，狞笑道，“他日之事我是忘了，不过今日之事我们重新算账！”
　　两个身影同时跃向空中，巨大的打斗声冲击着耳膜，连带着道道冷光四射。
　　月九凌趁机将紫竹笛隐好，念了诀封住紫竹笛全部法力，方退后数步，坐山观虎斗。
　　不管怎样，听二人言语似乎有深仇大恨，此番不打不罢休，却正好便宜了月九凌，他本就是天界，妖族的妖们斗殴什么的，于他只能是有益无害，于是冷眼旁观。
　　水妖来势汹汹却终究道行太浅，两三下便被璃玑反握住腕骨再使不出水剑，一双眼睛瞪地血丝密布，却娇笑着说，“璃玑，你这样对我，无非因为夏夜，对不对？”
　　璃玑冷哼一声，银鞭绕上水妖脖子，“随你怎么说，当日若不是你引诱，他怎会落魄到现在这样？！”
　　水妖自知挣脱不掉，恶毒地笑道，“璃玑，你不知道吧，夏夜，他多么漂亮，天天抱着我，叫我水水……”
　　月九凌眉心微皱，这个叫夏夜的，怕是周旋于这两个女妖中间的男人？无端端的，他莫名想到璃玑窗棂边的珊瑚串，那一缕淡淡的白狐狸气息。夏夜，这个周旋于她们二人的男子，是否就是那个让璃玑伤了情的人？
　　璃玑闻言，抬手给了水妖一个狠辣的巴掌，将她直打下半空摔在地上，自己也跃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着，执银鞭的手发着抖，咬牙切齿道，“是你不要脸，今天不要怪我杀你！”
　　手起，鞭落！
　　银鞭像一条发着冷光的巨蛇，瞬间缠上水妖身体，将她绞得放声惨叫，妖娆的身段扭曲成诡异的样子，璃玑再一抬手，银鞭猛地一收，只见水妖一口血吐出来，血花中赫然一颗水蓝妖元！
　　璃玑冷冷笑着，一挥手把妖元握在掌心，仔细端详后抬眸冲月九凌道，“不过是五百年的小妖。“
　　月九凌不知作何感想，眼见璃玑开了杀戒，心下微微震撼，便只点了点头附和。
　　水妖凄惨地求饶，身子逐渐瘫软，她一边困兽之斗般地挣着银鞭，一边抬着涕泪纵横的脸，冲璃玑道，“是我勾引夏夜，是我犯贱，你，你把妖元还我，还我好吗…….”
　　璃玑将妖元反手一抛，落下时银鞭从水妖身上一松，鞭尾正正好甩在妖元上，巨大的蓝光迸出，妖元碎了。
　　水妖发出绝望的妖吼，像针般刺着月九凌耳膜，他下意识侧头，不忍看地上那恶心样子。
　　“三百年前你就是这般求我，我就饶你一命，如今，我还会再放过你吗？”璃玑喘息着，冷冷望着水妖不断挣扎的样子。
　　树林中之余水妖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呜咽的风声，格外凄清可怖。
　　沉默一会儿，璃玑反身向外走去，轻飘话音传至月九凌耳畔，“走吧，既然找到你了，你就得和我去见公主，你刚才也见到了，你的修为在我这里还是不要想着逃掉了。”月九凌无可奈何，墨黑眸子闪过一丝隐忍的怒意。
　　这时水妖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狂笑起来，“璃玑，你不知道你要找的这个凡人吧……他不一般…….他的法……”话音拦腰折断。
　　修长的手从水妖的脖子上缓缓抽离，水妖保持着死亡前一刻的惊恐，双目圆整，瞳孔倒映出一张清俊的面庞。
　　“原来妖怪没了妖元会那么容易就被掐死。”月九凌起身，左手在腰带上轻轻揩拭，唇角一抹微笑，“我原本只想捂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