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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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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熙则自幼就不好静,早晨的功课完了,下午通常都不会乖乖呆在文华殿。春末夏初之时,正是天气宜人的时候,顾熙则就更爱往行宫和别苑里溜了。这一点让苏允夕很是头疼。他性子最是沉静,这样好的日头,他往往是在爱在回廊里读书的。可自从给顾熙则做了伴读,他每日下午都不得安宁。这不,今日,顾熙则又缠着他往马场去了。
去马场的路上,苏允夕一直沉默着,不时撩起马车的窗帘看向车外。这个时节京城里确实很美,放眼望去皆是氤氲的绿海,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殷红。然而这样好的光景却不能用来吟诗作画,这实在是令人不悦。
“允夕,你看什么呢。”
苏允夕回过头,看到让自己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忽然萌生出了冲那张脸来一拳的想法。当然这是不可能实施的。
唉,罢了罢了。深吸一口气,苏允夕平静地答道:“没看什么,只是无事可做。”
“等到了马场就有意思了,这时候骑马最是舒服,暖风简直都要叫人醉了。”顾熙则兴致勃勃地说。
苏允夕不再接话,只是报以一笑,便又看向了窗外。
顾熙则可正暗自得意着。他的骑术是了得的,这些日子,在读书上完全没办法胜过苏允夕,今日正好在马场一展风采。
这处马场唤作东骧园,其中的骏马匹匹都是万里挑一的良种。高大魁梧的身形,光洁俊逸的鬃发,轻盈矫健的步伐,处处都彰显着御马特有的神采。此刻正当御马们自由驰骋之时,青骢、黑云、流风、紫电…各色马匹一同自在地奔走着,苏允夕见了这英姿,心下立刻就想出了这许多名字。
其中那匹黑马最是令苏允夕中意,那不羁的眼神和喷薄着热情的鼻息,正向人展示着它的出众。
“太子殿下,今日还是照老规矩来么?”东骧园的太监迎了上来,从这话语来看,大概顾熙则时常驾临此处。
顾熙则点了头,便准备去更衣。临走,还回头冲苏允夕一笑:“允夕,我这就先上了,一会儿你可也得来啊。”
苏允夕看出了顾熙则眼底那几份得意,报以一笑,从容答道:“是。”
在场上候着顾熙则的,是被苏允夕自己称作“紫电”的枣红马,那样子看起来很是规矩。顾熙则双手在马背上一杵,便轻松上了马背。
“允夕!”
苏允夕向场上看过去,顾熙则正得意地朝自己招手。马背上的顾熙则,完全不是平日里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他背挺得笔直,腰紧绷而有弹性,腰身处的线条完美地刻画出他健美的身材。月白色的发带与白玉腰佩上的鹅黄穗子在风中微微飘动,脚上一双蓝色团蟒暗纹锦缎短靴使他显得更加精干…一切都彰显着一位意气风发的皇子的气度。
不等苏允夕回答,顾熙则就夹紧了马腹,一扬鞭,离弦箭似的飞了出去。那发带在风中飘得更加肆意,倒真是符合了顾熙则那般散漫的性子。
顾熙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苏允夕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在想这个问题。他表面上放荡不羁,甚至带着些许玩世不恭的意味,活像一个纨绔子弟;但是,平日里他对文章乃至朝堂之事的见解却不是普通贵胄子弟所能企及的,他认真读书的样子,也很容易让旁人觉得他将来会是一位优秀的君王。可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他呢?苏允夕不懂。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顾熙则就骑着“紫电”回到了苏允夕面前。“怎么样?”顾熙则的神色中,含着三分得意,七分期待,像是等待着夸赞的小孩子。
苏允夕这些日子与顾熙则熟络了,在私下里是不会对他大放管腔加以赞颂的,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你说嘛。”顾熙则这次是不依不饶,非要叫苏允夕说出一个好字不可。
“待我回来告诉你。”苏允夕仍是不开口,径直走到“黑云”面前,摸了摸那马儿光滑黢黑的脖颈,“就它吧。”
“苏公子,”一旁的太监提醒道,“这匹马是新到东骧园的,还带着些烈性,您可仔细些。”
“不要紧。”苏允夕不以为意,翻身上了马,俯下身对马儿低声道:“黑云,听话啊。”
一扬鞭,马儿便奔腾起来。跑了一段,苏允夕见黑云步伐稳健,又极顺从自己,竟大胆地放开了一边脚蹬,翻身来了一个“镫里藏身”。黑云对苏允夕的动作并没有发起反抗,仍是稳稳地奔跑着,这时苏允夕更加大胆,不停地上演翻舞、跃身、倒挂,腾空…
顾熙则在场外远远看着,苏允夕的一身白衣与马儿黢黑的皮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皓白的衣带在风中飘舞,一点乌黑随之在光影中跳跃、浮动,像是在以身躯绘制一幅鲜活的泼墨图,又或是蛟龙穿行在云间。暖风拂面,顾熙则竟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团炙热跳动得有些异样。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太子殿下说什么呢?”
顾熙则回过神,原来苏允夕已经回到了场边。“呵,我说你骑术了得,有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之姿。”
“不过雕虫小技罢了。”苏允夕故意加重了“雕虫小技”四个字,笑看着顾熙则。顾熙则自然也明白了苏允夕的意思:方才自己那一番得意,又险些成了笑话。
可不知为何,顾熙则却觉得自己心中并无懊恼之情,反而是方才苏允夕的身姿仍印在脑海之中。大约,是因为这样好的骑术确实不多见吧?
两人累了这一下午,在说笑中乘车离去。
道边的桃花瓣在风中纷舞,追随着两人的车驾。终是赶上了春光的末梢,不曾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