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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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允夕亲自扶着苏老太太往屋里走，刚一进屋，满桌的昆州特产的糕点便将他吸引住了。
“快坐下吧，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老太太看到苏允夕的眼神，乐了。
“绿豆糕、红豆糕、龙须酥、白回饼……真是好久没吃到了。还是祖母您疼我。”苏允夕在老太太面前仿佛一下小了几岁，刚坐下就忙着抓起了一块红豆糕往嘴里送，还一边招呼着顾熙则也一起吃。
大概是在京城里总被些规矩和礼数约束着，顾熙则从来没见过苏允夕这么放得开的样子。看着那人向小孩子一样开心地拿点心吃、在祖母面前撒娇，顾熙则道真觉得此时的苏允夕有几分可爱，同时也生出欣羡之情。
“祖母，您也吃呀。”苏允夕把盘子往老太太面前推了推。
“哎呀，叫什么祖母。还像小时候一样，叫阿奶，多亲热？”老太太嗔怪到。
“是，阿奶！”
“哎。你慢点儿吃，喝口茶，别噎着。”老太太满眼慈爱，亲手倒了茶，送到苏允夕手边。
苏允夕喝了一口茶，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真的有点饿了，早上有事，只赶着喝了半碗粥。”
“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啊，你和顾公子都要注意，年纪轻轻地就把身子熬坏了可怎么行？”老太太看了一眼顾熙则。
顾熙则报以一笑，并点头称是。这种长辈关怀备至的感觉，他已不记得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此刻被老太太这么一说，心生暖意。
“老夫人是长辈，便和允夕一样，叫我深行便是。”
“好，深行，你是我们家冬儿的挚友，叫我老夫人也显得生分，不如……”
“我也叫您一声‘阿奶’，可好？”顾熙则抢先说道。
“好，好，只要你不介意，当然是好。”老太太眉笑眼开。
苏允夕在一旁听着，也只是笑笑。他心里明白，此刻自己的大伯恐怕是一身冷汗：当今太子跑到府上来就已经够让人紧张了，老太太还公然答应让太子管自己叫“阿奶”！但苏允夕清楚，自己的祖母这么做才正是对顾熙则身份最好的保护，这点胆识可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能有的，着实叫人佩服。
“冬儿，你爹娘最近可好？辰儿和蘋儿呢？”
“托阿奶的福，爹娘最近身体都好。大哥外任，不能经常回家，但也算如意。仟蘋又读了不少书，但性子还是顽皮。”
“嗯，是呀，你大哥忙。比起京城，他离昆州反而近些，前个月还抽空来了一趟，我看他气色不错，只是晒黑了些。倒是蘋儿，你爹也没上心给她寻个好人家？”
“哥哥还没成亲，仟蘋急什么。再说了，她那个性子，谁能娶她呀？”
“不要胡说。”老太太轻轻拍了拍苏允夕的腿，怪道：“你哥哥的婚事也快了，再说，蘋儿是女孩子，自然要早些操心。蘋儿这孩子我清楚，她只是让你和辰儿惯坏了，在你们面前顽皮些、跋扈些，在长辈和外人面前还是又乖巧又懂事的。她还有些咏絮之才，将来嫁个淹通诗书的公子，也是相配的。”
“这样最好。阿奶你可不知道，仟蘋这丫头这些年跟我一同读了这么些书，搬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我可争不过她。我就盼着她早些嫁出去，免得在家里闹我。”苏允夕说着，故意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叹息着摇头，引得一旁的顾熙则也跟着笑起来。
“能有本事同你争论，总比目不识丁要好吧。”顾熙则打趣道：“你满腹经纶，要是娶了一位‘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妻子，那可惨了，什么‘红袖添香’、‘赌书泼茶’的乐趣，你都体会不到了。”
“嗯，”顾熙则的说法得到了老太太的首肯：“是这个道理。”
几人正在屋内聊得欢快，却听得院内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还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
“呵，肯定是浣芝那个丫头。”老太太自信道。
“浣芝？她知道我要来？”苏允夕有些惊讶。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等老太太回答，那云雀一般的声音便飘进来了：
“我知道呀，阿奶早告诉我了。怎么，二哥哥，你不想见我？”
苏允夕一回头，却见那丫头正笑意盈盈的站在背后看着自己。她梳着堕马髻，发髻间点缀着几件莹润透亮的玳瑁首饰，腰系彩丝，白色襦裙上绣着一枝鲜艳的红梅，衬得她面庞更加白皙，红唇更加明艳动人。
“怎么会，我自然是高兴的。”苏允夕将来人打量了一番，“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二哥哥你最会说话了。哎，这位公子是？”浣芝将目光落在顾熙则身上。
“哦，他是我的朋友，姓顾。”
浣芝走到顾熙则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公子好。”
顾熙则还了礼，看向苏允夕：“允夕你认识的姑娘真是，没有一个不是貌若天仙的。不介绍一下么？“
“她是隔壁娄员外家的孙女，名浣芝，和我同岁但小上几天。她家和我们苏家交情匪浅，我和仟蘋借住昆州那阵，她时常和我们一起玩的，和仟蘋的关系尤其好。”
“她呀，”老太太在一旁说道：“冬儿怕说了她羞，她不久就要是我苏家的媳妇儿喽。”
媳妇儿？顾熙则难以置信地看向苏允夕，可是他并没有什么反应，看来是早就知道并且认同了这件事。
“阿奶，您怎么老说这个……”娄浣芝果真有些脸红。
“唉，一个仟蘋已经让我不能清净了，阿奶你还要把浣芝也送到我们府里，看来今后我是不能回家了。”苏允夕打趣道。
“阿奶，你瞧他，刚来就挤兑我。”浣芝抱着老太太的手臂撒娇道。
“好，好，我帮你骂他。冬儿你不要乱讲，越长大越没个正经。”
“阿奶，您刚才还疼我呢，怎么浣芝来了就站到她那边了。我可是您的亲孙儿。”苏允夕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看着老太太。
“哎，你们呀，都是阿奶的心肝宝贝儿，还争什么呀。走，饭也快好了，咱们去吃饭！”
昆州的风味确实很对顾熙则的胃口，苏家的厨子做的菜也精致诱人。顾熙则很少同那么多人一起在饭桌上热热闹闹地吃饭，这种温馨欢乐的气氛，让他觉得格外舒服。但看着苏允夕和娄浣芝拌嘴、在老太太面前撒娇，顾熙则却莫名地觉得胸中堵塞。
饭后，老太太命人带苏允夕和顾熙则到客房休息。苏允夕自然住进了幼时曾经住过的房间，而顾熙则也跟着一同走了进去。
“你不去你的房间，老跟着我作什么。”苏允夕关上门。
“你今晚打算在这儿过夜？”
“我想是想，可是明天一早衙门那边又是许多事，怎么能不回去呢。”
“那不就行了。你又不过夜，我为什么不能来你的房间？”
苏允夕知道顾熙则的脾气，不想和他争辩什么，只是瞪了他一眼。
“你就瞪吧，反正现在我也没什么身份，正好给你欺负。”顾熙则坏笑。
“就算你是太子，我又何曾怕过你？”
“那倒是。不仅如此，你还挺厉害，大事都能瞒着我。”
“我瞒你什么了？”
苏允夕听顾熙则这么说，语气还有些不高兴，一时摸不着头脑。
“娄浣芝的事，不是？”
“她？她不过就是我幼时的一个玩伴而已，我今天再告诉你也不迟嘛。”
“人家都要嫁给你了，冬郎你倒是沉得住气啊。”
顾熙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就是莫名地不快。这句话刚一出口，他便后悔了。苏允夕虽然是自己的侍读，但自己也没权力过问他的私事不是？
“什么？”苏允夕愣了一阵，“谁跟你说她要嫁给我？她是我未来的大嫂，你这话可不能乱讲！”
顾熙则一听这话也怔住了。是啊，方才老太太明明和苏允夕讨论过他大哥的事，自己怎么偏偏就没想起来他还有一个大哥呢？只听到老太太那句“马上要就是苏家的媳妇儿”，自己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苏允夕的身上，真是…
“我…我是听你阿奶说……”
“我们苏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你不问清楚，自己净瞎想，傻不傻！”
“那你刚才说她将来要和你妹妹一起闹你，我就更以为她是要嫁给你了嘛！”
“她嫁给我哥哥，还不是一样要住在府上，当然是和仟蘋一起闹我了。再说了，就算是我真的要娶她，那也是我的事，你急什么呀？”
“我…”
顾熙则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对呀，自己急什么呀？就算苏允夕成了家，他也一样要跟在自己身边做事，不是么？可是…可是想到他挑灯夜读的时候会有他的妻子添香在侧，自己心里就极不是滋味。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嫉妒？顾熙则对自己的这一想法有些回避，但却并不觉得惊讶。
一时间，苏允夕一袭白衣静立在桃花树下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紧接着，他骑马时飞扬的衣角、他俊逸的书法、他余音绕梁的琴声…这段日子的回忆全都涌上心来，顾熙则的脸上不经意间浮现了笑容。第一次有人这么懂自己。顾熙则庆幸自己那日在太傅的府里选择了苏允夕，或许，正是初见之时，自己就已经动了心。
若果真如此，该当如何？顾熙则想，他是不怕的。他从小都是这么个不羁的性子，从来都不害怕去做那些打破常规的事。可是苏允夕呢？他的心意如何呢？他纵然有超脱世俗的心愿，可是他沉着稳重，向来都顾虑大局，他会有这等出格的心思吗？
罢，罢，罢！顾熙则不想再想下去，却忍不住抬头看向苏允夕。在他开始怀疑自己对苏允夕有了那种不单纯的想法之后，便越发觉得苏允夕样貌动人，即便是现在他正以一副戏谑的表情对着自己，他水润的薄唇也依然令人心动。
“你看什么呢！”苏允夕抬手在顾熙则眼前一晃。
“呃…没什么。”顾熙则回过神来，略微一笑，“我是想说，这浣芝明明是和你一起长大，怎么却要嫁给你哥哥？”
“娄家和苏家是世交，她嫁给家兄是早就说好的事，和谁一起长大都不重要。你怎么还在意这个？”
“我是在想，冬郎你其实挺喜欢她，她这样的姑娘吧？和京城里那些安静文弱的大家小姐都不一样的。我可从来没见你和别的姑娘聊得这么投机过。”
“怎么可能。她这性子和仟蘋很像，我只像待仟蘋一样待她而已。”
“果真？难道冬郎你就真的没有对谁动过心？”
苏允夕看着顾熙则，沉默了一阵，把头转向窗外。
“嗯？”顾熙则不依不饶，硬是要继续问下去。
“那你呢？你对谁动过心？”苏允夕反问道。
“我身边的人，不是父皇或者母后安排的，就是想攀高枝儿、自己赶着往前送的，有什么动心不动心的。”
苏允夕闻言猛然转过头来盯着顾熙则，欲言又止。
“但是，有一个，只有一个。他是我自己看中的，是我自己做主的，是我自己想要的。也只有他，从来不把我当高枝儿，从来不迎合我，甚至还敢打击我。”顾熙则含笑看着苏允夕，“有时他真让我生气，可是我却舍不得把他怎么样。”
“唉，那我可就惨了。我正好好儿地赏花呢，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把我强行骗了去，陪他做这做那，现在连家都回不了。我是真嫌弃他，可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看来我们确实是同病相怜啊。”
“倒不完全是同病相怜。”顾熙则吸了口气，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缓缓吐出一句话。
“哦？”
“我动过心，对他。”
顾熙则说出这话的一霎只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他也惊讶于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对苏允夕说出了这些。
接下来漫长的沉默仿佛冻结了空气，周围安静得让顾熙则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他并没有躲开苏允夕的目光，只是镇定地与之对视。他做好了接受任何结果的准备，哪怕是苏允夕与自己的决裂。
苏允夕脸上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他后退几步，向顾熙则一欠身，严肃道：“微臣不才，还请殿下不要与臣开这等玩笑。”
平日里苏允夕只有在宫里当着太傅和奴才的面，才会称顾熙则为“殿下”。这称呼一出口，两人的地位就分了高下，顾熙则一向最不喜欢苏允夕这么叫自己。随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这个称呼也越来越少被提及。此时苏允夕故意这么讲，便是有意在提醒顾熙则自己的身份。
顾熙则心里早有准备，他原本也没有指望苏允夕会满心欢喜地接受。只是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既然没法挽回，他心一横，索性把话当场说清楚：
“我不是在开玩笑。”顾熙则上前拉住苏允夕的衣袖，“冬郎你难道不了解我吗，我几时分不清轻重、用这种事开过玩笑？”
“纵然不是玩笑…此事也断然不可。殿下是太子，将来是要为人君的，凡事只可以江山为重。男女婚嫁宜时，才能人丁兴旺，四海安宁。故而《关雎》居诗三百之首。君王是天下万民的表率，更应当和睦后妃，福泽万代。”
苏允夕所言，顾熙则自然清楚。从他坐上太子的位子，身边的人每天都对他说着同样的话。他纵然想越矩，身上的这幅枷锁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我知道，我不该和你讲这些。但既然我话已经说出口了，便要有个结果。我没有什么多的要求，只想问你一句话。冬郎，你对我的心意，究竟是什么呢？”
“我方才说过了。”苏允夕转过身背对着顾熙则，“你我是同病相怜。”
“冬郎…你是说…”
“你要的结果已经有了。今后便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切勿再提。”苏允夕一手紧紧按在茶几上，语气保持着一贯的平淡，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而顾熙则却觉得此时苏允夕的背影十分落寞。
是的，用“同病相怜”来形容他们，再合适不过。顾熙则这么想。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一个是家世显赫的贵胄子弟。各自的身份都同样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责任和枷锁，他们却偏偏都是不愿呆在池中的金鳞。他们是彼此少有的知己，连对彼此的心意都如此相同，而此刻的处境，也如此相近。两人都身处泥沼，谁也救不了谁，怎能说不是同病相怜呢。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