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路随人茫茫

18、一念起

　　江念看着不远处从会议室里鱼贯而出的那群模糊的身影，不确定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到底是不是姚起云，要怪只能怪她今天出门没带眼镜。
　　就在江念怔愣的片刻，其中一个纤细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江小姐。＂
　　江念没说话，那人又叫了她一声＂江小姐＂。
　　江念这才回过神来朝沈绵笑了笑：＂你好，我找他有点事情，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沈绵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不好意思，姚总今天恐怕没时间见你。＂
　　江念看了一眼姚起云背影消失的方向：＂是吗？没关系，那我改天再来。＂说完转身朝电梯走去，电梯显示还停在六楼，她干脆从安全通道往楼下走去，欢快的手机铃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把电话接起来：＂怎么了？＂
　　陈佳宜问道：＂听说你去找姚起云去了？＂
　　江念嗯了一声。
　　＂你见到他了？＂
　　如果背影算的话，那她见到了：＂没有。＂
　　陈佳宜很不厚道地笑了几声：＂他肯见你才怪。＂
　　江念顿了一下：＂你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挂了。＂
　　陈佳宜剥了一颗松子扔进嘴里：＂需不需要我去安慰安慰你。＂
　　＂谢谢，不用。＂江念挂了电话，将手搭在扶栏上，却没注意到脚下，一不小心就踏空了一步，整个人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胳膊上蹭破了好大一块皮，泛着鲜红的血丝，脚也扭伤了，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踝那里传来，痛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江念一眼，见她有些狼狈，好心的问道：＂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江念强忍痛意：＂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那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我看你这一跤摔得可不轻。＂
　　＂谢谢。＂江念朝他笑笑：＂不用，我没事。＂
　　车子停在一幢老旧的居民楼前，离开丽晶山庄的这半年，她一直住在这里。
　　江念一瘸一拐的走进小区，再忍着剧痛一步一步跳上楼，楼道里安静的只听得到她浓重的喘息，等她艰难的跳到门口，背上已经汗湿了一大片。
　　进到客厅，她将包随手扔到沙发上，接着坐下来小心翼翼的把鞋子和袜子脱掉，脚踝已经肿的老高，不碰也痛，碰一下更痛。
　　江念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身上因为出了汗有些难受的紧，想了一下又站起来单脚着地跳着去了浴室。
　　等洗好澡洗好头发走出来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江念打开吹风机，风声太大导致完全听不见电视里的声音，只能看到台上的一群人笑得前俯后仰，倒有点像是在看一出默剧。
　　吹好头发，她把吹风机的线一圈一圈卷好放到一旁，又拿过矮柜上的跌打损伤药油轻轻的涂到脚踝上，屋子里立刻弥漫出一股浓烈的红花油味道，十分刺鼻。
　　夜里的时候，江念躺在床上许久都睡不着，全身上下好像哪里都痛，闭上眼睛又发现原来只有脚踝那里在痛，江念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儿又翻了个身，就像一块架在烤架上的鱿鱼，不停的翻来翻去，直到远处一幢古楼上的旧钟只敲了一声，江念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老余的电话打过来时，江念还在睡梦里，她迷迷糊糊的去抓过手机，老余劈头就问：＂你在哪里？昨天你去盛世了吗？有没有见到姚总？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这么多问题，她要先回答哪一个才好呢？江念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却不小心碰到脚踝，痛的她直皱眉头：＂我昨天下午去过了，他什么也没说。＂
　　＂那你今天怎么没来公司？＂
　　＂我脚扭伤了。＂
　　老余愣了一下才问：＂严重吗？＂
　　＂有点。＂
　　＂严重的话就去医院看看，盛世那边我会找个时间亲自过去一趟。＂
　　江念挂了电话，脚踝肿起的地方稍微动一下都痛的不行，肚子也饿得咕噜直叫。
　　她给陈佳宜打了电话，让她过来接她去一趟医院，顺便带点早餐过来。
　　陈佳宜捞起车钥匙就往楼下走去，同时不忘挖苦她一番：＂江念，你这是活该你知道吗？＂
　　江念咬了咬嘴角，没吭声。
　　陈佳宜又问：＂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要吃…＂江念顿了一下：＂随便吧。＂
　　陈佳宜笑了一下，难得没有再次挖苦她。
　　两人坐在骨科候诊室里，江念支着个脚，姿势看上去有些怪异。
　　陈佳宜抬手轻轻戳了戳她肿得像个馒头的脚踝，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你看看，你离开了姚起云，人家照样过的风生水起，而你呢？拜托你能不能争点气，别搞得一副像是他甩了你的样子。＂
　　江念眉眼不动：＂有吗？＂
　　陈佳宜切了一声：＂有没有你自己最清楚。＂
　　医生给江念拍了个片子，是软组织损伤，没有伤筋动骨，不算严重，给她开了些涂抹的软膏和贴的药膏，让她回去多冰敷一下。
　　江念一连在家休息了好几天，整日不出门，脸色惨白的像个女鬼，陈佳宜跑过来将她从床上拉起来：＂正好我有个朋友今天过生日，姐姐带你出去透透气。＂
　　江念百无聊赖的坐在’听雨坊’里，早知道陈佳宜所谓的透气是来’夜色’，打死她都不会过来，她朝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陈佳宜比了个出去的手势，然后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凭栏而立，脚下是一片如画的江景，夜游的扁舟在波光粼粼的江面徐徐前行，就像散落在银河里的繁星，泛出零星莹润的光泽。
　　江念点了支烟夹在指尖，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突然想起她二十三岁生日那天，姚起云把她带到琅山上看了一夜的烟火。
　　天色微亮的时候，姚起云把她圈在怀里，声音低沉：＂念念，我爱你。＂
　　那时候，她一心想着另外一个男人，现在她站在这里，心中怀念的却是姚起云，想到这，江念无声的笑了一下，把烟头按进一旁的烟灰缸，转身朝长廊的另一头走过去，却在半路被人拦住：＂江小姐，不知道肯不肯赏脸进去陪我喝几杯？＂
　　江念皱眉看向那人：＂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那人不依不饶：＂有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是不是？＂说罢直接握住她的手腕。
　　江念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放开我。＂
　　那人朝她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江念答：＂不知道。＂
　　那人饶有兴致的打量她一番，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江小姐，你放心，我对你没什么兴趣，只是一直以为姚起云有多爱你，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身后看过去。
　　江念猛地瞪大眼睛，缓慢的转过身去，姚起云就站在离他们五米开外的地方，面色平静，嘴角微微勾起，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江念也笑了笑，用力挣开那人的束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夜色’。
　　李牧倚在门边含笑看向姚起云：＂看来刚才我说错了，怎么，你不打算追上去？＂
　　姚起云扫了李牧一眼，经过他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别去招惹她。＂
　　李牧扬了扬眉头，转身回了’临江阁’。
　　又是一个忙碌的星期一，江念看着桌上那堆积如山的工作就觉得头痛，正要出去倒杯水，老余就打开门走了进来：＂江念等下你和我们一起去趟盛世。＂
　　江念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老余笑了笑：＂盛世接了我们的标书，工程造价那块是秦峰负责的，不过昨天他出差去了，要一个星期才回来，所以盛世的这次招标会要你和我们一起去了。＂
　　江念哦了一声，头越加痛起来。
　　安静的会议室里，老余一连叫了江念好几声，江念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姚起云，他手里拿着的正是他们启丰的策划。
　　她慢吞吞的站起来：＂这次工程我们会请到著名设计师赵远一起参与设计，而且我们启丰的材料供应商在业内的口碑是数一数二的，质量安全这一块能保证，而且它给我们的价格也低于其它供应商的八个百分点，我们…＂
　　＂下一个。＂姚起云抬手打断她。
　　坐在他们对面耀成的经理很快站起来，等他讲解完，江念清楚的看到姚起云的嘴角弯成了一个满意的弧度。
　　招标结果在三天后公布。
　　走出会议室时，除了耀成，其余几家没有哪一个有好脸色，偏偏耀成还邀请众人一起共进晚餐。
　　一顿饭吃下来，江念只觉得索然无味，其实盛世的这次招标会，他们启丰不管是设计方案还是价格质量都比耀成略胜一筹。
　　江念看了一眼姚起云，平静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秋风乍起，夜晚的滨江路上格外宁静，江念紧了紧外套，沿着路灯慢慢朝前走去。
　　八年时间，她和姚起云曾经在一起整整八年，从她答应和他在一起的那天开始，他对她的所有付出，她都知道，可是她却在半年前拒绝了他的求婚。
　　陈佳宜骂她，就算是块石头放在怀中这么多年也该捂热了吧，偏偏她江念，就算姚起云把心掏出来，她都不见得会领情。
　　陈佳宜问她后悔吗？
　　她不后悔。
　　江念登上停靠在江边的一艘游轮，水面上倒映出漫天的星光和两岸辉煌的灯火，她翻出手机再一次给姚起云打过去，这回他居然接了起来，嗓音是一贯的清冷：＂什么事？＂
　　江念紧张的扶住船舷：＂我能不能见你一面？＂
　　姚起云闭了闭眼，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想我们刚刚见过。＂
　　江念咬住下唇：＂那不好意思，打扰了。＂说罢极快的挂了电话。
　　丽晶山庄里，客厅里突然传来花瓶碎裂的声音，小保姆睡眼惺忪的从偏房里探出头来，一个上好的古董花瓶正四分五裂的散在地上，旁边还躺了一只价格不菲的手机。
　　小保姆微微叹了口气，悄悄关上房门倒回去，要是江小姐在就好了，至少她不会在半夜里还被吵醒。
　　江念把手机放进包里，冷冷的江风吹在脸上，她的嘴角挂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陈佳宜没好气地扫她一眼：＂难道你就这样挂了电话？＂
　　＂要不然呢？＂
　　陈佳宜十分无语：＂你就不能多讲几句？多讲几句会死吗？换成我，我也不想理你，真没诚意。＂
　　江念笑了一下，颇有些轻松的意味：＂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他还会不会再见我。＂
　　陈佳宜无奈地望着她：＂江念我真搞不懂你。＂

　　廊山山顶，江念坐在五年前姚起云拥着她一起看过烟火的那块石头上，望着手机屏幕笑了一下，时间显示凌晨六点，距离她打电话给姚起云已经八个小时过去，只要他人在S市，开车过来这里最多三个小时。
　　她看了一眼远处黑丝绒般的天幕，深的像是异常幽静的大海，波澜不起，没一会儿就开始泛出鱼肚白，江念眨了眨眼睛，她知道，姚起云是不会再来了，他这次是真的不想再见她了，这样最好。
　　陈佳宜拨了好几个江念的电话都提示无法接通，只好在语音信箱里留言问她去了哪里。
　　江念望着远处徐徐下降的落日，目光有些飘忽不定，想了一下还是给陈佳宜回了信息过去：＂我在大溪。＂
　　＂你怎么跑到大溪去了？＂
　　正值傍晚时分，玫瑰色的天空一直绵延到海里，珊瑚礁越发白的耀眼，江念顿了一下回复：＂我的移民签证很早就下来了，佳宜，我不会再回去了。＂
　　陈佳宜看着手机屏幕惊讶的瞪大眼：＂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现在说也不迟，不是吗？＂江念刚按下发送，另一条短信就如期而至：＂江小姐，你现在在哪里？你考虑清楚了吗，虽然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但也值得一试。＂
　　江念看着那条信息恍惚了一下，再低下头时屏幕上有几滴透明的水迹晕开，她删掉短信关了手机，命运何其残忍，我爱你这三个字，竟只能让它永远埋在这碧海蓝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