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瞎》黃帽紙

1、八年結束

　　【裝瞎】第1章
　　試試在你每天經過的路上閉目如常走著，你能撐多久？
　　半分鐘？十秒鐘？我的「雇主」說不足五秒，他就會忍不住張開眼，隨著眼皮的睜開，安心感才像暖流般再次在全身流轉。
　　呃，現在回想，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滲有這麼多形容詞、比喻、想像，那時我們還有情趣要求對方這樣那樣，但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難怪我擅自詮譯他的話…
　　我揉揉腦袋，嘗試重組他當時那話的真實版本，好像是這樣…
　　「別逼我試了，我閉目五秒就嚇得不行！」
　　「是嗎？我可以在上班整段路上，都閉著眼，其實這樣更輕鬆！」我閉上眼邊說著，邊撫著他的頭髮，讓髮絲的軟硬、氣味，告訴我「雇主」這天經過的地方﹕霧氣很重、大部份時間都是室內，才會有冷氣那種翳塞的味道，而沒有陽光的香氣…
　　「雇主」抓著我的手不讓我繼續，「你就是這樣，才會做了手術這麼多年，明明視力已恢復，卻無法像平常人一樣…」
　　「是是是！我明天會好好睜著眼去上班的…」我敷衍說，卻一直暗忖，「雇主」反對，只是因為他不知道，裝瞎有多好，只要裝作看不見，很多東西就能繼續下去，就像現在——

　　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歡迎回來！」
　　「嗯！」聽！「雇主」冷漠的語氣才是最真實的情感，反而，若你用眼睛看他時刻掛在臉上的和煦笑容，你會以為，這是一個在勤奮工作後，回家見到戀人而覺得放鬆、憐愛的上班族…
　　你所見的一切，有時就是真實得讓你不相信那是謊言。
　　我迎上前，接過他脫下的西裝外套，跟上班那件是同色同款，卻是新買的，大概他身上的衣衫鞋襪也是吧！為了掩飾和其他人親密的證明，這樣做，真的苦了他…
　　想著想著，竟不其然說了出口：「其實…沒有必要隱暪的…」
　　「甚麼？」「雇主」嘴角還是上揚，溫柔要我解釋我的話。
　　「我們又不是戀人關係，是你包養我，你要跟其他人上床甚麼的，我無權阻止…所以，真的不用為了顧慮我，而刻意去隱瞞…」
　　「雇主」一愕，然後沉默，沒有聲音，呼吸聲也是四平八隱，我閱讀不了他的情感。
　　良久，他才這樣說——
　　「我不是顧慮你，只是想保護他，不想讓你窺探那人的私隱。」
　　呃，明明他臉上還掛著笑，但聲音卻好像冰錐，明明刺到自己，傷口卻因為一時的凍感而不覺得痛，大概是我的心早已麻木了，但傷口還是會流血，此刻的鈍感，卻阻不了以後不期然的隱隱作痛。
　　所以，應該，一早要裝瞎的。

　　拆穿他的那夜是春天，現在卻已是盛夏。
　　我們所住的密集式大廈，即使附近種了些樹，卻因為去年夏天，棲息在樹上的鳥兒鳴叫聲太大，給自詡萬物之靈的人類鄰居投訴，結果管理處當機立斷，樹斬了、鳥沒了，夏天連蟬鳴都消失了，雇主也很久沒回來了。
　　起初，是同居般的生活，然後是每周回來一次、有時是隔月，但這八年間，有幾次，明明疏遠了，某一天，雇主又忽然回來，又再重新同居，然後又疏遠，周而復始。
　　這種模式，甚至令我有覺得，雇主已視我為歸宿，外面的景色再好，雇主還是會回來的…
　　聽，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歡迎回來！」我說著同樣的話，這一次，我沒有接過他脫下的西裝外套。
　　他隨便脫下，拋在我身邊，這次我聞到了，是濃豔的麝香、太陽油、還有很微弱的，平常人該聞不著的奶臊味，然後是另一種腥臊味…
　　那人應該很年輕，為練就一身肌肉吃了很多健身奶粉、蛋白質、很有活力、有我沒有的熱情…
　　「荊，我這次是認真的。」
　　我腦子一空，有點恍然，聽不懂他說甚麼…
　　「我一直下不了決心，直至他出了小意外，我幾乎心悸，我才知道，我不能再騙自己…」
　　熱…熱戀時誰沒有這種感覺？只是我們在一起太久，久得你我之間，這種感覺熟練了、磨蝕了。
　　「然後，看來是天意，在他受傷期間，我在公司無意間了現了這東西…」
　　雇主將它放在桌上，我一看，是他「聘請」我的「雇用合約」。
　　我答這東西時，才19歲，懵懵懂懂的，只知道簽下他，學費有了保障，從此生活無憂。
　　合約寫著，期限是八年，合約到期日，正是今天。
　　「合約完了，我們就好聚好散吧！」
　　我緊握著那合約，忽然覺得那是我從懸崖墮下前那一刻所抓著的藤蔓，一放手，便萬劫不復。
　　「如果我說，我…不想結束？」
　　雇主一頓，瞪目，似是從沒有想過我會這樣說。
　　然後，又是一室無聲。
　　「未遇到他前，如果我早點將這合約拿出來，早點聽到你說這話，我想我會…」
　　「但你沒遇見他，也不會找這合約。」我苦笑打斷他，不想再從他口中，聽出那曾經存在的希望…「我聽懂了，你我之間，沒有『如果』。」
　　「對不起。」他說，最後還是露出那和煦的笑容。

　　我隨便收拾一下行李，八年時間，堆積了很多身外物，我卻帶不走，不想帶走。
　　他留在那家，我離開，關上門前，他的背影，在熱空氣蒸騰下，有點恍恍惚惚的遙動著，我邁步，他在我眼中，就像坐在一艘船上，飄飄蕩蕩，離我愈來愈遠。
　　我拉著小型行李箱，走在街頭，他回來的時候還是藍天，現在卻已是黃昏，雲霞染紅了一片天。
　　在盛夏月份的第一天，我失戀了…
　　不，我沒資格這樣說，我只是，被解僱，被捨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