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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岸厂妹的一天 ...

  •   这是五月份寻常的一个中午,邱阑心从车间走出来的时候偌大的院落悄如无人之谷,车间里特有的发动机的声音仍旧如高气压般鼓得耳朵生疼,她脱下袖头,借着白日光检查自己的双手,愈发凸起的翠绿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就像易碎的晶莹玛瑙。她突然记起了当初读过的一段话,只要这其中任意一条破裂,就像洪水决堤一样全身充血而死。她饶有兴致的端详着这双手,嘴角划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笑容,这摸笑容在这个十九岁少女的脸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喷涌而出?这感觉一定很刺激吧。邱阑心的目光始终盯着这双纤长却病态的手,目光渐渐迷糊起来。
      “小泥鳅!”邱阑心回过头,看到季乐乐从远处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慌忙收起了手里的半截尖端锋利的铁片。
      “就知道你又在这儿装那些什么红领呀黑领呀伤春悲秋,看我给你打的饭。”季乐乐一双结实得晒得微黑的手臂递给邱阑心这个沉甸甸的饭盒。她笑起来时月牙形的双眼此刻看起来亮晶晶的。
      “又是肉,我吃肉恶心的。”邱阑心打开盖子看到满盒子的浸着汤汁的红烧肉轻轻抱怨道。
      “嘿!我说你这是要上房揭瓦是吧,多少人求着我勺子掂实点儿我都没答应,都是惯的啦。”季乐乐席地坐下了,两条长腿肆无忌惮地叉开,她是这个厂子里最高的女生,但也是最壮的一个,腰上横的肉一日比一日的凸出来,别人打趣叫她季如来她能追着厂子跑一圈直到捉住对方跪地求饶为止。季乐乐不在厂子里做工,她跟着自己五十出头的叔叔学做菜,管理着这里百十号人的伙食。所以她总是说自己都是灶火房呆久了,闻着油烟就胖了起来。
      邱阑心举着一双筷子翻来覆去挑了几根青菜,皱着眉把饭盒递给了季乐乐。
      “乐乐,我真吃不下,你吃吧。你知道的,我这体质,吃肉就是糟蹋。”季乐乐看见邱阑心拧成一团的额头,又心疼又自责。心疼的是这个姑娘在大家都短袖裤衩的季节仍旧穿着又硬又厚的外套,体寒体弱还要做这么累人的活计,自责的是自己没能耐,不能帮这个高中毕业就一起来南岸打拼的姐妹找条轻松的出路。
      季乐乐平时看起来五大三粗,内心却比小孩子的还细,想到这儿,她的两只眼睛就不争气的酸了,泪水打圈儿就快夺眶而出了。她慌忙低头,拿起筷子呼噜呼噜地连米带肉往嘴里送,腮帮鼓得圆圆的。
      邱阑心看着身边这个狼吞虎咽地女孩儿,心里涌出一股暖意,如果没有她,这两年的每一天都足够煎熬的让她满头白发了。她意识到自己的手腕有些疼,抬起袖子发现被血洇湿了大片,扶着墙站起来时也觉得有些摇摇晃晃。
      “乐乐,我有点事儿,我先回趟宿舍。”说着,使出全部的力气跑了起来,一路踉踉跄跄地进了这间不足六平米的小套间,晕眩感更加猛烈的袭来。
      “太傻了。”邱阑心握成拳头的手一下一下捶着自己总爱胡思乱想的脑袋。“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呀。”她自言自语道,脸上虚晃的苍白。趁着室友没回来,她顾不上晕眩感简单包扎了一下,在水龙头下拼命洗着袖子上的血迹,额头上出了密密的一层汗。

      季乐乐对邱阑心的好是厂子里每个人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大家都觉得邱阑心冷漠的太过分了,有时候这个心宽体胖的季乐乐看起来简直是自作多情,她哪次不是热脸去贴邱阑心这个小狐狸的凉屁股,还低三下四地不知改,命里贱。季乐乐看起来傻乎乎的,但旁人怎么说她也是心知肚明,偶尔看到邱阑心用对任何的那种冰冷的眼神看自己,心里都会纠结好半天,怎么就化不了她的心呢?但是一忙起来,什么事儿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只记得要给阑心留着她喜欢吃的,让她多张点肉,总是弱柳扶风的,不好,具体哪儿不好,她也说不上来,虽然厂子里的男青年们众星拱月般地哄着邱阑心,她季乐乐总觉得还不够,像邱阑心这样好的女孩儿,全世界都惯着她也不过分。叔叔知道她因为怕冷落了邱阑心而拒绝了厂里那个瘦如柴草的文质彬彬的车间组长的追求后,气地一个月没理她。两个人站在灶房里不吭一句,除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就剩叔叔偶尔的咳嗽了。“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就是傻呀你!”叔叔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在车间组长离开北上的那天说出来的,两只邹巴巴的桃核眼也激动地湿润了起来,一个劲儿地把烟斗往墙上磕。
      “呵呵,叔,你终于开口跟俺说话了,真好。”季乐乐一双月牙眼眯起来,蒜鼻下扯开满口白瓷牙的笑,说着给叔叔的烟斗点上了火,两个人出门在外的第一场冷战就如冰消融般化解了。只是这个姓季的老伙夫从此无论在哪儿碰到邱阑心都极轻蔑地抬眼睥睨,一语不发。
      “只是个老顽童,你可别在意啊,小泥鳅。”季乐乐三番五次地给邱阑心解释,怕她细弱的神经受不得什么刺激。
      “乐乐,你到底为什么就不肯答应那个组长呢?我看他跟你挺合的。”
      “合什么?要说合,谁能有咱俩合,两小无猜,举案齐眉,拔刀相助。要不是因为我,你现在在大学肯定风光无限呢。”季乐乐前半句逗得邱阑心笑弯了腰,话说完,这个瘦削的姑娘就抱着腿不说话了。
      “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啊,小泥鳅,你可别生气呀,可我就是憋不住说出来了。”季乐乐一双大手摇着邱阑心叠着的手臂。
      “乐乐,我没生气,只是,你别把我想这么好,行吗?”她两只手握着季乐乐厚实的左手腕,轻轻拽着,“咱们是好姐妹,你怎么就这么看轻你自己呢。”
      “还记得咱当时出来的时候吗?第一次坐火车,你在上车时跌了个跤,后面的人开始笑,你站起来的时候告诉我要让这些笑话你的以后都为此后悔地撞南墙。”邱阑心的目光飘远了,她望向了更深的远方,她觉得如果她看得更用力就能看到西北的那栋矮房子,就能看到里面那个三角眼的婶婶,她大声地咳嗽咯痰和关门的声音都能传到她耳朵里。如果,如果时间真能倒转一回,如果她也能碰一下命运的指针,她也许不会因为那个大嗓门窄心眼儿的婶婶的一句恶语就负气断了自己上大学的路。
      她想起季乐乐第一次给她描述南岸的场景,她眼里亮着一束灼热的火花,好像她已经看到了铺着眼光鲜花的道路已经延伸到了脚下。
      “小泥鳅,那里这么好,咱们去吧?去了,咱也可以风光的回,锦衣夜行,穿红穿绿。”
      两个十几岁的少女到了南岸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海呢?大轮船呢?戴着墨镜的绅士呢?槟榔树上的红丝带呢?除了一幢又一幢一板一眼地工厂和尘烟四起的工地,连一条小溪流都见不到。那时,身无分五的季乐乐和邱阑心第一次感觉到了走投无路这四个字的重量。她们在街边漫无目的地游荡,乐乐在钱花光之前鼓起勇气给家里打了通电话。刚接通她就开始嚎啕大哭,邱阑心听到话筒里乐乐妈呼天抢地地哀叹,竟有一丝羡慕。挂了电话,季乐乐手背摸了摸眼泪,笑着拉起邱阑心的手:“有法子了,我亲叔叔原来也在这儿。”就这样,两个姑娘算是随遇而得一安。
      邱阑心干的是拆线工,负责把旧衣服拆成一块块完整的料子,工作不重,只是翻来覆去是一种对心智的折磨。五月的下午,阳光透过高墙上脏兮兮的窗子透进来成为温和氤氲的暖黄。
      “一川烟柳,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词来。手中的剪刀和衣服布料上沾染着劣质的棉绒,有一部分随着气流飘在车间的上空,在浅黄的光晕中,飘飘荡荡竟然有一种柳絮在缓慢的暖风中轻漾的美感。
      “哎哎!十三号!你笑什么?专心工作!”直到一个陌生却尖锐的男声传到耳边,邱阑心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不寻常的跑神了,忙低下头,手下针线飞舞起来。
      直到监工的脚步走远,邱阑心才敢抬头看,高瘦身材,看起来挺威武,应该是新人。“唉,知道吗?听说这个眼镜男呐,刚进来,老板就给许诺了这个位数的工资。”平时消息灵通的常大姐冲着旁边的几个年龄稍大爱八卦的女工友比划着。
      “呀!一万呐!”大家嘁嘁喳喳的炸开了锅。
      “对呀,听说还是底薪呢。”常大姐有些骄傲地撇了撇嘴。
      邱阑心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刚进这个厂子就拿比别人高几倍的工资,等了许久,也不见眼镜男折回来的身影。

      下午七点,工厂的大门、食堂、宿舍开始热闹起来,年轻的姑娘都穿上了鲜艳的裙子,男生也都纷纷把头发梳了起来,有摩托的,发动机嗡嗡叫着。他们会三五成群出去喝酒吃菜,然后找处露天的台球场玩半个钟头,或者二十块钱的简易包间里握着话筒嘶吼。季乐乐的眼神直接越过这些鲜丽喧闹的年轻人,她走向邱阑心的宿舍,不巧吃了个闭门羹,手机也是关着。
      “去哪儿了呢?这个丫头?”魂不守舍地回到宿舍,季乐乐脑海里始终回荡着常大姐的那句话。
      “被新来的小眼镜叫走了!”新来的小眼睛?季乐乐绞尽脑汁地想着这个小眼睛的样子,直到困的和衣倒在床上。
      “不想了,不想了,戴眼镜的人应该不会坏。”她给了自己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答复后终于沉沉入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南岸厂妹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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