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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几个月后的春节,临近除夕,北京城里飘动着浓浓的欢天喜地的节日气氛。王永勤忙着收拾屋子,听到孩子在屋里哭。
      "老方,胜胜哭了,你快去看看!"王永勤焦急地向厨房叫。
      "我也忙着呢。老梁和秋兰就要来了,我得准备好啊!"老方在厨房里炒着菜,不抬头地回答。
      "唉!"王永勤急急地跑进卧室。这时,门铃响了起来。
      方超急忙喊着:"来了来了!"跑出去打开门。梁子真和李秋兰笑着站在门口。
      方超急忙和他们握手:"哎呀,欢迎欢迎!永勤,他们来了!"
      三个人走进客厅。王永勤扎撒着两手跑出来:"你们可来了,快坐快坐!"
      寒暄几句,李秋兰笑着打量他们的屋子:"自从第一个'五年计划'顺利实施后,首都的节日气氛可是越来越浓了!"
      王永勤一边端过茶水和糖果,一边笑道:"要说呢,也真巧了。秋兰进京参加中学教育工作者会议,老梁呢,也来参加学术会议。明天,萧川和楚师长也进京参加周总理在怀仁堂举行的新春全国劳模表彰大会,一会儿就到。小妹呢,自然也跟着来喽,你们一家子可以在北京团聚了!"
      老梁问:"小妹和萧川,到底怎样了?"
      王永勤看看二人,声音宏亮:"我们已和灵漪、楚师长商量好了,趁着这个举国上下同庆佳节的日子,给他们把喜事办了!"
      李秋兰问:"萧川同意吗?"
      王永勤一挥手:"唉,他能反对吗?"
      "这......最好听到他的允诺才好。否则,强扭的瓜不甜啊。"李秋兰微微皱起眉。
      "我明白!你们还怕他将来会对小妹不好啊?"
      老梁说:"这倒不是。对萧川的为人,我们十分信任。只是......"
      这时,又有门铃声响起。方超忙起身开门。一会儿,宋灵漪、吴林两口子带着晶晶走了进来。众人握手寒暄着,互致问候。
      宋灵漪问王永勤:"他们还没到?"
      "早着呢,你们快坐下歇歇。"
      吴林有些紧张地看看妻子。宋灵漪一边和老梁、李秋兰说话,一边为晶晶削着苹果。这时,门铃声又一次响起。
      王永勤笑着跑出去:"来了来了!"
      众人都站了起来。王永勤领着身穿军装的楚天、萧川和穿着新棉袄的小妹喜盈盈地走了进来。王永勤笑道:"小妹!你看看谁来了!"
      小妹惊喜地叫:"爸爸!妈妈!"她一下子扑到正迎过来的二人怀里,李秋兰和老梁欣慰地笑着,溺爱地抚摸她的脸。
      李秋兰抚着小妹的肩,左右看着女儿:"瘦了,也黑了!"
      小妹立刻说:"可也结实了,对不对?"大家都笑起来。李秋兰急忙拉她坐下。楚天和萧川也过来向众人问好,然后大家都坐下来了。
      宋灵漪问:"楚师长、萧川,你们的工程竣工了吗?"
      楚师长点点头:"竣工了,年前已交付乙方!"
      "那太好了!"
      小妹却转向她:"宋阿姨,你写的报道我们都看了,好感人啊!"
      "那,也反映不出你们十分之一的精神来啊!"宋灵漪摇头说。
      李秋兰也发问:"楚师长、萧川,下一步你们准备到哪里去?"
      楚天爽朗地说:"到大青山,再开辟一个新的天地!"
      李秋兰看看女儿,眉宇间流露出隐隐的不忍。
      王永勤感叹道:"你们真是甘为人梯啊......哪里最苦,你们就去哪里。等到好不容易修好了新楼房,盖起了现代化的工厂,又要悄悄地转移到另一个艰苦的地区了......."
      方超意味深长地问小妹:"小妹呀,你觉得这么生活苦吗?"
      小妹显得很平静:"苦是苦,可我比起战士们来,还是轻松多了!"
      李秋兰含泪抚着她的头:"小妹,你变了......."
      在喧闹的说话声中,王永勤站了起来:"今天好不容易大家聚在一起,机会不易,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今天是除夕,举国上下共同欢庆,我们也应该办件喜事了。"
      大家沉默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萧川和小妹。
      王永勤转向萧川:"萧川,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
      "你不要再拖了。"王永勤怜惜地说:"萧川,你也是四十岁的中年人了,又有伤病,早一点结婚,也早一点多些照顾啊。"
      萧川看看众人:"当着大家的面,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对小妹,我很喜欢,但我不能拖累了她。"
      他默默坐下来。大家都沉寂地低着头。屋里出现了冷场。
      吴林看着默不作声的众人,忽然开口:"萧川!我想说两句。"
      人们惊奇地看着他。
      吴林掏出手帕,擦擦额上渗出的汗:"萧川,当初,如果我知道你还活着的话,我是不会接近灵漪的。我清楚地知道,灵漪爱你,非常地爱。作为她的丈夫,我自然了解这一点,而她也并不隐瞒。如果当初你能从灵漪的角度去考虑,去找她的话,也不会有今天的事了。你们会很幸福,我也很欣慰。你觉得自己是为了我,为了晶晶和灵漪才逃避的,这是做了好事,可灵漪却失去了她最爱的人。如今小妹也是这样,你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他激动地坐下。众人都被他真诚的话所打动,深深地点着头。宋灵漪感激地抓住他的手。
      王永勤抹一下泪:"老吴说得太对了!萧川,请你再想想吧!"
      梁子真也开口:"萧川,小妹是我惟一的孩子。把她交给你,我也放心。我们请一次假很不容易,因此......"
      "是啊,"李兰接过他的话,"我们希望能在新年把事办了,大家聚在一起庆贺,也高高兴兴的。"
      众人都把恳切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萧川。萧川抬起头,看一眼众人:"我谢谢大家。"他又看一眼低着头的小妹:"如果小妹已决定了的话,我......也决定了。"
      大家高兴地松口气,兴奋地互望。小妹羞喜地抬起头,勇敢地凝视着萧川,脸际飞起两朵幸福的红云。

      婚礼就定在了除夕的晚上。
      直到除夕前夜,大家还一直忙于开会、工作。除夕这天上午,萧川、楚天还在军委汇报工作。梁子真和小妹到书店和药房购买医学书籍和药品,老吴则在医院值班。王永勤、方超也被各自的工作绊着脱不开身,忙于作婚礼准备的,只有刚刚开完中学教育工作者会议的李秋兰和宋灵漪。
      萧川和小妹早就表示一切从简。但依着李秋兰和王大姐的意思,宋灵漪还是买来了红纸。下午,她就和李秋兰坐在窗下,细心地剪着喜字和窗花。保姆李妈在厨房杀鸡择鱼。晶晶和胜胜在隔壁的屋里睡觉。
      宋灵漪和李秋兰一边剪着窗花,一边悄声聊着天。
      两人谈着战争岁月里的往事,又谈起目前各自的工作、家庭情况。李秋兰忽然停下手里的活,深情地注视宋灵漪的眼睛,轻声说:"灵漪,我和老梁要谢谢你。"
      宋灵漪笑笑:"不要谢我,秋兰。我真没做什么。"
      "不,你在这个姻缘中所起的作用,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李秋兰拉住她的手,"谢谢你。"
      宋灵漪微笑,拉紧秋兰的手:"秋兰,你放心吧,他们将来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放心。"

      院里传来阿姨和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过了会儿,阿姨走回屋,关上门。
      灵漪随意问:"阿姨,刚才谁来过?"
      "有位女同志来找方同志、王同志。"阿姨走过来,"留下一个条子。"她递给灵漪,“那女同志说她今晚就要上火车了。大过节的,可怜见的!”
      犹豫一下,灵漪打开纸条,上面几行小字分外娟秀:
      方超、永勤:
      我即将赴河北工作,行前欲与你们晤面而不能。幸而再见的机会是很多的。祝身体健康,工作进步!
      江寒

      灵漪一惊,江寒!不就是遥远的一二九时期那位北方学生代表,清华才女,烈士薛磊的心上人么!她忙问:"那女同志呢?"
      "刚走,往那边去了。"阿姨指着朝北方向。
      灵漪急忙追出去,远远的,寂静的胡同里一个瘦小精干的身影在快速移动。"江寒,江寒!"她忙喊。
      那女子回过头。果然,就是江寒。竟是花白的头发,她不过三十多岁啊!灵漪陡然泪下。江寒可微微眯眼,面带疑惑:"您是......"
      "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我还记得你。"灵漪抓住她的手,"二十年前,在春江......"
      "你就是那位宋灵漪小姐?"江寒也脱口而出,两人都欣喜地笑了。"当然,现在应叫你宋灵漪同志了。你在哪儿工作啊?"她也高兴地握紧灵漪的手。
      "报社。老方和王大姐家正要举行一场美好的婚礼。你来得真巧,回去喝杯喜酒吧!"灵漪热情邀约。她眼底有股泪就要出来。只有热闹的言语才能暂时驱散深沉的悲痛。
      "是谁要结婚?"江寒问。
      "你也认识的,萧川。"
      "是萧川?"江寒笑起来,"我记得,当然记得!当年,在春江......"
      两个人都笑着不再说话。
      远处,几个小孩在一户老宅前点着了二踢脚,"乒"的一声,将她们从沉思中惊醒。

      "请你来吧。"灵漪热切邀请,"共度良宵。"
      江寒微笑:"我是很愿意的,可火车是晚上八点的。灵漪,请你代我向这对新人表示祝贺!对了.....新娘子她是谁?"江寒明快地笑着凝望身着大红棉袄的灵漪,眼里带着说不出的调皮,又似唤起了久远的回忆。
      "新娘子,她叫梁小妹。"
      "噢。"江寒又笑了。
      于是,江寒笑着和她紧紧握手,转身要走。
      "江寒!"灵漪看着那孤独的身影,不觉又叫一声。
      江寒回过头来。灵漪走过去,那风中飘荡的花白短发使她强烈的情感终于井喷了。"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谈谈。毕竟二十年不见了。"
      江寒犹豫一下,注目灵漪真诚的眼睛:"好吧。"
      两人坐车来到附近的北海公园。
      在光秃秃的杨柳下她们找条长凳坐了,一时却相对无言。远处一个三口之家正在玩耍。年轻的父亲背着女儿顺着土坡上下奔跑,欢笑声随习习清风传来。
      “北京就是这样的,新年前的一两天,总是特别暖和安静。一闻到这样的带着些烟火味道的空气,人们就知道春天要来了。”江寒微笑着闭闭眼。
      灵漪却轻轻递过手帕:"我听王大姐讲,小郭和王之芳的儿子小勇现在由你在抚养。"
      江寒接过手帕在膝盖上摊开,用力抹平,又慢慢叠起:"对。我是解放后才找到小勇的,那时他8岁,是难童,靠捡煤渣维生。”
      灵漪忽然想到赵余心的欣宁。
      “组织上送他进了保育小学。周末他就住在我家,我们情同母子。现在孩子已上了速成中学,我想他会完成小郭、之芳夫妇的遗愿。"
      "薛磊、小郭、之芳......他们风华正茂、青春年少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灵漪热泪盈眶。
      江寒默默望着不断响来冰块化冻声的水面。
      她尘封的心绪从这渐渐解冻的北海边飘荡开来,慢慢进入11年前那寒冷得不能再寒冷的冬天......

      一群打着队旗的少先队员从她们面前路过,频频回头,悄悄又有些怕,这两位在欢乐的节日洒泪的阿姨!
      宋灵漪直望着远处的白塔。无数已模糊了却永不遥远的往事也随着那一袭长衫、健壮高大的身影,专注的低头读报、单纯爽直的微笑全在微微解冻的冰面上飘荡开来,渐变得清晰,却又慢慢模糊,行远。如一支已永不会再响起的口哨许......
      良久,江寒掏出一个小本,递给宋灵漪。
      灵漪打开慢慢读,又注目江寒。
      "是的。"江寒点头,"这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话语。"
      "江寒,对不起。"灵漪擎住她的手,"我不该让你回忆痛苦......"
      "不,讲出来,心里倒舒服些。他是那么热情、单纯,是我见过的最高尚的人。随着见识的增长,我才越来越明白这样的人是稀有的。我是幸运的。我活到了战争结束。解放后,我拼命工作,除了照顾小勇的学习和生活外,几乎没有过任何娱乐。"
      "薛磊若在天有灵,也决不希望你这样......"
      "不,我这样做是心甘情愿的,是我能选择的最好的生活方式。人民并没有忘记他们,在那宁静的郊野,年年都有少先队员、青年团员到陵园祭扫,献上春天里第一束鲜花.......他们就像天空的星辰,永远照亮我们脚下的道路。"
      "薛磊牺牲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抱着这样的态度,这很不好。"
      "可这没影响到我的工作,反更激励了我。生命真可贵,但这生命已不属于我自己。"
      "那么,你的个人生活呢?"
      "去年,张博平找到了我。我们结婚了。很幸福。”
      "薛磊地下有知,会高兴极了的!"灵漪这才破涕而笑。
      "张博平刚去了河北,我也争取到这个机会,今天就要去薛磊战斗过的地方,他牺牲的那个城市工作了。"
      "我这一半心已永留在战争年代了。"半晌,像是要对故都倾诉离情,白塔下,江寒在少先队员们的手风琴声与歌声中缓缓道。
      "战争岁月是最令人难忘的,能为那里的乡亲直接做点事是多么幸福。江寒,一路顺风吧!"灵漪心血沸腾,握住江寒的手。
      旁边,正在举行少先队员的入队仪式,孩子们稚嫩庄严的宣誓话语感动着所有在场的人。今天的场面,将影响他们一生。
      "看到今天的孩子过着这么幸福的生活,所有为民族强盛付出过血汗的人都应感到自豪。"江寒的胸脯微微起伏。
      灵漪深深点头。

      “记得你过去是清华经济系的吧?”实在不想就这样和江寒分别,灵漪却一时无言,忽然扭转话题。
      “是。到三年级,就退学参加抗战了。”
      “现在正可以发挥你的所学了。”
      “不,没用处。”江寒苦笑摇头,“我学的都是西方那一套,而我们的国家推行严格的苏式计划经济,所学毫无所用。”
      “......”
      “灵漪,我很羡慕你。听王大姐说过,你一直想当中国的邹韬奋。”
      “不过......我也没有毕业。人生的路不是由自己左右的。”
      “先父一直希望我能得到一张清华文凭,可我让他失望了,自己也感到惆怅。清华国学院导师王国维先生曾做过一首《点绛唇》:‘摒却相思,近来知道都无益。不成抛掷,梦里终相觅。醒后楼台,与梦俱明灭。西窗白,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可形容我这种心境。”
      “纷纷凉月,一院丁香雪!”
      “也许到了这岁数还做梦是可笑的。我的命运早在20岁时就天翻地覆。我爱我的经济学,可我们却不能在一起了。当年许多清华同学现在都成了教授。当然我不后悔,有时却也想,若命运安排我走了另一条路会怎样?我的气质是适合做学者而非官员的。但我终于明白世上决无如果二字,正如薛磊永不会复生。这就是‘摒却相思,近来知道都无益’的意思吧。但我还常会做梦,梦见清华的二院,在春天里薜荔铺满了青砖墙,秋来枫栌红黄如锦绣。我在那里上过课。梦见图书馆,那半透明的玻璃地板,高阔得望不到边的借阅室,人手一盏的台灯永远在幽幽地亮着......它们都以一种很奇怪的形式进入了我的梦。偶尔,我似乎正在宿舍走道里取做饭用的大白菜,尽头的煤堆边却悬了块黑板,写着数学公式。走到过道深处,透过窗户,竟看见昔日的先生在教导昔日的同学读书。。。。。多好啊,我还留在过去......醒来时,却真真是西窗发白,纷纷凉月。甚至有几次,我还梦见自己重回课堂,和小青年们挤在一起听陈岱孙先生讲课呢。梦里我鼓励自己,老就老点吧,只要抓紧时间,重新学习,还会在有所造诣的。你看,我就是那么徒劳地去抓那些失去的东西,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梦。到底,又是谁在梦里呢?怪不得从前薛磊说我身上有种悲剧气质,他说得太对了。我们应该摒却悲剧气质,虽然它很美丽。”
      半晌,江寒看看表,站起来:"灵漪,我必须走了。好久没这么畅快地交谈过了。衷心谢谢你!"
      "我送你。"
      "不,绝不需要。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只不过是转移一个阵地嘛。你们不要为我浪费时间,愉快地生活,多多地工作吧!"江寒执拗地摇头。
      "那么,再见了!到春暖花开,你和老张一定要回来,和我们一起庆祝五一节!"
      “一言为定!”,江寒把手伸向灵漪,忽然问:"灵漪,你,现在幸福吗?"
      灵漪微笑。点一下头。
      "那太好了,真的要珍惜呵。当然,我们都该珍惜。"江寒使劲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告诉你,我就要做妈妈了。”
      “你会是一个好母亲!”
      "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了。"

      灵漪站在白塔下,遥望着江寒裹着头巾的瘦小身影。她不断向江寒挥手。江寒也不时回头。风中传来她嘶哑的声音:"再见了--"
      灵漪怔怔地望她远去,热泪淌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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