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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转眼间盛暑就来了。根据北平学生运动走向和中央最新指示,春江地下党逐渐改变斗争策略。学生运动进一步转入了隐蔽。
      这半年里,花事有信,人事也多有变化。首先是物理系才子鲁过毕业,获得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博士奖学金。这还是春江第一个就读此所名校的,颇引发轰动。余心暗想鲁过临走时定和灵漪见过面,至少道个别是肯定的。但既然灵漪不动声色,她也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不久付翔也突然退学,离开了小城。这下议论便更多了——他本来就有被议论的资格。有人说是其追求宋灵漪不成,也有人说并非如此简单;有人说他是去美国进修戏剧了,也有人说他回了南洋。此外还有一些政治面目偏左的学生陆续转移,关注者就减了许多。老刘最终决定将萧川差回他来的地方;而北平学联也一直想调刘红回去。既然春江的局面已完全打开,刘红也要走了。
      时值盛夏,王永勤和老方商量着组织《沉钟》周刊诸人搞一次游湖,其实是为萧川和刘红送行。

      这日清晓浓荫四覆,老方、永勤还在熟睡,萧川已来至蔓草掩映的潭边,梅花观前,默坐在突如蛙背的大石上,久久凝望水波。太阳渐高了,脚下青草中水气袅袅蒸发。忽然身后传来刘红惊喜的喊声:“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刘红?”萧川站起迎向她。二人遂并肩坐于石上,却都不开口。不甘寂寞的刘红只静了一刻,忽敏捷一跳,准确地蹦到湖中一块青石上,俯身折下一枝开得正盛的红莲,才又跳回坐了。
      “看,莲茎虽拗折了,莲丝儿还系挂在上面。”萧川轻碰碰那中通外直的半截梗儿,不以为然,“小刘红,你何苦非采它不可?”
      刘红忙辩解:“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它又脆又嫩,天生就是等着被采的嘛。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其实我也挺心疼它的,刚一下手就后悔了。”
      萧川笑道:“怎么说得快要哭鼻子了?怪我。”
      “不,你能说这话,我倒高兴。你的心肠比我原先了解的还要善良!几乎是这时代不必要的软弱。你能懂得花花草草也是有情感的,会觉得疼是吗?”
      “我哪儿想得了那么多?”
      “不,你一定就是这么想的,我全看得出!能有你这个朋友我真是心满意足。可我采它送你,原是希望你在冰天雪地的森林中也能记着这段青春的,萧大哥!我的好哥哥!.....”
      “那,怎么忘得了。”
      刘红眺望湖面,轻轻哼起《五月的鲜花》,萧川低声应和。两人唱了一遍,又唱了一遍。
      终于唱完了,刘红抬起闪着泪花的眼睛:“萧川,保重!”

      本该很愉快的载酒游湖笼着压抑气息。王大姐不停顿地张罗,有意让萧川与刘红多处处。当游船划至潭心一青莽小岛时,老方突然建议上岛野餐。众皆举手同意,遂乱哄哄鱼贯而上。宋灵漪走在赵余心前面,自有男士扶持。而余心有灵漪接应,也跳得很稳。萧川和刘红渐落于最后。刘红别出心裁,单脚立于船舷向岛上猛跳,却差点落水。众人惊呼。萧川忙探身拉住刘红的手,使她站稳。刘红哈哈大笑,把手抽出。余心忙掉转头,假装未看见。
      大家环坐野餐。萧川忙于分发面包水果。王永勤向刘红感慨:“瞧,一百个人里才会出这么一个萧川。可惜他要走了——就连你,也要走了。”
      “王大姐!”刘红圆脸上黑目滢然:“昨天不是说好不流泪,不伤感的吗?”
      萧川也默默过来坐在王大姐身边。王永勤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桃子递给他,强笑道:“一起战斗一年多,可真有点让人舍不得......我和老方都感到空落落的。”
      萧川眼中一热:“大姐。”王永勤拍拍他的胳膊,以手捂眼。
      刘红忙挽住她的手:“大姐,千万别难过。总还有重逢的机会。”
      王永勤微笑,拍拍她的手:“还是小刘红说得对。我们将来都要上战场的,送别战友不要做儿女态。好了,我不打扰了。”她正要起来,刘红忙拦住她:“大姐,你们再谈谈吧,我还要去找老方他们告别呢。”说完迅速跑开。

      下午,萧川和刘红便搭车前往上海,接着又乘同一辆火车到达北平。萧川还要转赴东北,二人便在正阳门火车站挥手作别了。
      送行后的回路上,大家心中还都萦着些感伤。半晌,老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才打破了沉重气息:“这两人真是很搭配的。”
      “张博平走时就说过类似的话。”王永勤很起劲地回答,“不过刘红像个假小子,还没开化呢!”
      赵余心也跟着笑,忽发现灵漪怊怅若有所失。她微微一惊……
      “我,要和灵漪谈谈。”老方像在请示,王永勤微笑点头。
      “谈——什么?”灵漪如梦初醒。
      “暑假快到了,你这个主编须亲自到上海虹桥机场去一趟,采访那里的空军,做期专访。”
      职业敏感立刻使她激动,却沉静不语。
      “日本人一直在监视这个机场。”老方富有深意地压低嗓音,“复杂呀,不过我对你很有信心。而且,到那儿你就知道了,你不是一个人。”老方神秘一笑。
      灵漪点头:“我明白。”她当然已知道,后面站着一个集体。
      “要学会与各种各样的群众交流,包括那些军官和士兵,”为进一步鼓舞她的斗志,老方意气昂扬,“在这点上萧川是榜样。当然啦,你们出身背景很不同,无法强求。不过,全面抗战一触即发,一定要抬起头来,看飞机,水闸,工人住宅,集体农场,而不再专门两眼着地,摇头叹气......”宋灵漪觉得老方像在背什么现成的诗句,微微一笑,又沉默了。
      “当然喽,生活是难以琢磨的,斗争更极残酷。有时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那少数人,是特别孤独的。”老方沉思,压低声音,“也许将来,我可以给你讲讲我在洪湖打游击时那段特殊难忘的经历。现在时机未到。”余心好奇地抬头想问点什么,见老方只盯着灵漪,便又沉默。
      灵漪扬头指向前路:"快走吧!路还这么长。"
      长久以来,还是敏感的余心,她头一个嗅到男人老方浑身上下洋溢着的极旺盛情欲。更形象点说,他就是一头种、畜(天知道她绝无任何贬义)——套句时髦话,他最富于主体意识,时时充满激情,处处引经据典,一逮住机会就向人宣讲男女情感的段子。若在歌舞升平之世,让他来好好导上一场《仲夏夜之梦》或《阿都尼与维纳斯》这类旖旎瑰丽的情感剧真是再出彩不过了。这种感情丰富的人,理应最悲悯众生才是吧,但对待丑疾的异性,最基本的礼节却都无了踪影。虽是如此,她仍不恼恨他。——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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