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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穆弘水性不赖,但在张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张顺将他灌了个饱,拎着后衣领子甩回船上。
      张横看着昏迷不醒的穆弘,问张顺:“顺子,现在怎么办?”
      张顺这才发觉考虑欠周,追悔莫及,如今必须得为穆弘度气,而这船上只有他和张横两个人。
      他看张横有那意思,连忙阻拦:“哥哥,我来。”
      张横不肯:“顺子,哥来。”
      “哥哥,还是我来。”
      “还是哥来。”
      “我来。”
      “哥来。”
      “哥哥!你不疼我了?”张顺使性,当机立断扔出撒手锏。
      张横无可奈何缴械投降:“那……那你来吧。”
      张顺笑了,低下头便欲行事,忽觉着实艰难,其实穆弘仪貌堂堂宛若天神,但在他眼里却怪模怪样惹人生厌,他几次痛下狠心都无法坚持,只好讨好似地冲着张横讪笑:“哥哥,要不,还是你来?”

      穆弘湿淋淋地坐在船上,气哼哼地将手点指张顺,哽得说不出话。
      张顺扬眉而笑,挑衅道:“怎么?打算伺机报复?”
      穆弘鼻孔朝天,轻蔑道:“我穆弘会跟你一般见识?岂非低了自家名头!”
      张横嚷道:“我家顺子是大名鼎鼎的浪里白条,怎么低了你的名头?”
      穆弘忽地火了,双目圆睁瞪着张横吼道:“你还好意思开口!他揍我你就眼睁睁看着是吧?”
      张横道:“陆地上我就帮他一起揍了,这不是在水里么。”
      张顺哈哈大笑,穆弘气得直说胡话:“好,好,你兄弟俩干得好!”
      此后无事,小船径抵金沙滩靠岸,童威焦急地迎上来,也顾不上和穆弘张横打招呼,单扯住张顺问:“顺子,如何?”
      张顺十分窘迫,干笑两声,勾着童威的肩道:“那个,威子,想当初哥哥我在江洲做卖鱼牙子时,闲来无事常到勾栏瓦肆听戏,记得有出戏最好,讲得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美人一笑亡西周’,这美男美女吧,那都是……”
      “顺子!”童威打断他,“你有话直说。”
      张顺看他神情,情知含混不过去,只得实话实说,将事情原原本本诉说一遍。
      童威听完傻了眼,呆问道:“那不是越描越黑,还不如不去解释?”
      张顺点头:“威子你聪明多了。”
      童威二话不说,跳上船便解缆绳,张横喊道:“这么晚了你小子又往哪疯?没有明天啦?喂……你……”小船逆风而行,速度却丝毫不慢。
      穆弘也喊:“兄弟,悠着点,莫让天寿兄弟砍了你。”
      张横张顺同时回头怒目而视,穆弘笑着冲他们勾勾手:“来,你们两个一起来。”

      郑天寿睁着眼睛躺到半夜,心里乱糟糟的,张横的第三句话刺痛了他,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他生命中的二十年里,曾有无数人怀揣各种目的接近他、靠拢他,真诚的、虚伪的、好意的、恶意的……他一概不予理会,他有天赋的可以漠视别人爱意的特权,因为太多的人前赴后继,他的眼前反倒一片荒芜。
      如今这荒芜被突然打破,他措手不及,心怀忐忑,童威不是嘉禾秀木倒十足像一株毒草,张牙舞爪地扩大领地将毒汁四处喷洒,一不留神沾上就要完蛋,不是沦为傀儡便是非死即残,他怵于交手竭力抗拒却还是被伤到了,今晚的失眠就是明证。他想自己或许真的有点喜欢童威,但很快又觉得这想法离奇古怪,他显然更喜欢花荣,虽说他从来不曾为花荣伤过神,那也只是因为花荣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缘故。
      窗框嗡嗡作响,今晚的风特别大,恍似鬼神哭号,他左右睡不着,寻思如若真有鬼啊神啊的倒要看看长什么模样,便披衣起身拉闩推门,强劲的风刮在他的脸上身上,夹带着湿润的水泊气息和泥土芬芳,涤荡尽他的一身烦恼,他感到神清气爽,顿时高兴起来,沿着酒店四周漫步,一直转到疲惫不堪倦意来袭才往回走,在距房门几丈远处忽地发现一团黑糊糊的影子杵在门边,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惊叫出声,良久方才定下神来,缓缓靠近探看,此时风收云散,皎月当空,他借着月光很快看清了那团影子,是童威。
      他比刚才还要吃惊,他没想到童威会在这个时辰以这种奇怪的情形出现,童威的做法总是异于常人,令他头疼,他本该装做没看见回屋睡自己的觉,但模糊的情感执拗地拉扯着他,他竟鬼使神差般伸手去抚摸童威熟睡的面庞,几天不见,出洞蛟的痞子气褪去不少,脸上平添出几分单纯稚嫩味儿,其实童威原本就稚嫩,不管神色如何轻佻轻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都是清亮亮的,那种纯情装不出来,他不是瞎子看得很清楚,可张横的话又该如何解释?他心中一沉,忍不住想狠掐童威几把,倒是没下去手,他仔细端详着童威的眉眼,不由想起张顺告诉自己的那些事,童威打小吃够了苦头,带着兄弟童猛到处流浪,穷困潦倒之际投奔李俊,李俊待之如亲骨肉,童威从此便死心塌地追随,遇到危险拼了命地为李俊挡刀,鬼门关上转过没有十趟也有八遭,别看寻常拖累大家丢脸,关键时候从不含糊,大家护他帮他,正是为此。郑天寿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腹诽李俊这伙人,帮扶兄弟没有错,可做甚偏拿自己当猎物,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们兄弟!不过腹诽归腹诽,他现在火气没那么大了,天不暖和,不能再让童威睡下去,他拍拍童威的脸,唤道:“童威,醒醒!”
      童威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郑天寿立刻坐直,慌忙支吾道:“兄弟,我……我没敲门,你……你怎么醒了?”
      郑天寿不答,反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童威低头道:“我听顺子说了,担心,兄弟,不像张横说的那样,你别误会。”
      “你不用解释,我心里有数。”郑天寿笑道:“这大半夜的,你是奉了李俊的命?”
      童威急了:“兄弟,你要这么想,干脆拿刀将我心肝挖去当真做了醒酒汤吧。”
      郑天寿示意他悄声:“张横性直,他的话必非无因。你不用再说,进来睡。”
      童威跟在他身后唠叨:“兄弟你相信我,为表明诚心我得跟你睡一张床……”
      郑天寿回头瞅他,他连忙改口:“那……那个,有空房没?”

      第二天,童威就窝在北山酒店不肯回寨,守在柜前同郑天寿插科打诨逗笑,李立暗地里抱怨他说兄弟你忒大意,连着几天没影不知道有多少人瞅着空打你那位的主意,昨天穆弘还来了,童威说我晓得,穆弘那厮不地道,看我不逮个机会整治死他。
      店里的客人渐渐增多,来来往往的都喜欢往郑天寿那边多瞅几眼,童威黑着脸,恼得心里直骂,冲着眼神最□□的那人大步走过去,推一把道:“看什么看,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过眼瘾的?”
      那人嘴还挺贫,梗着脖子翻白眼:“看两眼怎么了?长那么漂亮就是给人看的,换成是你倒搭银子我也不稀罕看。”
      童威道:“我怎么了?爷爷我英俊潇洒哪处不值得你跪地膜拜一万年,你要是长得赶上爷爷一半,你们家打从黄帝蚩尤大战那年起就得开始烧高香,你祖爷爷一辈子不能沾荤腥你祖奶奶一辈子不能见男人,你亲爹见到和尚就下跪你亲娘碰上尼姑就磕头,就这还得看运气。”
      那人歪着脑袋瞪眼睛:“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口德?”
      童威道:“没口德是轻的,你就庆幸去吧。”走到柜前,扬下巴示意郑天寿看那人:“搁以前哥哥我非做了他不行!”
      郑天寿道:“他想看就让他看,瞅又瞅不坏。”
      童威气呼呼道:“那不行!看着生气,两只贼眼直勾勾盯着你瞅口水流出三尺长,这等色鬼就该把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郑天寿笑道:“那你有一千颗眼珠子也不够踩的。”
      童威道:“我不一样。”拉着郑天寿道:“走,兄弟,哥哥带你玩去。”
      郑天寿喊李立想交待两句,李立乐呵呵冲他挥手:“去吧,兄弟,去吧。”

      童威拉着郑天寿来到林中,正色道:“兄弟,哥哥这几天想清楚了,虽然你跟那个相好有约在先,但我还是不认输,他再好也好不过我,我就是比他强。”
      郑天寿一怔,索性将错就错道:“你又没见过他,怎么知道比他强?”
      童威道:“因为他不会比我更喜欢你。”
      郑天寿笑道:“他不会比你更无赖倒是真的。”
      童威道:“只要法子管用,无赖就无赖呗。”拉郑天寿坐在一块大石上,搂着他肩道:“兄弟,穆弘昨天来看你了?那厮没安好心,你别信他。”
      郑天寿道:“你怎么说自家兄弟坏话?穆弘哥哥看我不快特意热心安慰,你怎冤他没安好心?我倒觉得他比你和你大哥李俊张横张顺几个都正派。”
      童威闻言郁闷,忙道:“兄弟你不知道,穆弘那不叫正派叫装正派,他出身富贵,多读了几本书便养成一个毛病,明明是恶霸却偏喜拿捏装腔,我们哥几个杀人就杀了,欺负人就欺负了,干脆痛快,他杀人欺负人前名堂多,定要凑够十大罪状让人羞愧没脸,好显得他理直气壮,不信你问薛永,当初薛永到揭阳镇卖艺,就因为没拜会他们哥俩又教训了穆春,被穆弘逮住鞭打定罪,说薛永打把式是‘宣扬暴力,搅乱民风’,背井离乡是‘不敬祖宗,不孝父母’,独自一人是‘六亲不认,不恤朋友’,不拜他兄弟是‘藐视揭阳,无视成规’,结交公明哥哥是‘勾结歹人,意图不轨’,最后实在凑不够数,连薛永衣裳不干净也能说成是‘懒惰成性,有辱朝廷’,没洗脸洗脚是‘伤风败俗,玷污天地’,你说他能不能装?”
      郑天寿边听边笑,听到最后两条笑着肚子都疼:“穆弘哥哥他……真看不出,难为他诌出这么多条,还条条有理有据。”
      童威揽住他腰给他揉肚子,“兄弟,你听哥哥的没错,别答理穆弘。”
      郑天寿道:“他只要不编排我,我都不计较。”仰起头瞅着树上的鸟窝,颇感兴趣地问童威:“哎,你看,那大鸟从早忙到晚地喂,也不知道小鸟长多大了。”
      童威道:“那还不简单。”站起身噌噌几下子便攀爬上树,托着鸟窝递到郑天寿眼前。
      郑天寿惊讶道:“你好麻利。”
      童威笑道:“哥哥我从小就干这事,且熟着呢。”
      郑天寿接过鸟窝,逗弄那几只毛茸茸的小鸟玩,童威便去捉了虫子喂,直到大鸟回来才将鸟窝送回去。
      童威玩兴上来,又拿树枝去捅蚂蚁洞,指点给郑天寿哪个是蚁后哪个是丞相大将军,还编了一通蚂蚁国风云史,听得郑天寿蹲在地上乐。
      两人只顾开心,完全没有注意到距离他们不远处那双落寞失意的眼睛。

      花荣早就来了,他昨天晚上睡不着,踱步行至金沙滩,正碰见张横张顺与穆弘争斗,张横张顺这两位水军头领的陆上功夫着实不敢恭维,穆弘未尽全力就轻易敌住了他们,三人缠打半晌,没完没了,嘴上还不消停,张横不住乱喊:“穆弘你动顺子一根汗毛试试……你个混蛋竟敢踢他……爷爷剁了你腿!”穆弘道:“你眼瞎啊,明明是他先踢我的,我不还腿难道等着挨踹?”张顺道:“爷爷踹你是看得起你,你个欺男霸女的混帐!”穆弘道:“欺男实有,霸女则无,张顺你诽谤好人,罪加一等。”张顺笑道:“你是好人,那我就是圣人。”张横也道:“没错,我兄弟就是圣人神仙。”穆弘骂道:“呸,张顺你个欺行霸市的混帐,十大罪状条条分明,我没遮拦今天要替天行道!”张横道:“那爷爷我今天就替你爹行道!”三人嘴皮子比手腿快,骂得比打得精彩,花荣看着不像话,连忙高喊一声,喝止他们。
      三人各自停手,张横张顺跟花荣闲说了几句,打过招呼便走,临走还瞪了穆弘两眼。
      穆弘笑了笑,舒展筋骨走到花荣面前,问道:“还没睡?”
      花荣叹道:“睡不着,哥哥从哪里来,为何会与他们兄弟动起手?”
      穆弘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正色道:“天寿是咱们好兄弟,可不能眼睁睁地瞅着他往童威那火炕里跳,童威这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世上还有没有公理可言了!”
      花荣沉吟片刻,打发了穆弘,默默往水边走,他知道童威连夜去了,他也想去但是不能,那不是他小李广该做的事。
      他整夜未睡,第二天一早就往北山酒店赶,李立说郑天寿和童威出去了,邀他坐下吃酒,他婉言谢绝,连忙出去找,很快便在小树林里发现了二人身影。
      他凝视了二人许久,一言不发地原路退回,就好像他从来不曾来过一般地退了回去,他知道自己输了,并且知道输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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