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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相见欢 ...

  •   再次见到莫实,是在新学期开学以后,我纯粹是为了感谢他。

      阳历二零零零年末的那个寒假,我直到腊月二十七才回家。
      越是临近过年,招娣的生意越好。她让我留下来帮她。
      而尹伊泽也让我留下。他说他刚认识我的那一年,为了年三十等我一个电话,一个人过了一个年。我的赔偿他。
      于是放假后,我给母亲撒了谎。
      “女大不中留。”这我算是能体会了。我也担心父母的身体,可是我宁愿一天一个电话的打给他们,却是因为我更想留在他的身边。
      “是不是到了一定年龄朋友变的比父母亲亲。”招娣说道。
      “也许我们更想要的是自由。”我边打字边说道。

      尹伊泽每天辗转在工厂之间,他爸爸病情虽是稳住了,可是他们家有三个制衣厂,还有一个在外省。他父亲根本就没有能力在外出了。虽是临近过年工人也快放假了,可是安全检查却忙的他晕头转向的,每天都很晚才来,一来就爬在床上不想动弹。
      “快媳妇,给我捏捏肩,捏再捏腿。”
      我于是就给他到处一阵乱捏。
      他笑的肚子疼。
      “原来你怕挠痒痒。”我便故意挠他。
      “我看你怕什么,他翻身来挠我痒痒,我们就那样大声的笑着,肆无忌惮的笑着,疯着,狂着。

      那几日,他每天无论多晚都过来。
      “我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了,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他在我的耳边说道。我记得那时我正在做饭。
      “我估计那一天你要是离开我了,我会杀了你。”
      “那你就现在杀了我,我就永远是你的”我把手上的刀举了起来。
      “我不杀你,我要将你生吞下去。”他趴在我的耳根上说。
      说罢就亲起我的后颈来了。
      “哎呀,你没看我在做饭吗?”
      “那我抱着你做。”
      “讨厌。”

      这期间莫实给我打过两回电话,为着《未了情》的事情。我因为也不懂这些,便将这事全全托付给了清江出版社的于老板。
      “老男人很可怕的。”他说道。
      “可是我只对小嫩肉感兴趣呦!”我学着色魔的样。
      他哈哈的笑着说:“脸皮变厚了,也会开玩笑了。”
      “这都是拜你所赐。”我翻了他一个白眼说道。

      “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分开。”我问他。
      “你离得开我吗?”他不屑的看着我。
      “臭美。”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们还怎么分呢?反正我今生死是你的鬼,活是你的人。”他赖赖的说着。
      “好了,别动不动就死呀活呀,我不喜欢听这话。”

      “好好不说,但你一定得救我命。”他说着将我抱起来在屋子转起圈来。
      我一下子就晕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原来你怕转,嘿嘿嘿,我知道你的弱点了。”他兴高采烈的像个孩子。
      而他那对若隐若现的酒窝也比什么时候都明显。那将近半个来月的日子,是我们在一起最无忧无虑的一段美好时光。

      《未了情》的版权卖给了莫华影视公司除于成浩抽取的中介费用外,我又赚的了一笔钱。看着存折上的这个数目,我心里欢喜,最起码在这个城市已经有小小的几十平方米是属于自己的了。

      从前我认为木兰镇的景弯村是自己幸福的乐土。可是,当一下火车看到木兰镇上满大街吆喝的小贩,摆着横七竖八的货物时。街上穿着臃肿的人都顶着个冻包脸,拎着大包小包在落满灰尘或是早已过期的物品里大声的讨价还价时。人们匆忙的穿梭在落叶淤积的已经破烂不堪的公路上时,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街的尽头,那堆垃圾比什么时候看起来都醒目,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子,随风就开始舞动,伴着流行而粗俗的音乐。我不禁想到了清江公园的幽静,清江广场的干净,清江新区一望无际的绿色大草坪,凯地大超市以及所有清江人那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礼貌的措辞。虽是一个国家却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而我就是出生在这个贫穷,无知又落后的地方。
      是的,我回来了,可是我的心已经不再属于这个地方了。

      “怎么还不去睡,和我们一起守夜吗?”母亲问我。
      “睡不着,我刚喝了茶。”
      “你爸晚上要是不喝茶那才睡不着呢?”
      母亲一边笑着说,一边缝着我给她买的大衣的扣子。她从来都有这个习惯,新买的每一件衣服她都喜欢重新的缝一遍纽扣,有时还要进行修改。她一直就是这样,穿在身上的东西漂亮不漂亮不打紧,就一定要大方,整齐,不喜欢摇摇欲坠的的扣子,不喜欢全身上下的线头头。
      “你妈就是一样,买的每一件衣服她都要自己摆弄一番,不摆弄心里不舒服。”张正国憨憨的笑着。
      母亲只笑,也没答。
      我左手拉着母亲的衣袖,右手拉着父亲的衣袖。
      “妈,爸,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等我完全毕业了我一定要带你们去清江市住。”
      父亲只是笑了笑。

      我翻看了一下手机,竟然一个信号都没有。发给尹伊泽的短信一条都没有被接收到。
      随后大家围着火炉都有点沉默。
      从前很多个夜晚他们围炉静坐的模样浮现在我眼前。
      我现在才发现一个问题,母亲从来不主动与父亲讲话,更不可能说因为对父亲有什么不满而大发雷霆的。但是这在我们村,女人斥责男人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
      她也从不去村子里窜门和别的婶婶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聊。
      她还总是说父亲爱打鼾,而且鼾声很大,所以打我有记忆以来他们很少同床睡。
      是母亲和父亲的关系不好吗?还是因为艰苦的生活磨砺了他们相互表达情感的能力呢?自从和尹伊泽在一起后,我便不自觉的想到了这个问题?

      父亲一口一口的呷着我带回来的茶,父亲就只好这一口。小时候,我还记得父亲只要端起茶杯就会给我念《朱子家训》来来: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
      那时父亲真的是快乐的。
      是现在他很少笑了。

      火光掩映下,我看着周围的一切,竟然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家就像是《渔夫和金鱼》里的那个破旧的小木屋。从前自己喜爱的一切陈设现在看来都略显粗糙和单薄。从前认为的幸福美满却略显的有点寂寞与无奈。

      晚上我主动要求和母亲一起睡。
      你和那个尹伊泽还好吗?”
      “还好。你不反对我们在一起吗?”
      “妈又不是没知识没文化的人,妈也年轻过,妈看这个孩子也不错,挺真诚的。”
      听到母亲说这话我心里真的挺甜蜜,美滋滋的。
      “谢谢你,妈。”
      母亲笑着抚摸着我的头发。
      “你这孩子也真是怪,出生的时候,只是稀稀拉拉的几根黄毛,剃了几次光头,却就是长不出头发,到了三岁了,还跟个小秃子一样,我实在没办法就学当地人的做法,每天晚上切上几片生姜,然后放在火上烤,考热了就给你使劲擦头皮,她们说不使劲毛囊眼开不开就不起作用,你当时痛的乱踢,我就让你爸来把你摁着,你爸心疼你说算了,算了,顺其自然,女大十八变,长大了可就好了。我说不行,你知道一个女孩没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怎么行呢?你别管,你又不是女人,你不知道我们女人都喜欢什么,我今天若不这样做,长大了她肯定是会怪我的。你爸当时说我太虚荣了,说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我说爱美怎么啦,爱美就虚荣了。然后就和你爸吵起来了,其实你看我们从来都不吵嘴的,就是在你小的时候争过几次嘴。想来那时的日子还好玩,还热闹呢?”

      “那你为什么不在给我生个妹妹或者弟弟呢?”
      半响母亲说道:“有你就够了。”并将我搂在了怀里。记忆里没有过着样的情景。
      “你真的长大了,我感觉到了。”母亲说道。

      “你还不知道,你出生的时候不仅头发稀少,人也长得丑。连你爸跟我开玩笑都说,你长的不丑怎么孩子长成这样了,跟个小老头一样。皮肤那是又青又皱,又因为有点早产,脸瘦的跟个猫差不多,蜷缩在小被褥里我看着抱都不敢抱,生怕把你哪儿弄折了。还是你爸胆子大,把你从被褥里取出来,将准备好的小包单,线绳把你捆的跟个直木棍一样,我才抱的上手。”

      我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母亲没有看我只是那样自顾自的说着,母亲从前很少像这样的和我说话的,记忆里她总是将我远远的看着。

      “你小时候对什么都好奇,五岁时你问你爸爸我们生活在哪儿,你爸爸说是地球上,你爸从学校把那个小地球仪拿来给你看,你说,啊,我们竟生活在一个圆球上,那为什么我们不会掉下去呢?如果我们掉下去了会掉到哪里去呢?于是你就故意不好好走路,摔倒了还说是地球跑偏了。
      你小时候也很能搞怪,你还记得我从医院回来的那个时候,还记得吗?”
      我望着母亲,笑着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和你爸都快睡着了,突然门开了,我们不约而同的看过去。当时我真还吓了一跳,只见你不知从哪儿取来一个白色的被单裹在身上,披着头发,戴着一顶我给你勾的白色的帽子站在门口对我们说你是死神,你说你今晚来是想告诉我们,你是不会让我们死去的,要让我们永远的活着。说完踢踢咚咚的上楼了。等到安静了以后,我上去看你,你又睡着了。第二天我们问你,你总是说没有,就是不肯回答我们。我现在突然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样做?

      我神秘的望着母亲笑着。然后把头凑到母亲的耳边说道:“我真的害怕你们离开我。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们死了,我哭着醒来,可是醒来我很害怕,我在《365夜》里读过一个人假扮死神拯救一个好人的故事,所以才……”我忍不住的笑道,可是却感觉自己的眼眶中有泪。

      母亲听后也笑了。
      “我就说嘛!你爸硬说是不是你患了梦游症了。我们便连续观察了你几个晚上也没发现什么。后来渐渐就忘了。不过死有什么可怕的,你以为死就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这大半辈子过来,我也看清了一些事情。想活的人命不长,想死的人死不了。要儿的人偏生女,要女的人偏就生儿,就是这样的。所以正如你爸说的这种事一定是要顺其自然的,活着的时候就不该想,‘杞人忧天’何时才是个头呀。倒是你……?”
      “我没什么,妈,只要你们健健康康的,我就是在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痛苦到极致的,只要你和爸爸过的好。”

      “我和你爸你根本就不要操心,一辈人一辈的活法,我们母女一场是缘分,我们不是你的拖累,懂吗?”

      “妈,那你能告诉我你是哪儿的人吗?你不是这儿的人,对吗?”
      良久。
      “谁说的?”
      “高伯母告诉我的。”
      “你告诉我吧,妈,我长大了,我懂感情的。”
      母亲笑了。
      “我和你爸真的很好,我都说了一辈人一辈人的活法。只要你好好的就好。”
      那晚我和母亲都很晚才睡,我们都失眠了,可是我们为了不打扰了对方,却都假装自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我们吃完父亲给我们下的饺子,坐了一会儿,就各自回房又睡了一觉。直到晚上才起床。

      大年初二的晚上招娣火急火燎的打电话给我说尹伊泽家出了大事了,尹伊泽失踪了,他爸被刑事拘留了。

      初四的凌晨我就赶到了清江。夏晓堂来接我的。夏晓堂买了一辆二手的大众,走哪儿都拿着一个小小的皮包,颇有点小老板的架势。这大半年来,我们虽是没见面,也时常联系。他告诉我她妈其实将工作都给他找好了,就是去他实习的那所重点高中当一名语文老师。他说他呆了一个月后,就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便偷偷的找到她妈托的关系将花的钱要了回来,并且在县上带了一大笔款,开办了一家计算机培训中心。她妈为此气的住了院。但是现在这家计算机培训机构,颇有规模,也已经走上正轨了,手下单单老师就有十来个,教室也有十几间了。但是在见到夏晓堂本人的这一刻,我还是有点吃惊。
      “怎么不认识你哥了。”
      我感触的笑了笑。
      他伸出手,我们拥抱了一下。
      “你长好大了。”我感概的说道。
      “什么叫好大了。”
      “就是你跟我们都完全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不过是岁月催人老,我先你们一步入红尘,沾染了世俗的气息,现在看来是不是除了市侩的样子,没有从前的俊朗之气了。”
      “俊朗之气有没有没关系,主要是你的自我感觉良好还在。凭这个你就还是那个玉树临风的夏晓堂。”
      “我还以为你会说唐伯虎呢?”
      我们虽是开着玩笑,到底因为彼此心中有事,不免还是心酸。

      “尹伊泽在大年三十晚上失踪后截止到现在已经四天了,虽然已经报了警,可是至今仍旧没有下落。他们家的亲戚朋友都已经在帮忙寻找可是就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我问道。
      “我只是听说他们家在南郊制衣厂的女工住宿楼发生了火灾,几个留下来过年的工人被烧死了,而且听说都是连家带口的。我现在害怕是恶意报复。”

      我一听就慌了神了,瞬间一切可怕的不祥的镜头就像演电影一样的在脑海里滚动播放了起来,我感觉自己心跳瞬间加速,手只是一个劲的冒汗。夏晓堂坐在我的身边拍着我的肩膀说:“别着急,警方也在试图联系死亡工人的家属,只是这些工人都来自五湖四海的,需要一点时间的。”
      “可是可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在等,我怕……”瞬间眼泪就从我的眼眶里溢了出来。所有的一切的不祥之感瞬间淹没了我所有的理智。我一刻也坐不住了,手颤的连一杯水都端不住了。
      “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我一把抓住夏晓堂的手说道:“走,我们出去找找,好吗?你带着我,我们自己去找。”
      “你先别急,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一会儿招娣就到了,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去警察局,自己找都行。”

      招娣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见到招娣就泣不成声。
      “你们过年难道都没联系吗?”
      “打不通,我以为是信号不好。”
      “活见鬼。”

      “好了,好了,哭是没有用的,我们得赶快想办法,万一绑匪撕票,那就晚了。”
      “有了,小木,你有没有找过莫实。”招娣望着我。
      “莫实。”
      “我告诉你,像莫实这样的人在社会上一定是吃的很开的,尤其像干他们这种行业的,说是什么影视公司,我告诉你不过是逼良为娼罢了,我呢书看的不多,但是八卦可没有少看。所以他们都有狗崽队的,你找他帮忙可绝对比我们大海捞针来的要快。”

      一天以后,莫实给我打来了电话,人已找到了并送到了清江医院了。
      “谢谢你,谢谢你,我哭着说道。”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尹伊泽还在手术室。尹伊泽从手术室出来昏迷了一天后才醒过来的。
      他说他是被我强吻着醒来的。
      那时我正在给他擦脸,我捏捏他的太阳穴,又刮刮他的眉毛,还揉了揉他的脸蛋,然后看着他熟睡的模样就忍不住的亲了他。几乎同时他用右手紧紧的圈住了贴在他身上的我。我望着他眼泪瞬间就啪啪啪的掉了下来。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没事啦,没事啦,我不好好的。”
      “我以后不许你在说什么死呀什么的话了。”
      “好好好,不说了。”
      这时招娣进来了。
      “好了,好了赶快收拾齐整了,你妈来了。”招娣望着尹伊泽说道。

      我赶紧站在了招娣的旁边。
      我俩都回过头来看着他。他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沉静。

      这时我看见一个极普通的,留着短发穿着黑色平底皮鞋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夏晓堂便招呼我们都出去。
      半个小时后这个女人出来了。
      临走时将我打量了一番。冷冷地说道:“晓堂,送我回去。”
      “好的,妈。”
      夏晓堂给我们挤了个眼,跟在她妈的后面走了。
      以我女性的直觉来说,这个女人不喜欢我。

      “晓堂好像很怕他妈妈。”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说道。
      “他可是个大孝子,他曾经给我说过,他说她爸死的早,而她妈顾及他的感受便独自一个人抚养他长大,很是辛苦的,所以他对她妈的话可是言听计从的。还好她不喜欢我。”
      “什么意思?”
      “跟个孝子结婚吃苦头的日子就在后面呢?”招娣大声的说道。
      “还好,你也不会和她生活在一起,我用我女人的直觉告诉你,他母亲很精明。”

      尹伊泽除了骨折的左胳膊外,其它一切恢复正常了。
      我便留下来照顾他,而他没几天就出院了。每天都忙着和他父亲的律师一起到处跑着帮他父亲打官司,帮着律师处理死者的善后事宜。而我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

      “我要变穷了。”他拉着我的手说道。
      “好啊,现在我们就门当户对了。”我笑着回答他。
      我还将我的存折取出来给他。
      他有点激动的将我楼在怀里说:“我爱你的一天,我就不会用你一分钱。”

      照顾他和他一起奔波的那段时间,我们几乎都已经将未来做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规划。甚至我们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原来,他父亲根本就没同意过我俩的交往。他实习回去帮助他父亲都是以干出成绩挣得属于自己的钱来娶我为交换条件的。可是现在他说这坏事反而这变成了一件好事,他有了更大的努力空间了。
      他父亲被释放的那天,他非得要我一起去。他说这是最好的机会。
      “丑媳妇最终是要见公婆的。”他坏坏的笑着说道。
      不过当他父亲见到我的那一瞬间时,什么都没说,只是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
      他说他父亲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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