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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梦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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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常常半夜从梦中醒来,也许是因为白天睡的太多的原因,晚上在一片薄暮中醒来的时候总是感到心思澄明,神清气爽的,我怎么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病呢?我是越来越觉得自己单纯的像个孩子,或者说一直以来自己就还是个孩子,未曾成熟,未曾世故。有时我想我何必要来这个世界走这一遭,带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信念,一点点愧疚,一点点的伤痛,浅尝辄止的活了人生的一点点。可是又何必呢?何必要较真呢?终有那么一天从前的一切轻若鸿毛,随风飘散甚至不留一丝影踪。便如我心思澄明的醒来恍觉前从前不过是梦了一场,而今孤寂如坟才是现在真正的生活。
生命对于爱他的人总是无价之宝,对于不爱的人来说一名不文。我们这一世只为爱着的人而活。
如梦令
(一)我记得,那一天没有风
父亲终于将我送到了大学的门口。
我记得那一天,没有风,立秋的节令虽是已过,可是天气却像是耍着老虎的威风,很热,空气很潮湿,因为下车后我的胸口一直都很闷。
站在门口,望着清江大学那古香古色的牌匾,望着进进出出喜气洋洋的笑脸,一点羞涩,一点兴奋还是不约而同的占据了我因累而越发苍白的脸。我的心跳又开始加剧了,嘭嘭嘭,我甚至听到了那跳动的声音,就像一只用爪子敲打着门想要逃出去的兔子。从小便就是这样的,只要一紧张胸腔里的这颗心就乱蹦乱跳起来。所以打小父母就坚决不要我做任何的体育运动。但是直到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原来不仅仅是父母认为我身体不好而造成的这颗心的不安稳,更是自己的脆弱,或者也可说是软弱吧,我现在才发现自己身上具有的依赖性太深太深了,深的就像那没有月色的夜晚,总是想在陌生的环境将自己深深的隐藏起来。不知到什么时候我已走在父亲的身后。
校门口内通向教学楼的林荫道上摆满了桌子,我用我特有的灵敏,是的就是灵敏,像胆怯的兔子那样的富有灵敏性的眼睛以及感觉很快就发现了接待自己的系所在的位置。
“九八届中文系接待处”桌子上放着一块长长的红牌子。
我与父亲走上前。
“嗨,叔叔。”一个笑容明亮的男孩子出现在我们面前,眼前这个憨憨的中年男子,也就是我的父亲,他以他特有的富有亲和力的笑容向他点了点头,好像他们很熟一样。
“来,小木,快叫哥,叫哥哥!”父亲突然灵敏的让开身子,把隐藏了半个身子的我拉到了这位帅哥的面前。
我先是一愣,然后心里开始为父亲的所作所为感到脸红,我的尴尬,羞涩,犯难情绪一股脑的就冲到了血液里,我想那时候我的脸一定憋的通红。但是心里却思忖着:“这哪是哪呀,爸。你以为这是在我们农村,见了比你大的都叫哥叫姐呀!真是的。”
“哦--不用,不用。叔叔,不用的。”那个大男孩,一边忍住了将要失声的笑,一边直往后退。离他不远的同学都窃笑起来。也许在大城市这种事已经非常少见了。
真想吐呀!那就是我当时的想法。
后来听夏晓堂也就是眼前的这个男孩说,当时他第一眼见到我,觉得我单薄的就像一张纸,但是却通通透透的。我问他什么是通通透透,他说是水萝卜,白的,红的。
坐了一天的火车,又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
这要是在家乡,一个小时都到县城了,而在这儿竟然连个城都没出,当时我晕里晕乎的想着。
现在我的腿发酸,胃也反酸。
“快叫呀!小木”。我的那个父亲笑容可掬的望着我。
我望着她,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他从小就是这样鼓励我的。
我的懂事,我的乖巧,我的依赖,我的软弱……
我觉得这一刻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勉强的笑容都僵在了半空中,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其实按理说就是叫一声哥,也就那么回事,不过和自己在乡里跟村民打招呼一样的稀松平常,可是在这儿竟这般难以启齿。陌生总是会给人深陷囹圄的尴尬。
“不用的叔,不需要,学校没有这样的风俗习惯的。”
“哥——”一声无奈,从我已经干裂的嘴唇挤出来,就像干涸的大地挤出的一滴水一样,我不想让笑容可掬的父亲感到难堪,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
父亲满意的望着我点点头。
“哥--”我的这句略带感情的招呼比刚刚的声音大了点随后我把头也抬了起来。既是不得不面对的事,何必扭捏作态,那样肯定会让人感觉更恶心。把一件看似不平常的事做的习以为常起来,这是一种能力。
我感觉到眼前这个帅气阳光的男孩已经彻底被我们父女俩搞囧了,只是一个劲的挠头。
我反而坦然的端详起他来。
我下意识的摸到了我小拇指上戴的那枚指环,只是难道这个世界上真有那么巧合的事吗?我想。
而我的父亲早走到后面跟其他人打招呼去了。
寒暄完了,大家也都缓过神来,这个大男孩立刻接过了父亲手上拎的大包。
“这里走,叔。”
“哎,哎”。父亲三步跨做两步的就跟了上去。
后面早就窃笑成了一团。
我屁颠屁颠的在后面追。我的手上提着一个用红,绿,碎花三色拼接而成的布袋子。那是我临走前,母亲借用学校粉刷墙壁用的颜料把家里据说是十几年前自家织的土布给染上了色,并且给做了这样一个拼接色的袋子。只是这个袋子现在越发的沉了,我那瘦弱的胳膊提着支撑不了多久,扛又扛不起来。我现在后悔将我那心爱的“小猪,小乌龟”毛钱玩偶也一并带上了。而此刻,我的父亲正在和走的飞快的那个男孩热烈的说着什么。
我现在的胃又开始泛酸了,又晕又饿,虽是走在这林荫道上,但是汗水已经侵透了脊背了。我低着头只顾找阴凉处走,真的都没注意到,一辆即将撞到我的山地车。
“小心。”伴随着一声喊叫,我已经被一支手扯住胳膊踉踉跄跄的窜到了人行道上。这时,我才缓过神,回头发现自己刚刚走的地方停着一辆自行车。
自行车上一个穿着白色T恤,黑短裤,脚蹬白色运动鞋,单脚落地的男孩正皱着眉头看着我或者说是他——就是我身边的这个男孩。
我只是怯怯的看了他一眼,也只是一眼,就低下了头,因为我实在为自己当时的窘态感到不好意思,尤其是在他冷漠与不屑的眼神下。汗水顺着脸颊再流,前额的头发腻歪的贴在脸上,我想着自己的傻样,或者是自身的土老帽气质。这对我真是一种致命的打击。如果你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的话,你应该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包呢?我的包呢?”我左右乱转,口里直嚷嚷。
“在这儿呢?”一个声音从我的后面缓缓的传来。
我转过身去,微微倾斜的阳光,正好在他的身后形成了好大的一个光圈,有点刺眼,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于是手搭凉棚,眯着眼望过去。
他似乎有所玩味的笑着,脸上竟露出若隐若现的小酒窝来。
难道真会是……这个世界难道真存在缘分这一说吗?”我心下默默思忖着。
“请问,我爸呢?”我不好意思的笑着问他。我这个人只要一感到无助,就会笑。
“走了,将你托付给我了”。
“啊-——”,我扯长了声音。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因为我们真的还不熟。
他哼哼的低声笑了起来。
“ 买烟去啦!”
他走到我跟前。
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眼前这个高自己半个头的大男孩此刻像极了超生游击队里的黄宏。一手一个大包。
他似乎也明白了我为什么笑,望着自己拎着的包也笑了。
气氛一下的轻松温良了许多。
这时我才似有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了。
“爸爸就是这个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我想。
看着父亲“呵哧呵哧”的跑过来,我突然鼻子有点酸,竟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来着。
父亲给我们俩一人买了一瓶鲜橙多。我迫不急待的打开喝了一大半。
“慢点喝,慢点喝”。走在侧面的父亲揽住了我的肩。
那一刻我真想哭。我还是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只要父亲在我的身边,我就觉得踏实,觉着安稳。慢慢长大的过程中,我才发现自己此生最爱的人是父亲而并非母亲。
我虽是来自乡下,虽是一个没有多少见识的丫头,但我并非没有思想。
父亲一手搂着我的肩膀,一手拿掉了抗在他肩上的那个最大的包。
“行的,叔”。他仓皇的用手来把包拉的更紧了。
“还是我来拿吧,你个城里娃,一碗饭吃大,走这么长时间的路肯定是累坏了。”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夏晓堂。”
“晓堂,你是本市人吗?”
“是的,叔,不过我来自这个市里的一个县上。”
“哦,我姓张,叫张正国。”
“哦,张叔叔。”
父亲此刻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
“我叫张小木。”我赶紧说道。
“晓堂呀!以后多照顾我们家小木一点,她这是第一次出门,人生地不熟的。我一看你就是一个好孩子……”
“到了,终于到了”。没等父亲说完,我就打断了他的话,因为我实在听不下去他那样的罗里吧嗦。
“木兰楼,爸爸”。
张正国此刻也已站定,汗水顺着他的脸颊留着,可他似乎全然不顾。他的眼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我望着父亲背诵起了白居易的《戏题木兰花》。
“怪得独饶脂粉态,木兰曾做女郎来”。父亲笑着接了下句。
从小到大这一直是我们父女俩的一个游戏。
“这会不会就是这个座公寓楼名字的出处呢?”我望着父亲问道。
“也许吧!”
“木兰树,爸爸。”我兴奋的指着楼侧面的两棵树叫到。
“噢,出处在这儿呢!”父亲说道。
“很不错嘛!这样你就不要经常想家了,好好学习。”
“那个叔,没事我就先走了。”说着他把那个拼接色的土布包递给我。我赶紧迎上去接过来。望着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牙齿咬着下嘴唇,怯怯的说了一句“谢谢”。
父亲也走了过来说:“别走呀,晓堂,一会我们去吃点饭好了”。
“不了,不了,叔,我还有事呢?。”说着急忙走开了。
我与父亲上了木兰楼。
我的宿舍在二楼的203室。里面已经收拾停当,三张铺剩下一张了。我知道那一定是自己的。
宿舍里的两个女孩正在热烈的相互询问对方的家庭,住址。看见我进来了便站了起来,微笑的望着我。
就在这一瞬,这一霎那的时间里,注定了今生我们都有了不解之缘。
“你们好!”父亲首先搭起了腔。
“你好!”叔叔。
我打心底里就佩服爸爸。总是能将任何事都给我打理的好好的。
突然间我的思绪飞到和很远:“如果有一天没有了爸爸,我该怎么办呢?”
我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偷偷的瞧着父亲,心里不停的重复道:“不会的,不会的。”
“打招呼呀,小木,这孩子,真是山里来的”。边说边走到那张空铺旁,把东西都放在铺板上。
这时其中一个和我差不多高,也留着长发的女孩走过来接过我手上的土布包。我笑了笑就依她了。另一个女孩比我倆个子稍矮一点,留着齐整的短发,身体微微的有点健壮。她没遮没拦的跑上前来。
“她长的好像张曼玉呀!是不是云锦。”
我知道张曼玉是香港的影星,我初中的一个同学的床头就贴着这样的一张年画。她总说张曼玉的眼睛太小了。
而此时的我只是在心里念叨着:云锦,云锦,盈盈的望着眼前这个叫云锦的女孩子。我被她给迷住了。她长的真的很漂亮,像极了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婉君》这部电视剧里的小金铭,双眼皮,高鼻子,樱桃小口,圆润白皙的脸庞,高高的扎着马尾。上身穿着一件紧身低领的红色纯棉体恤,领口一圈有白色的绣花,一条白色的牛仔背带裙,一双白色的网面运动鞋。这样的女孩就像我初中喜欢收藏的贴画里的美少女一样。
我不自觉地看着自己穿的麻纱质地的碎花长裙,一双走起来就“咣咣咣”能吵死人的人造革的平底白皮鞋。这还是我要出来上学,母亲专门到镇上给我买的。
真的,我以为我穿出了我最漂亮的样子,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什么叫自惭形秽。
“我叫赵招娣。叫我招娣好了,你一听我的名字就知道出处了吧!她笑着说道。
你呢?”
“张小木。”
“你也姓张,难怪和张曼玉长的挺像。”你收拾收拾,我去给你领被褥。”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一切收拾妥当。我和父亲去校外的一家小餐馆吃了碗面。其实我知道父亲是想在遇一遇夏晓堂的,可是校门口已经空空如也了。
晚上大家聊了一会天,便睡了。我听着头顶电扇转动时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听见木浆深入水中发出的有规律的声音一样。我没坐过船,却觉得坐船的感觉就是这个样子的。看那晃晃悠悠的扇叶倒影在天花板上被黑夜拉的变了形,很难受的样子。我赶紧闭上眼睛,我怕我又会幻想到什么。但是闭着眼却越发觉的这夜静的辽远而空旷,我像是慢慢地,慢慢地跌进了一个无底得深渊,无底的深渊,深渊里有魂牵梦绕般的水草与我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