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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阿宝 ...

  •   小皇帝自焚,东海王理所当然自立为帝。小皇帝一脉的男子被尽数赐死,又抄了许多逆臣的家,砍了许多的头。如此折腾了半月有余,旧臣子们无不心惊胆战,再也无人敢发异论。

      京城局势才稳定,东海一带又有倭寇作乱,新皇封那玉面修罗为护国大将军,命他领兵前往东海平定倭寇之乱。

      在一班前朝旧臣子里面,莫主事见风使舵的功力不如亲家严大人深厚,自那日城门跪迎东海王后,回府后便觉心神不定,自此惨然不乐,紧跟着大病了一场,遂告了假养病。不巧严家老太爷摔了一跤,身子也有些不好,严家便递出消息,道是要办场喜事,为老太爷冲喜。

      阿娇被一场战乱蹉跎到了一十九岁,年纪也早到了,莫家自然一口应承,请人看了日子,定下这年开春成亲。自此,莫、严两家便准备起阿娇的亲事来。

      阿娇成亲前几日,恰逢护国大将军自东海凯旋而归。新皇大喜,亲率众朝臣及皇子至城外迎接。一时间,城内百姓也都蜂拥而至,夹道欢迎。对于百姓而言,管他皇帝是侄子还是叔父,只要是能杀倭寇、免皇粮的,都是好皇帝。

      莫主事的病尚未痊愈,还在将养。莫夫人忙碌不堪,阿宝也被莫夫人带在身边,学着料理些家事。外头再热闹,她却没空出府,去一睹护国将军的风采。

      那些出府办差的仆从从街上回来,将外头盛况一五一十地描述给内院女眷听,说那护国大将军身着盔甲,手持长缨枪,骑在高头大马上如何如何地俊美无双。而皇帝亲往迎接,又多少多少地荣光。

      阿宝听了,心中十分的遗憾。转念想到不日就要与阿娇分离,又十分的悲伤,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人看着就有些恹恹的。

      莫主事这阵子身子虽有些不爽,莫夫人心内却十分欢喜,不论走路还是说话,都透着一股欢喜劲儿。在阿娇成亲前夕,莫夫人又带着阿宝来找阿娇说话,为她讲些在夫家如何为人处世的道理。道理了一通,茶水喝了两轮,莫夫人忽然拉起阿娇的手,笑道:“外头这仗打的,生生将你白白耽误到十九岁,如今总算是停了。咱们家也平安无事,可见是神祖保佑,你也是个有后福的。”

      阿娇含羞不语,莫夫人又叮嘱道:“你嫁过去后,必定要用心侍奉公婆。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你夫婿也是个有本事的,你大姐姐和阿宝将来还要你多照看些。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爹爹迂腐,不肯负人,把你大姐姐嫁给了商户人家,虽有两个臭钱,衣食无忧,但和你,和你夫婿一比,就成了脚底下的泥。如今阿宝又是,虽我与赵夫人相熟,可心里头总不得劲儿。你大姐姐和阿宝,她们两个都是命不如你的……”

      只要一提起阿珠和阿宝,莫夫人就会变啰嗦,话说着说着,渐渐委屈起来,忙抽了帕子擦眼。阿娇低着头,掩饰着心底深处那无法言传的得意与自满,低声道:“都是一家子骨肉,这些无须母亲说,我心里有数的。”

      阿娇的一番表态,令莫夫人破涕为笑。莫夫人下首坐着的武姨母却怔怔的,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她是阿娇的亲姨母,原也是来投奔阿娇的,阿娇成亲,她断然没有留在莫家养老的道理,自然是要跟去严家的。她的心事,就在这上面了。

      满屋子喜气洋洋的人,把武姨母满怀心事的一张脸衬得可怜又可笑,莫夫人只装作看不见,并不理她。阿宝嘴坏,又是出了名的促狭鬼儿,本想问武姨母为何不高兴,又舍不得莫家哪个人,可碍着阿娇的面子,且莫夫人也在,只好忍住。只是心中厌烦,不愿再看武姨母那张丧气老脸,便推说气闷,独自转到了院外,看家下人等到处张挂红灯笼。

      门口,有老奴往红灯笼上张贴喜字,正忙着,一回头,发现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儿立在旁边,他年老眼花,遂摘下灯笼,将那女孩儿的面庞觑了一觑,方才认出人来,笑道:“原来是三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宝道:“屋子里挤满了人,我出来透透气。”

      老奴将手上红灯笼点上,递到她手上:“天黑了,没人跟着,当心摔跤。”

      阿宝笑道:“知道了。”也便转身回去了。

      ***

      屋子里厢,莫夫人拉着阿娇的手,把尊老爱亲、恪尽孝道的大道理讲完,想叮嘱的话也都叮嘱了,看看外头天色已晚,随口问了句:“老爷回来了么?”

      下人答:“还没呢。”

      莫主事自中午便被严府叫去议事,现下尚未回来,莫夫人隐隐有些担心,也无心再与阿娇说话了,遂命阿宝留下,让她们姐妹二人说说体己话,自己带人回了正房。

      莫夫人回了正房,独自用了一顿晚饭,碗筷才收拾下去,正准备命人去严府问问莫主事何时才能回来呢,忽听门外有吵嚷声,仔细一听,却是家里的车夫莫老大。莫老大中午跟着莫主事去了严府,莫主事还没回家,他竟独自跑回来了。

      莫夫人不禁纳闷,才要叫人去问怎么一回事,正房大丫头红菱已面带怒容进来了,禀道:“那莫老大也忒不知规矩,老爷不在,他竟闯到内院,称有事要禀夫人,我问他何事,他又肯不说。我看他年纪也不见得十分老,竟然糊涂得厉害!”

      莫夫人听了这话,眼皮就先跳了一跳,强自镇定道:“他不在外头为老爷赶车,突然跑回来,兴许是老爷忘了什么要紧东西,叫他回来取。再不然,就是有要紧话要他递,你先把他叫进来,我问问。”

      红菱道:“我去问也是一样,何必叫他到屋子里来?”

      红菱担忧,不无道理。这个莫老大非是善人,他早年乃是山贼,无恶不作的,因犯了事,被捉到刑部,因缘巧合为莫主事所救。他在刑部审讯时被打断了一条腿,自此不利于行,正经活计也无法做,心灰意冷之下,隐姓埋名,投身到莫府做了车夫。他块头大,脸上又有伤疤数处,一副凶神恶煞相,众人十分忌惮和惧怕他,不到逼不得已,绝不和他多说一句话。

      莫夫人道:“不妨,若是他吃醉酒不守规矩,我自会叫老爷好好治他。”

      红菱就转身出去,将莫老大领到上房门口。他也不行礼,张口就说:“夫人,大事不好了!”

      莫夫人闻言,不由得竖起两根眉毛,怒斥道:“说什么胡话?在哪里灌的黄汤马尿,叫你醉成这样!你不和老爷一处,等着他用车,却跑到家里来跟我胡言乱语!莫家大喜的日子,叫人听见像什么话!”

      莫老大急得脸上刀疤都隐隐泛红,嚷嚷:“夫人!天都要塌啦!我们莫家要完蛋啦!”

      莫夫人张口就骂:“放你娘的屁,快闭上你的鸟嘴!”嘴上骂人,心里头却突突直跳,脑中却变得一片空白,身子顺着椅子溜坐下去,忽然又“蹭”地站起来张望。

      红菱一直在门旁站着,听见莫夫人生气骂人,急急过来,见莫夫人面色雪白,竟无一丝血色,慌得三步并做一步,上前来扶住她:“夫人,我在这里呢。”

      莫夫人抓着她的手问:“老爷呢?老爷呢?阿宝呢?我的阿宝呢?”

      ***

      阿宝此刻还在阿娇处,一顿晚饭吃好,话说了许多,阿宝仍舍不得离去,索性留下,与阿娇一起洗漱了。二人挤在床上,又唧唧哝哝说了许久的闲话,待要熄灯之时,忽然大丫头红菱急急跑来,让她快些穿衣去上房,说莫夫人有事找她。

      阿娇猜测,明儿是正日子,大约是莫夫人怕阿宝在自己这里说话说的忘情,带累自己睡不好,所以才把她叫回去,可见红菱一脸焦灼惊惧之色,心内诧异万分,却又不便问,因向阿宝笑道:“你快些回去吧,明早再来陪我就是。”

      阿宝都已睡下了,却也无法,一脸不高兴地穿衣起床,随红菱去了。到了上房,竟见桑果一身利落打扮,手里挽着一个包裹,倒像是个要出远门的情形。

      阿宝“咦”了一声,尚未开口,又看到莫夫人一脸泪痕,歪坐在椅子上。椅子旁边站着个人,是车夫莫老大。莫老大平日都是懒洋洋的样子,不知为何,此刻竟然一脸焦躁,不住地搓着两只手,两只铜铃也似的眼睛又红又亮。

      阿宝唬了老大一跳,暗想自己这几日跟着莫夫人忙里忙外,并未惹什么祸端,怎么就连累桑果了被驱逐出府了呢?她心内且惊且疑,倒不敢动了。

      莫夫人见了阿宝,忙把她拉到怀里,一开口,已是泣不成声:“我的儿!我莫家要遭祸!你爹爹已被官府拘了去!这一段时日以来,朝里的大小官儿被杀了无数,如今,竟轮到我莫家了!个中原委我也不及与你细说,总之,你先随莫老大去躲上一阵子!”

      莫老大在旁催道:“夫人,长话短说!我怕夜长梦多!”

      阿宝脑子里嗡嗡的,张口结舌道:“这是怎么了?这话从何说起?”

      莫夫人当家多年,也是个有决断的,被莫老大一催,擦了把眼泪,叫红菱取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过来,塞到阿宝手中,道:“严大人坏了事,严府被朝廷抄了,咱家也受了牵连。你且随莫老大去城南你堂舅家呆几日。你堂舅家姓朱,在城南长乐乡开茶馆,到那一问便知。旁的亲戚,一来靠不住,二来也怕连累人家。你堂舅家倒不要紧,他多年前与莫家就没了来往,官府查不到他家。这里是两封银子,你二人足够用上一年半载。”

      说着话,莫夫人从袖子里摸出一根黄杨木簪子,拉过阿宝的手,将簪子放到她手中,再将她的手合上,道:“这簪子,是我留给你的念想,千万千万收好。若我莫家能躲过此劫,我即刻让人去接你回家。若躲不过,你待风平浪静了,再去投奔你大姐姐,家里万万不可再回来了!你万万记住我的话!”

      阿宝叫莫夫人的一番话给吓的牙齿打颤,哆嗦着问:“怎么只有我自己逃,母亲你怎么办?二姐怎么办?爹爹呢?爹爹现在又在何处?”

      莫夫人按着心口,大口喘气,道:“你爹爹今日被严大人叫去议事,议到一半,严家突然被抄家,一家子的人,连同你爹爹,都被官兵拿走。要不是莫老大察觉不对,偷跑回来通风报信,只怕我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阿宝哭泣:“请母亲随我一起,如若不然,我绝不走!”

      莫夫人流泪道:“若我此时逃走,你爹爹在监牢里,却去指望谁?再则,此事尚无定论,兴许只是虚惊一场,问清了,人就能放出来。朝中与严大人结好之人无数,皇上进京,是严大人带头开的城门,你爹爹也早早去城外跪迎……就算得罪了些人,做错了些事,朝廷哪能就判他们死罪了?阿弥陀佛,但愿是虚惊一场!”

      阿宝蓦地想起有一年在爹爹书房里偷听到的话,不禁脊背发凉,想要告诉莫夫人,话到嘴边,却想到此时再说,除了令莫夫人更加担心,别无益处,强自忍了。

      莫老大那边早已等得不耐,也顾不得礼数,上前一手一个,拉了阿宝与桑果将她两个往外拖,莫夫人兀自捉着阿宝的手,眼睛盯着桑果,颤着嗓子叮嘱道:“出门在外,你两个今后就要相依为命了。你比阿宝大几岁,我就将阿宝交给你了。你若能爱她护她,将来我必定感念你的好处!”

      桑果回身与莫夫人跪拜,泣道:“夫人放心。我父母业已不在了,心中无所牵挂,今后必定是与小姐同生死的。”

      ***

      阿宝与桑果被莫老大带出二门,因天黑,莫老大顺手从道旁一株枣树上摘下一只红灯笼,叫阿宝挑着。出了大门,见门口停着一辆轻便马车。莫老大掀起车帘,让阿宝主仆入内。

      上车之前,阿宝回头,往门内死命地看了一眼,莫府里头,到处灯火辉煌,各处张挂着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想来阿娇此时正做好梦,而莫夫人则独坐于正房煎熬。

      阿宝狠心扭头,才要上车,忽觉面颊一片冰凉,用手一摸,全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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