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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花信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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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运小客车轰鸣着消失在街角,生田绘梨静静地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而后转头回望向身边的女人,生田千代子,她的母亲。
生田千代子露出一个温柔但疲惫的笑容,她开口说道:“啊啦,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情了。小梨负责提那边两袋东西好吗?”
生田绘梨点点头,拿起两袋杂物。手里沉甸甸的重量让她有些吃力。
还好这栋公寓楼安装了电梯。不然八层,可吃不消爬。
两人上下楼来回了几趟,就把搬家的物具全收拾到了新的屋子。
妈妈做着打扫的工作,而生田绘梨帮忙擦窗户。
窗户上沿有些高,她搬了小圆椅来,踩在上面垫着脚擦,一直擦到玻璃锃亮,没有一点小尘埃才罢手。
料理完毕。她满意地透过玻璃窗看屋外的风景,直到这时,才微微产生点愉悦的心情。
这片住宅区并不是什么高档小区,一眼望去只能看见边上风格相似的公寓楼。还有远方那一点天空。和以前住的地方相比,真是差的太远了。
如果非要说哪里是亮点的话,也就是公寓楼边的路上,心思灵巧地栽着一排盛开的杏花树。
现在是4月,从日本鹿儿岛以北,四国、关东关西,甚至北到仙台,樱花都进入了花期。日本人对于樱花的执念很深,因此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举国出游赏樱的时节。
而杏花,因为与樱花花期相近,即使盛开的再美不胜收,每一个花开的季节都注定了会被忽略。
生田绘梨低头望着那一排杏花树,纯白之中微微透着粉色,却平白开出一种寂寥之感的花朵,突然涌上一阵微妙的怜惜心情。
在她还小的时候,家里新搬入带着庭院的大房子。彼时,她硬是闹着要父亲在院里帮她种满杏树。
那时候,父亲摸着她的脑袋直笑她傻。
“绘梨,樱花这么美,让她开在院子里不好呀?这样花开的时候,我们绘梨不用去万博公园,不用上笠置山就可以赏樱了呀。”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但是父亲一直记得,还时不时把她当时的童言稚语拿出来打趣。
——“……爸爸,你们大家都忘记杏花了,她好可怜呀。”
生田绘梨打开窗,让春日之风徐徐吹过她的面颊,额前细碎的刘海在风中有些凌乱地偏到了另一边。她却浑不在意,只是沉浸在过去的时光里。
耳边仿佛还能回响起父亲爽朗的笑声:
“哈哈,杏花是可怜,不过要种那么多杏树的爸爸更可怜呀!”
生田绘梨望着杏树,层层交叠的花影在风中摇曳的样子。她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花信风。”
二十四番花信风,花期已至。杏花一如既往地伴随着樱花开放,年复一年。
可是,人的感情却无法永恒,最终只是情随事迁。
一切都变了。父亲也好,母亲也好,还是她自己,大家都变了。
然而,生田绘梨对于那些由自己做出的抉择,并不感到后悔。
从关西突兀地搬来关东,在关东开始新生活,在这座她从来没有去过,也从来不是她归属,全然陌生的城市——东京开始新的一切。
虽然这并不值得兴奋,但好歹逃脱了痛苦。
关西,那个从小生活的大阪,那个让她曾经感觉温情脉脉的大阪,如今已经背叛了她的那些喜欢,只剩下痛苦。
父亲和母亲仓促的离婚,母亲和她搬出原来的家,还改了姓氏,母亲由杉原千代子变回生田千代子,而她由杉原绘梨变成了生田绘梨。这不仅仅是一种换名称的不习惯,还带来了校园里,来自同学异样的眼神和议论的压力。
“我不想再留在大阪了。”半个月前,生田绘梨突然清楚地对母亲表达了意见,“对不起,可是我不能再忍受了。”
不能忍受什么,生田千代子没有问。但她同意了。
“离开大阪,那我们去哪里?”她问。
“越远越好。去……没有人会在意我们的地方。”生田绘梨慢慢地回答。
生田千代子立刻决定了,就是东京。
立刻辞去离婚后的第一份兼职工作,生田千代子网上浏览了一番东京房源,选定了人员嘈杂但相对便宜的街区的公寓,立刻租了下来。她给生田绘梨还办了转校手续,转到东京一所高中后,两人就潇潇洒洒地从大阪前往了东京,这座全日本最最繁华的都市。
当然相应地,也是物价最高的地方。
生田绘梨心中惭愧了下,知道自己的要求或许有些任性。毕竟关西,是她,还有母亲从小出生、长大、生活的地方。
土生土长的大阪人,大都很热爱自己的家乡。对于他们而言,全日本最最好的地方就是大阪。什么?东京比大阪发达?拜托了,要不是当年打仗,大阪被美国佬炸成一片废墟,现在哪还有东京什么事儿呀!
而她,生田绘梨也一直以身为大阪人而骄傲,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关西那片故土。
可是到头来,她们却几乎是一夕之间决定搬到东京。
这是她最后一次这么任性了,一定一定。
生田绘梨暗自下定决心。
家里并不宽裕,东京物价、地价高昂,妈妈还没找到工作,家里有两个人要吃饭,还没有收入,只有母亲离婚后分得的一点可怜积蓄,可是那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更不用说,她新转去的学校,学费有多么惊人。
生田绘梨踏下小圆椅,走向自己的书包,打开摸了摸,抽出一份信函。硬质信函的背面还纹了学校的印章,银色而不失张扬。
冰帝私立学园高中部。
她对这所学校,并不陌生。或者说,全日本的学生,都对这里不陌生,甚至有相当多的人,以考上冰帝作为第一升学野望。
即使这所学校——冰帝既没有因高偏差值的升学率,也没有因体育强校而扬名。
——实际上,这是所集中了全日本最有钱最有权势的家族少爷小姐的贵族私立高中。出自这所学校的毕业生,大学不是去念了庆应、早稻田大学一类的私立名门,就是直接留学英美名校念书。
从始自终,他们就和念公立学校的学生们不一样,走的是一套完全不同的体系,念的是不同类型的大学,最终还比对方更容易踏上政界、商界、金融界的上层博弈圈。
教育专家们常跳出来抨击冰帝,更有甚者称其是形成日本顽固的学阀和财阀现象,党同伐异风气的毒瘤之一。
奇怪的是,这么一所名声毁誉参半的高中,每年却有数量惊人的学生对这所高中怀有前仆后继的报考热情。
其实,也不奇怪了。
用忍足谦也那家伙曾经的吐槽去形容再贴切不过。
“冰帝人,生而是金字塔顶端的1%,也注定会是永远的1%。表面上对于冰帝不屑一顾,暗地里却拼了命地想要混入金字塔顶端,倘若侥幸成功就高高在上,自以为从此成为首相或者银行家指日可待;倘若挤破头也没成功就开始道貌岸然,抨击私立学阀的裙带网络、风气败坏,这样的人还少吗?”
这段话,还是出自国中三年级,大家正为填报升学志愿万分头疼,因此聚在一起交流学校时,她偶然听忍足谦也曾这样嘲弄地评价。
“话说,我们学校也是,裙带网络非常复杂哦。”白石藏之介还凑过来,一脸严肃地晃晃右手食指。
“啊,四天宝寺?”生田绘梨当时就愣住了,四天宝寺难道不就是所普通的高校吗?到底哪里来的社会裙带网络啊?
“我们和各地寺庙的坊主们关系网络都非常密切!”
“……喂!你是笨蛋吗?!白石!”
……突然地想起白石藏之介,让她心情有些复杂。
唉,真是呢。不管是想什么也好,思路都会莫名其妙地拐到白石那边去。
她低下头,冰帝的银色纹章再次印入眼帘。
冰帝……
为什么母亲为她选择了这里,生田绘梨不懂。
冰帝的春季入学测验,她成绩平平,还是母亲找了关系后才被获准入学。
若从考大学的角度看,选这里高中念书也并不划算,学费贵不说,升学率还并不比其他学校有多少优势。
“这是为了你好。”生田千代子只是含糊地说道,“可以遇见更多更优秀的人。”
“可是学费比正常学校也贵了十几倍啊!”记得当时,生田绘梨自己还烦躁地回敬道,“妈妈怎么没有想过让我念公立学校呢。”
妈妈那时候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兀地站了起来,望着她已经17岁的女儿,眼里闪耀着奇怪的光芒,双手也微微颤抖着撑住绘梨的双肩。
“小梨。”
“不要忘记自己的出身。”
“你必须要读最好的学校,接受最一流的教育。”
“经济困难,我会想办法,我们一起想办法。”
“必须是冰帝。只能是冰帝。”
她是那样坚定地开口,眼里的赫赫神采让人不能直视。
生田绘梨不由得撇开头,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冰帝……
生田绘梨捏着手里的信封,眼里孕育起风暴。
必须是冰帝?只能是冰帝?
她已经和那个世界格格不入了,勉强自己进去,就算接受了最贵族式的教育,遇到了最优秀的人,又能怎样呢?
失去了一切财势和地位,已经一无所有如丧家之犬的她们,是没有办法再与那些人相提并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