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捉鬼（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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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颠簸，梦魔与令升坐于车厢之内，半晌，令升方才说出话来：“孟兄……你……”
梦魔道：“《灵异志》说，凡鬼，必喜食鸡血，或以鸡血为诱，以艾蒿灰画地为牢困之……这法子，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用，不知灵不灵验，所以只好带着令升兄先走……”
两人聊不几句，令升便瞌睡起来，梦魔不时推推他：“令升兄，不要睡。”
令升只好强忍着困意，有一句无一句地答话。
马车越行越快近乎失控，他们耳畔似乎可以听到山风呼啸而过。山路也越来越颠簸，令升难受欲吐，梦魔于是向车厢外喊道：“这车行的太快了！慢一些吧！”然而，车夫没有回答。
梦魔揭开车帘向外看，四周满是丛生的杂草和灌木，他们早已不是在山路上了，而是在荒山上狂奔。车厢门也被死死被顶住，不能打开。
马车还在飞驰，梦魔当即用力打破车厢后壁，拉起昏昏沉沉的令升，冒险从疾速行驶的车上跳下，两个人一起在山坡上翻滚，直到撞上树干才停下来。
梦魔站起身，扑扑身上的尘土，依然如旧。令升却早已狼狈不堪，衣服被刮破，身上也多处划伤。梦魔赶紧将令升扶起，经这一跳，令升早已清醒了大半。
就在这一瞬间，马车突然在他们视线中消失，接着便是一声轰然巨响。原来前方正是断崖，若非梦魔拉着他跳下车来，此刻他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了。想到这里，令升不由又是一身冷汗。
梦魔与令升在山中，不知来路，也无从辨别方向。令升没了主意，只等梦魔决断。梦魔抬头看看，月亮虽不甚明亮，却仍然可见，便拉起令升：“走吧！”
山中的道路不甚分明，一座废弃的古庙在林间矗立，犹如鬼宅。令升被吓怕了，不肯进去，梦魔却拉着他直入其中。庙里灰尘蛛网遍布，想来废弃已久。一尊主神遍体红衣面目狰狞。
令升道：“孟兄，此处颇为不祥，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梦魔笑道：“令升兄什么时候也学会看风水了？我看这里很好，不如我们就在此歇歇脚，等天亮了在寻找去县城的路。”说着便找了各地方，将地上的灰尘拍了拍，席地而坐拿出胡琴搭上弓子，悠闲地演奏起来。
令升见梦魔不走，也只好跟着坐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令升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只觉睡梦香甜，精神大好，醒来却不记得做过什么梦了。
梦魔见他醒来，笑道：“你醒了？这一觉睡得可好？”
令升道：“说来奇怪，在这鬼魅出没的破庙之中，对着这恶煞竟然睡踏实了。”
梦魔道：“不可胡言乱语，此人是地府判官，一身正气，鬼魅不敢靠近，令升兄这才能睡安稳。既然令升兄醒了，我们快赶路吧。”
天色微暗，两人出了庙门，令升问道：“天还没亮？”
梦魔摇摇头：“太阳已落，这已是晚上了。”
令升惊道：“我居然睡了一天！”
令升一面懊悔自己贪睡耽误了约定的日期，一面又对夜间行路有所忌惮，欲进又退，迟疑道：“竟然又是晚上了……”
梦魔道：“是啊，已经是晚上了。我们耽误了整整一天。白天里山阴县城的衙役兵丁，定然已经顺着车辙发现马车跌下山崖，以为县令已死，此刻怕是正准备讣告文书，明天一早发往府衙。”
“这样山阴县城岂不更加人心惶惶？”
“不错，前面三个县令死于非命，你若再有闪失，恐怕过不了多久，山阴县的百姓就要纷纷弃家逃难去了。况且令堂若以为兄台……”
令升打断梦魔：“孟兄不必再说了，你我这就上路，定然在天亮之前赶到县城。”
梦魔直截了当：“令升兄不怕夜行遇鬼？”
令升被激起素来的雄心壮志，凛然道：“大丈夫在世上报国，下为家，山阴鬼怪横行，今夜我若遇见，必为百姓除之！”
梦魔抚掌大笑：“好！既然如此，我孟谟奉陪。”
两人在山间行走，借着月光，不久便找到了通往县城的官道，于是加快脚步。行不上一里，便停得旁边树丛息簌作响，令升警觉起来：“孟兄小心，怕是这山间又有鬼怪出没。”
两人驻足观望，半晌，只见一个老人艰难地分开树丛走出来。那老人形如枯槁、面如死灰、双目胀红、一腿微跛，也朝着山阴县城的方向走去。
令升见状，赶忙走上前去搀扶：“老人家，你这连夜赶路是去哪里？”
老人低着头，斜眼瞟过令升，张口用阴郁的声音道：“山阴县城。”
令升道：“我们恰巧也去山阴县城，不如陪着您老同行。”
老人斜眼瞟过梦魔，似有顾虑，令升也朝梦魔看去，发现他极为不悦，便道：“孟兄，山中鬼怪出没，这位老人家独自赶路甚是危险，不如我们与他同行，至迟明天一早也可赶到，并不耽误。”
梦魔摇摇头：“县令大人吩咐，孟谟岂敢不从。”令升只是报以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行不多会儿，老人便要歇脚，梦魔急着赶路并不愿停。令升左右为难，不愿丢下老人，又生怕孟谟不悦，想了想说：“老人家，不如让我背您走吧。”
梦魔沉着脸色，并不说话。令升又道：“孟兄不必担心，令升自小进山打柴，在山路上负重还行得惯。”
接着蹲下身，对老人说：“老人家请上来吧。”
老人瞟了梦魔一眼，又瞟了瞟令升沉沉地“哼”了一声，便爬上了令升的脊背。
令升背好老人，起身行路。老人竟然殊无重量，令升如空手而行一般。令升心下纳罕，却不敢开口相问。
又行了一段，听见水声淙淙，不久便看见一条小河横亘路上，过车马的小桥却被河水冲毁了。
令升见状焦急道：“孟兄，小河阻住，这该如何是好？”
梦魔并不答话，俯身捡起一块石头投入河中。河水丁冬作响，梦魔道：“这河不深，我们渡过去便是了。”
令身闻言便要背着老人渡过河去。
梦魔斥道：“你好糊涂！背着老人家渡河，万一跌倒，岂不摔坏了老人家？”
令升心知梦魔因自己执意带老人同行耽误行程，有心责难，便陪笑道：“孟兄说的是，我这就把老人家放下来。”说着便将老人放下，肩头的分量没有变化，心里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河流很窄，只有十几步，令升见梦魔如履平地，早已经到了对岸，便绾起裤子准备渡河。
梦魔又斥道：“你怎么这般不懂道理？你把老人家留在对岸，自己先渡，叫他如何过来？”
令升又被梦魔喝斥，颜面全无，却也明知理亏，只得好声相询：“不能背，不能自渡，那依孟兄说应该怎样？”
梦魔向周围寻觅片刻，便以内力从一棵树上截下一段粗壮的枝干伸过河去让令升将另一端抓牢，道：“老人家扶着这枝干过河万无一失！”
令升见梦魔虽不愿老人同行，但却仍然如此细心关照，不由打心里发出赞叹：“还是孟兄周全！”
老人瞟一眼梦魔，瞟一眼令升，低头扶着枝干小心翼翼渡过河去。令升心里稍感异样，却说不清哪里不对。
待到老人渡过，令升自己也小心渡来。河水嘈啐作响，令升心里一惊：怎么刚才老人渡河的时候一点声响也没有！
待令升也渡到对岸，放下裤脚，侧目瞥见，那老人的裤脚上哪有半点水星？再看老人那如死灰般的面容和胀红的双目，一股寒意不由从脚下升起。
正发愣间，梦魔催促道：“我们已耽误了不少时辰，还不快快背起老人家赶路？”令升十分不情愿，但是势成骑虎，又难以明言。只好再次蹲下身，将老人背起。
梦魔径自在前，令升在后跟随，一路无话。将近午夜，不知是否因为困倦，令升神志渐渐恍惚，只是仍然习惯性地随着那道白影往前走。
渐渐的，白影越来越模糊，突然消失不见，周围陷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令升感到全身压抑、呼吸困难。再往自己身上看时，只见七个恶鬼紧紧缠绕着自己的身体，最大一个缠住了自己的脖子，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朝自己咬下。
这一次令升看得分明，知道自己就要丧命，心中又怕又悔，耳畔却传来从未听过的激荡铿锵的二胡声。
想到自己壮志未酬，令升的恐惧瞬间变为愤怒，他奋力挣扎着，骂道：“原来就是你们这群孽障为祸人间！我山阴县令恨不能为民除害！就算死，也决不能死于你们之口！”
说完，令升咬舌自尽，口中喷出一片血雾，周围一片殷红，他自己重重地摔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等到令升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他感觉阳光非常刺眼，周围人声嘈杂。令升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身边围满了百姓，身后就是山阴县衙。见他醒来，百姓们轰然跪倒，高呼“老爷”。
令升站起身，梦魔也恭恭敬敬向令升作揖道：“老爷终于醒了。”
“孟兄，这……”
梦魔朗声道：“老爷为民除害，查明真相，百姓们感激不尽。”
梦魔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我与老爷在山里赶路，遇上这畜牲，惊了车马，险些掉下山崖。老爷警醒，及早发现，才得幸免。上一位老爷在山中遇害，便也是这畜牲所为。我们老爷深怕有人以讹传讹，以为又是鬼怪所为，故而捉了这黑山羊，趁夜步行赶来。只是老爷旅途劳累，不到城门就已累倒，方才醒来。至于此前两位老爷的故去，以及城里数十百姓暴亡，则另有原因，我与老爷已知大概，只是尚未确实。我们定会尽快查明真相，以安定百姓之心。”
说完便吩咐人将黑山羊拖去后房，待宰杀后与百姓同享。百姓欢呼雀跃，簇拥着令升与梦魔同入县衙。
令升虽然满腹狐疑，但初到山阴少不得要了解民情，在前厅与百姓相谈甚欢。
梦魔独自来至后堂，那黑山羊立时化为七只鬼怪，跪地磕头。
梦魔厉声道：“驿站之内，我对你们稍示惩戒，你们不知退却，反而变本加厉！”
众鬼怪磕头如捣蒜：“爷爷饶命！小鬼有眼无珠，冒犯爷爷。求爷爷饶过这一次，以后再不敢害人性命了！”
梦魔冷笑道：“你们害不害人性命与我无关，但你们若是再敢扰人清梦，我定叫你们魂飞魄散！”
众鬼怪磕头谢恩道：“谢谢爷爷！谢谢爷爷！”
“还不快走！”
说着，梦魔一挥衣袖，那七只鬼怪立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羊皮。
梦魔吩咐下人宰杀一只白羊剥皮烤炙以供酒宴之用，加之缙绅百姓纷纷献出酒肉米粮，酒宴荤素齐备，众人遂不疑。
梦魔将黑羊皮取出，对众人道：“老爷意欲用此黑羊皮制成皮鼓，悬挂于县衙之外，日后百姓若有冤情，即可击鼓予闻。”众人拍手称善。
令升也道：“百姓有冤，无论何时，都可击鼓，本县定当为民做主。本县此言天地为证！”说着便酹酒于地，然后与百姓同饮。
令升执掌山阴县月余，凡有冤者击鼓，鼓声必哀戚沉郁，凡无冤者击鼓，鼓声必有轻浮无力，屡试不爽。是以沉冤得雪、狱讼清明，山阴大治，百姓交口称颂。
令升屡问当夜之事于梦魔，梦魔或笑而不言或顾左右而言他。及至令升跪拜言谢救命之恩，梦魔方才说道：“当夜，孟谟在前引路，只道令升兄背负老人在后跟随，并未在意。直到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才见令升兄与老人齐齐跌倒。令升兄口喷鲜血，将老人掷于地上，老人即化为黑羊，孟谟方才醒悟。鬼怪不喜人唾，最怕舌血，遇此二物，必化为牲畜，不能变化。若不是令升兄无所畏惧，凛然大义，我又怎能将它们制服？黑羊既然为鬼怪所化，所遗羊皮自然通灵，为正人君子所用，故能辨别曲直。这都是令升兄之功，何用向孟谟称谢？”令升依旧称谢，两人心有灵犀，会心微笑。
又一月后，山阴诸事都已安排妥当，令升便与梦魔回海盐搬取干老夫人。
二人去干老爷坟前辞行，有了前番的经历，令升想起那日婢子托梦，心中甚为牵挂，于是禀明母亲，备齐香烛果品，祭拜父亲之后，与梦魔一同开启墓室。
二人秉烛入内，果然看见一个年轻美貌的婢子伏在棺木之上，面容如生，正是前番梦中之人。令升将婢子移出墓室，然后与梦魔将墓室封上，再次祭拜。
这日夜里，令升便梦见与父亲相会，父亲先谢小凤之事，然后告诉他自己将要投胎转世，令他不必挂念。
三日之后，小凤苏醒，令升举家迁往山阴。小凤聪慧过人，每言吉凶未有差错，深得令升与干老夫人喜爱，只是并不与梦魔说话。
又一月后令升与小凤成婚，山阴百姓皆来道贺。
不多日，梦魔便向令升一家辞行。令升惊问缘故，小凤却早已知道，向梦魔跪拜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小凤没齿不忘！”令升更加惊奇，便要留住梦魔。
梦魔道：“我与令升兄盘桓数月，甚为不舍。但孟谟游历已久，不愿在一处终老。”
令升知道人各有志，便不再强留，只是再次称谢：“多亏有孟兄有胆有识，我们才得化险境为奇遇。我一定将这些经历记下，使世人知道世间果有鬼神妖怪；更要让世人明白，即便鬼神作乱，只要像孟兄这样无所畏惧，自然能将它战胜！”
梦魔闻言哈哈大笑，不再隐瞒：“令升兄，我也并非人类。”
令升立时变色：“难道你……”
梦魔已经变了样子，道：“我是魔，是专门收人好梦的梦魔！天机巧和，你与鬼神结缘，你的书定能传之后世、千载留名，令升兄好自珍重！”
说着便已飘然走出百步之外，令升夫妇朝着那渐行渐远的白色背影一起行礼。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捉鬼（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