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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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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当他身后的天空仍被笼罩在月色之下,当地平线深处隐隐泛出鱼肚白的一丝光晕,当她目光随着那一丝光晕出现了一瞬柔和,市丸银还是笑了。
哪怕事已至此,蓝染惣右介依旧为浮鸢布出了更替的昼夜。
哪怕事已至此,浮鸢依旧纵容着他的好意未让玄夜加以破解。
哪怕事已至此,市丸银依旧笑看着她,任时间流逝着与她的最后一夜。
他与她两点一线,构成了这世上最短的距离,而他与她都明白,仅仅一条直线,是无论如何也有不了交点。
于是,最终的结局,他还是与她狭路相逢,彼此,都逃脱不了。
“你要手刃的叛贼,是指我么?”
“不错。”
“小鸢,你怎知我必是你口中的叛贼呢?”
她没有作答,但眼中那一玦沉玉所蕴出的温润却是遮挡不住的。
市丸看在眼里,他沉默,缓缓拔刀,眼神瞬间锐利,势不可挡地攻来。浮鸢见势一改往日握姿,毫不迟疑地反手握刀,挡下一击。
一如从前,她对自己安危置若罔闻,一个反手,便相当没了防御,将生死置于一线,只顾攻击。
[“对敌时,要采用对方生疏之法。”]
她长久以来与市丸练习斩术为的就是这天。他习惯了她正手应敌,但反手的姿势却是明显对他有利。
他没有任何退让,神枪的锋芒果决而坚毅地劈开她的守防。
很快。
可能只是一个瞬间。
她满身的伤,流出的血,便成了他战时给的祭礼。
她在斩术上从未赢过他。
从未。
她竭力躲开他落于要害的攻击,揭下腕上的银白风花纱,那一泻千里的强大灵压也只不过与他相当。
顾不得遍体的伤,顾不得偷得空隙加以反击,她一味地躲闪,以一种完全处于下风的姿态,在口中念念有词。
刀枪和鸣,擦出金属的噪音。
渐亮的天泛出一丝霞光,和着晨曦微凉的寒意,映出两人眉宇。
决绝。
认真。
毫不妥协。
柳眉冷对,眼中却早已容不下其他。
如果我能早些遇到你。
如果我能早些遇到你。
会不会不一样。
浮鸢没能躲过他犀利的一击,右臂喷溅出的血液随她一路后退,从上臂淌到了指尖。
那是血液滴落的声响。
滴。
滴。
她望着他,身上水青已湿,红莲盛开得狼狈不堪,而她,却轻轻笑了。
“——六杖光牢。”
他意料之内被缚道制住,毫无反抗地看着她。
身为神官,如何咏唱得不露声色,她是知道的。从一开始,她就只为了拖延时间,好运用自己擅长的鬼道钳制住他。
[“对敌时,要采用对方生疏之法。”]
她与他练习斩术,为的是让他习惯不带鬼道的单纯的攻击方法,为的,就是这一次措不及防。
滴。
滴。
她举起玄夜,走到他面前。
刀尖对着胸膛左侧,位置精准无误。
“我太大意了呢。”
他轻声说道,语气随意得叫人心疼。
她看着他,从他的眼里见到了自己。一个冷漠的,无声的模样。
天已大亮,他的背后满是朝霞。她不曾犹豫,直直将玄夜刺了进去,就好像她不曾犹豫地再将玄夜从他的胸膛抽出一样。
血溅当场。
溅上了她的水青。
他倒地,倒在了她怀里。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一间只有顶棚的屋子里,她睡着时对他那样。
她低头看他,虔诚、认真却读不出情绪,她执起玄夜,反手握着刀柄,对准他的眉心。他白色长衣上化开的鲜红滩涂,像是霞光照耀的一隅,冷暖无知,鲜艳刺眼。他躺在她怀里,就在生命流逝的刹那,就在她想要将他魂葬的刹那,从容一笑,绚烂如满天凄艳的红霞。
他依旧是他,银发细目,散漫随意,神秘邪魅,随性而执着,那一刻的永恒烙在她脑海里,一如他走时的吐气纳息,袅袅盘旋——
“生日快乐,小鸢。”
滴。
滴。
柄首点到了他的额头,直到他带笑的脸消失在浮鸢面前,玄夜才现出本尊,静候在她身旁。
浮鸢抬起头,望着玄夜,问他:“没有任何现象么。”
“没有。”他果断回答。
她的神情中掺了一丝笑,安静起身,往出口走去。玄夜随在身边,在整个通往南殿尽头的长廊里,只有他衣裤摩擦的声音。
他跟浮鸢进了房间,然后站在角落,看她带着满身干了的血迹,独自一人平静安然地打扫起屋子。
叠好被褥。
铺平床单。
整理书桌。
只有在扎起落地窗帘的时候,她看了眼已然复原的天空,手上的动作缓了缓。
然后继续。
她看向衣柜。
那里有被市丸银锁在里面的狱服。
她走过去,开了锁,狱服被叠放在最上层。
她伸手取出,捎带一眼扫过里面的衣物,便愣在了那里。
玄夜别过头去,摸着心口,是始料未及的撕心裂肺。
她下意识地扔下狱服,从柜里取出另一件白色长衣。
它纯白得一尘不染,背后的“三”字赫然入目。
那是无数次经由她的手,被他说染上了她的味的,再熟悉不过的三番队长羽织。
她就那么盯着它注视好久,然后缓缓蹲下,埋首其中……
“啊,下雨了!”井上织姬望着正殿窗外,有些惊奇。
“真的耶~~~不是传说虚圈是百年不变的黑夜吗?”八千流有了兴致。
“不过再仔细看看……那真的是雨么……”石田推了推眼镜。
“那是灵压线。”夜一发话。
“灵压?”一护疑惑地问,“谁有那么强大的灵压,蓝染不是已经死了吗?”
“哦呀,”店长拄着拐杖斜斜拽拽地站立,“那是某人触不得的心情啊……”
窗外,黑夜,冰蓝的雨,笔直笔直地连接天地。无声,寒冷,如从天坠落一般,宁静了整个世界,描绘了不能更悲的哀。
…………
雨过总会转晴,在大战告捷的尸魂界,天空一直是晴朗的。
浮鸢像往常那样,和京乐、浮竹饮茶相谈着。
她比以往都更温和,更安宁,很多时候,她只是在一旁微笑着,像是个旁观者。
作为先锋,或是卧底,她被权贵们神化,对她的隐忍与牺牲歌功颂德,给予她黄金刀鞘的嘉奖,街头巷尾便流传出了很多,关于她或是她和一个叫作市丸银的前三番队队长的故事。
她曾先后三次婉言谢绝王属特务的王室直接任命,她请调八番队,在京乐春水麾下又申请常驻现世。
因此今天,她也可以说是,来辞行的。
“小鸢一个人去,照顾好自己哟。”
“是啊,浮鸢,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浦原先生帮忙。”
面对两位队长的关心,她只是浅浅地笑着应答:“是,请二位放心。”
她一颦一语,清浅得不着痕迹,她从塌上起身,行礼说完“那么,告辞了”便转身出了门去,与前来的朽木白哉擦肩而过。
“浮鸢。”六番队队长叫住了她。
“是。”她转身应道。
“莫等事态紧急才回来看看。”
“……好。”
待她携着她的形单影只和黄金刀鞘走了出去,京乐才慢慢褪下笑意,举杯浅酌:“这踩着万千枯骨揽来的荣光,莫不是对她最大的亵渎……”
那是一栋存在于现世的无人楼房。这栋被弃置已久的老房摆设古旧,却式样繁复,只有那一盏油灯,在今天这样一个平静的午后,未被点燃,危危站立在桌角。在散着浓浓瓦楞气息,逸出檀木香气的雕花窗栏处,一人独立。
墨色双眸犹如一片深潭,凝望静止的落日,放任着思绪。可能是风,将房门轻轻开启,似有白色队长羽织轻风而扬。
“您来了呀。”
如水般柔和的音色从唇边漾起,波澜不惊。屋内女子在夕阳下安静地转过身,墨色眼眸下是隐隐带着微笑的温暖。
[“是小鸢喜欢吃的甜瓜哦~”]
晚霞从敞开的房门大肆进入,染红一片。浮鸢别过头,靠坐着,静静凝望窗边任由夕阳拖曳着的身影,并不知不觉,携着倦意,沉沉睡去。
于是这一睡,便过了二十个年头。
她已在现世养成了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会每天都沿着那条某个落雪的圣诞所走过的路线散步,将手轻轻拂过围墙,在每个转角和不同的人相遇。她会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坡上,植了她的竹林、造了她的茶居,违了和朽木白哉的约,不曾和死神再有过联系,只偶尔接待从虚圈到访的客人。
自那次大战之后,虚圈便实行起了双王制,葛力姆乔与乌尔奇奥拉虽性格不合,但葛力姆乔的霸气与乌尔奇奥拉的严谨确实形成了良好的互补,尸魂界与虚圈相处得大体尚可,而出于对浮鸢的尊重,在她辖区所处一带,绝不会有虚擅自闯入。
清冽的晚风打散了她的发,吹干了献在她脚下墓碑上的花。墓主人是位性子冷淡温和、爱好和平却不爱生命的潇洒男人。他曾要求她离了虚圈后便将他忘记,而她,用如今这般的实际行动告诉了归尘的他,她的拒绝。
我们总是害怕过于强大的力量。
害怕其不受控制。
比如她。
黄金刀鞘也好,王属任命也罢,她其实心里清楚,不过是些安抚她的手段而已。她及时地选择隐居于世,在替那些未曾谋面的权贵功成之后,便立即身退。只要她表现得卑微谦恭,那些大人们就不会想要煞费苦心地用各种名堂来将她从英雄的位置上拽下,沦陷成阶下囚,以除后患。
她坐下,在史塔克的坟前摆好了茶杯,斟茶自饮。你与对手实力相当,败就败在,你最不热爱的生命,是你自己。
她无声笑了,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那个从未被遗忘的黎明。浦原喜助拿假刀作掩护,让玄夜以灵子的形态顺理成章地回到她手上,而这些,很快便被朝夕相处的市丸察觉。他没说什么,甚至没有暗示。
他信任她的用意。
于是,他们彼此都在最后赌了一把,以一种惨烈的、惺惺相惜的态度,他牺牲了他的性命,而她,牺牲了她的死别。
她坐在山头,不自知地黯然了神情。如果不是那最后的一战,如果市丸银不曾将她打得遍体鳞伤,她又怎么能如此这般清楚地透过那些乍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实则只是伤及皮肉的伤口,感受到他早已明了的心情呢。
何况,他甚至都不曾卍解。
绿竹猗猗,苍翠了年华,她曾无数次地羡慕过京乐春水或是史塔克,想象自己有一天也能举杯畅饮,笑看天地,只待醉时便闲歌一曲,背向尘世,淡看苍穹。
而她用尽所有勇气去赌的这一场,换来的,却只有二十年的音讯全无。
正是被这战乱的马蹄缭乱了浮生,才使造梦者们生出了更多的梦,并且明知是梦,却还痴痴地期待它的实现。
[“生日快乐,小鸢。”]
许久许久以前的除夕,有人这么含笑说过。
她抬头看到那些璀璨的礼花,在夜空热闹地炸开,现世的人们正在为新年数着倒计时。
美不胜收。
[“生日快乐,小鸢。”]
她低下头,合上眼,双手抱膝,埋首其中。
她是真的累了。
因为只有她是未亡人,因为只有她活着,却只剩皮囊。
[“生日快乐,小鸢。”]
有一枚礼花在头顶炸开,淹没了其他声响。
“哟~”
他站在她身后,任由她惊异的泪眼注视着他光影下危险轻佻的脸庞。
“对不起,我来晚了。”
礼花一朵一朵地绽开,照亮了整个月空,在如钻的光华下,她分明见到了,那个银发细目,殷红的眸子里满是写意与温柔的神话。
他仿佛洗净了铅华,坦然的、逸笑的唇角,勾勒出他淡定从容的俊朗,他褪去彼时写满阴谋的眉眼,成就了一种素雅、洒脱、稳重的成熟。
她分明听见了自己眼泪决堤的声音,分明听见了他口中逸出的,那一惯散漫而又略带上扬的尾调中暖暖的、久违的、熟悉的嗓音——
“呐,生日快乐,小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