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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猜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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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
“你还觉得她是萧承的眼线吗。”梅浅之坐在一旁,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萧承是那样一个聪慧精明的帝王,阴谋、智慧、计算。作为他的手下,必然也要工于心计,心思过人。如她一样单纯蠢笨的人在最初挑选的时候就已经毙命,根本无法存活下去。
在那样残酷训练和阴谋算计里生存下来的人,根本不会觉得自己只是吃坏了肚子那么简单——必是中毒。生死关头,没那么多精力假装掩饰,从而本性暴露,他们才能看清楚。
从她伏在宫墙上看到他第一眼起,她贪图美色,惊慌大意,毫不隐瞒,甚至说谎也一点都不像。
“大致可以判断,她并非如此。”接话的是沈凉风,他又看一眼南卿希望得到他的肯定:“你说是吧将军。”
南卿安静坐在那,眼眸深沉,并不说话。
“呵呵。”倒是梅浅之笑出声来,抿了一口茶,双眼里的凌厉配合唇边诡异的笑都朝着沈凉风而去:“小风,你想的着实简单。但你有没有想过,萧承那样精明的人,就是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迷惑我们的眼睛呢?”
“什么?”沈凉风又听不懂了。
“是想暗杀我们也好,是想监视我们也罢,这种人必须小心谨慎,藏匿自己的身份,不被他人发觉。”梅浅之凌厉目光转移到南卿脸上:“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一味追踪调查。但如陆珠锦一样的人呢?会不会有被我们轻易排除的可能?”
沈凉风听得云里雾里:“我觉得,是你想多了,皇上肯定也想不了这么多。而且……”他鄙夷望着他:“不是你问了偷窥之事,言之凿凿的确定她不是皇上的人嘛。”
“嘿嘿。”梅浅之讪笑着:“我这不也是方才才想到的嘛。”
看不透。本来就要确定的答案,又被阿浅这样一番分析推翻。他怎么都看不透陆珠锦,究竟身份如何。不过,也无需看透了。
“真相究竟如何,就随它自己去吧。只一点。”南卿望了两人一眼,“陆珠锦心思单纯,没有城府。”
“对呀,可以反过来被我们利用啊。”沈凉风忽想起他说过的话。
“噗——”梅浅之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擦擦嘴,看向南卿:“若她真与萧承无干呢,你忍心将一个无辜的人拉下水吗?”
忍心吗?脑海里忽想起她清亮的眸子,和落下的那一串泪珠。
南卿的眸色紧了紧。
即使不忍心又能怎样呢?从萧承赏赐这十个舞者开始,所有人就都被卷入到这场争战里。她们之中一定有真凶,而其他人都是无知无辜、被动的成为真凶掩藏身份的挡箭牌。谁都逃不掉。想要结束吗?
可以。
除非他与萧承,分出王寇。
醒来时是深夜。
身上冷汗早就落了,腹痛也随之消失。拂开额上的几缕发丝,珠儿坐起身,往窗外看了看。
如画卷一般展开的夜空。一轮清冷月牙悬挂其上。映着外头老树的枝杈,落在窗子上成斑驳落影。
不知睡了多久。珠儿下了榻,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咕嘟喝尽。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这才感到饥肠辘辘,她想,必须到厨房里找点东西吃。
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向是她的专长,此刻她早就记不起痛哭流涕时许下的誓言了。
但王府偌大,她又不熟悉,转来转去找了好久也找不到哪儿才是厨房。
正在原地闷闷不乐时,看到寂静夜空下只有不远处的一扇房还亮着光。会是谁呢?她想了想,不管了!不管是谁,让他带路去厨房便是!想到这儿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大步流星往那光亮地方走去。
“喂!厨房在哪?”咣当一声推开门,她那大嗓门早就飚了出去。
但那案前烛下,不是她想象中的仆人侍女,而是堂堂大将军南卿。一双漆黑眸子正看着她,手下整理军务书笺的动作也停止。
“哈哈……”她尴尬又心虚,苦笑着要退出去:“我、我走错了。”
“站住。”浅浅两个字让她脚下一滞。
“你找厨房做什么。”
她眼睛打转,就是不看南卿。尴尬挠挠头:“饿、饿了。”
瞧她全身僵硬,恨不得要找个地缝躲进去的模样,南卿难得觉得好笑。伸出白玉手指指向一旁的桌上:“那是才送来的糕点,你拿去吧。”
珠儿顺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碟软乎鲜嫩的糕点静默桌上,无形之中都有香味扑鼻而入。珠儿都能想象到它那香嫩松软的口感,忍不住要流口水,但是……“那是大将军的,我……”
“我没胃口,就给你吧。”
他的目光始终都没有再落过来,而是专心在书笺上。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珠儿谄媚的搓了搓手,一双眼睛里都要放出光来:“啊~那就多谢大将军。”
然后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狼吞虎咽的扫荡起来。
吃到一半,终于止住饿意。珠儿这才发现整个书房里安宁静谧,只剩下她吞咽的声音。一时尴尬,悄悄抬头去看那案前的男子。他低垂着眼,长长睫毛在眼下筛出一小片阴影。他的脸白皙如同羊脂玉一般,鼻梁高挺光滑,唇瓣如花。他并没有注意。
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认真的看他,因为时间充裕,也就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越看越觉得好看,连心里都是甜甜的。
但这个人十分好静,仿佛只要有他在的地方都格外静默。他不爱说话,不喜苦笑,甚至连呼吸都是微弱,就好像现在,翻书的手指并没有把书页弄出一丁点声响。
“陆姑娘。”
正在全神贯注的分析,他突如其来的声音把珠儿吓了一跳。她赶紧回答:“你说什么?”
“陆姑娘在府中住的可还习惯?比之皇宫如何?比之家又如何?”他不动声色问她,想从她的回答里掌握更多。
珠儿凝神想了想,说:“最好的当然是家了,然后是王府,最后是皇宫。”
“怎么,皇宫金碧辉煌倒是不好?”
“那是自然,皇宫处处都有宫规拘着,再加上要挨骂忍罚,还有丢命的可能,简直像牢狱一样呢。”
“人人奔赴的皇宫倒成了牢狱?”他一手撑着脸,含了笑看她。
“那当然,而且这普天之下,哪里都不如家呢。”她迎上他的目光:“我家里有爹,有姐姐,爹和姐姐都十分疼爱我。虽然有时候爹会责骂我,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说到这儿,她的神情都飞扬起来:“哎你不知道,儿时我不喜欢读书,常跟邻家的小子打闹。他们都打不过我呢,而且一个个都被我打的鼻青脸肿。爹因此责骂我,都是姐姐,姐姐护着我……后来爹看我实在顽劣,就请了拳脚师傅教我点防身功夫,女孩子家有点功夫在身上也算好的。我记得当时,爹是这样说的。”
她连糕点都忘了继续吃,说到家人眉飞色舞,整个人像是复活过来一样精神。
眼睛明亮,神采飞扬,在烛光下生机焕发。
家人……有多久没有想起自己的家人?并不是忘记,而是不敢记起。
因为只要一想起,那种无助绝望,憎恨愤怒就会迅速占据胸腔,然后把他的理智克制全都吞噬。让他想要不顾一切,提剑闯殿,刀下屠龙。
屠龙……亲手斩下那帝王的头颅,然后将他的万里江山都据为已有。
然而即使是这样都不够!
这些年他夜不能寐的恐惧,无数个夜里躲在冰冷殿阁里的孤寂,沙场上嗜血恶毒的野兽模样,无法再去靠近相信别人的本能……就算得到天下得到山河,又能换回他无忧安逸的生活吗?又能让他的家人自九泉之下安然复活吗?
不能。所以他不会这样轻易放过那帝王,他要活着,好好活着,荣耀活着,要成为那帝王忌惮而又无奈的一颗眼中钉,成为他深入骨髓而又无法拔除的一根肉中刺。要让那帝王深感恐惧,而又无可奈何。
这,是他这些年活下去唯一的年头和支撑。至于她口中家的温暖,他怕是再没有机会去感觉去触摸了。
而那少女还懵懂不知的在滔滔讲述,她的童年,她成长里与家人相关的每一件喜悲,她眼里热切的光,唇边满足的笑……
于他来说,那已是奢望。
那么——就这样听一听也是好的呢,烛影幢幢,听她闲话家常。连最初别有心机的目的都忘记,只借着她的话,来温暖胸腔里那一颗凉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