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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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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南卿归来的三月,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珠儿趴在宫墙上往远处望去,整个京都都笼罩在一层薄薄雨雾里。水汽氤氲,将稍远一点地方的酒楼亭阁分割成好几段,如同蜃景一般似幻似真。
尽管小雨嘀嗒,可她仍然能看到距宫门百步开外的长街两旁,熙熙攘攘挤满了百姓。
簌簌小雨根本阻挡不了他们的兴致,他们拥挤吵闹,都伸长了脖子往同一方向望去。
珠儿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今日是大将军叶南卿回京的日子,传闻里叶南卿百战百胜英勇不凡,自他十六岁戍守边关五年以来,番邦外族少有进犯,边疆一带百姓得以保全安宁。
当今帝者感念他战功卓著沙场辛劳,因而召他回京,特设宴席要亲自恩赐犒赏。这样精彩的传闻,又加上帝王赐予的荣耀,百姓自然都想要对这位将军的真容身手探个究竟。
珠儿对什么战功赫赫帝王赏赐根本没兴趣,她之所以找一处僻静宫墙守在这儿,不过是为一睹叶南卿容颜。因她听宫人们讲,这叶南卿眉眼清秀容貌俊朗,若是潘安在世只怕也不过如此了。遂好奇心大起。
远处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接着议论声,赞誉声,欢呼声夹杂在一处,沸沸扬扬,不绝于耳。然而除了喧嚣,根本也听不见什么。
珠儿屏息细看,但因人群沿街而站,长街一路绵延在雨幕里转角而去,因而也看不到拐角的那头是什么模样。
但她知道是回京的军马已近,便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的伏在宫墙上远眺。
雨已变小,但雾仍未散去,迷蒙缭绕,将远处一切都勾进一副水墨画里。
十万大军入京,浩浩荡荡气势恢宏。叶南卿乘马走在最前方,紧跟在后的男子一袭战甲寒光四溢。
出人意料的是军马中还有一顶软轿,由四个将士抬着,随着将士脚步四方穗子摇摇摆摆。
这奇异的景象即刻在百姓之中炸开了锅,百姓纷纷猜测软轿里坐的会是什么人。
军马一路前行,与其说是不紧不慢倒不如说是不慌不忙,尽管当今帝王已在宫内设好盛宴,等候多时。
军马行至宫门口时已经是傍晚,小雨已停,日头都落了小半,映着最后余晖,几抹红云挂在那儿,柔柔弱弱分外好看。
珠儿等了好久最初兴奋的心情都已经磨光,懒懒散散趴在那儿,几乎要昏昏睡着。终于等到叶南卿来,方要欢呼雀跃,却又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因她选择的是一处僻静地方,从这角度去看,只能看到叶南卿的侧脸。说是侧脸,也只能看到白皙的耳廓,和别于耳后垂落的青丝。
然后是他的一袭白衣,安安静静跨在马上,映着落寞的残阳,整个人都孤寂起来。
守在宫门口等候的侍卫随即上前向他行礼,不知说了什么,大抵是带他入宴的话。叶南卿也没有回答,干净利落的下了马。随侍卫往宫门中走去。
那袭战衣男子也下了马,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一样,回过身冲软轿的方向大喝:“梅浅之,你睡够了没有?”
或许是久经沙场,男子的举止都带着一种大漠张狂的气息。身形凛凛,相貌堂堂,眉眼格外明亮。
心思都在叶南卿身上的珠儿根本没有注意到那顶软轿,直到男子这样一喝,才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轿身雕刻精致,遮在窗子上的绸缎精美柔软,只一眼就让人觉得尊贵。
珠儿惊了一惊,大将军也只不过乘了匹良驹,十万大军更是徒步而来。是什么人这样猖狂,连将军和军规都不放在眼里,竟敢在轿内睡觉?
男子的话并没有即刻起到效果,叶南卿也停下脚步等候。有人为那主人压低了轿头,片刻后才有一只十指修长的手掀开了轿帘,着墨色长靴的双足踏出来,然后才有人俯身走出。
那期间,守在宫门的侍卫全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盯着软轿。他们同珠儿想的一样,这样娇贵的只怕会是个纤弱少女。
然而轿内走出的却是个男子,手持折扇,身形修长。墨黑的长发垂直散落在腰际,细长微挑的眉下是一双流转光芒的凤眼,扯起的唇角似乎自带一股嘲讽的气息。映着夕阳西落,他的衣衫飞舞在轻风里,是火一般耀眼的颜色。
珠儿顾不得看那些守卫们震惊的神情,她只觉得自己的下巴要被惊得掉落于地,抬起手搁在下颌,用力往上一推才把嘴合住。
若不是皇宫规矩严谨,她真想大声吼出来,这样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红衣美人,竟然是个男子?
梅浅之摇扇浅笑,掀起胸前垂落的青丝:“小风,送死而已,不用那么着急吧?”
说着迈步往这边走来。
他这一句看似玩笑的话惹得沈凉风脸色一沉,梅浅之缓缓走过他身旁,脸上带着嘲弄的笑意。
随后沈凉风也追到南卿身旁伸手拦住他,“大将军?果真只带我们两个去?”
随行的侍卫在这位神色淡漠的大将军脸上看到了一个笑,格外浅淡的笑,配合漆黑的眸子,有种说不出的冰寒诡谲。他说:“难不成你想把十万大军都搬进宫中不成?”
梅浅之也随着他逗弄沈凉风:“小风,十万大军入宫,知道的呢是皇上犒赏大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造反呢,哈哈哈。”
造反。在场听到这二字的侍卫都心下一紧。这样忌讳的话,怎么敢拿在嘴边玩笑?
叶南卿嘴角的浅淡笑意并没有消失,这美艳的红衣男子却拿扇掩唇笑得格外开心。只有沈凉风脸色阴沉,紧蹙的眉头显出担忧来。
随行侍卫小心翼翼的瞧了这个再看那个,只觉得副将军还好,倒是大将军和这妖孽一样的男子虽是笑着,却骇人的紧。手心里不知为何就冒出一层冷汗,谨慎提醒道:“大、大将军,我们走吧,皇上还等着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提到皇上两个字时,叶南卿微微瞥了他一眼,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睛静静看着他,冰雕一样的脸上神色全无。他正要跪地求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那红衣男子摇扇揶揄说:“走吧南卿,你都把这小兄弟吓坏了。”说着娇笑着看了他一眼。
叶南卿这才转过头去不看他,淡漠道:“走吧。”
三人这才随侍卫继续前行。
珠儿望着那叽咕一阵的几人,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是眼看着叶南卿就要走进宫门。她焦急的拍打着宫墙小声嘟囔:“喂喂,你别走啊。喂,叶南卿!喂……”
叶南卿忽然停下脚步。
“哇。”珠儿没想到他会停下来,格外惊喜继续嘟囔:“对,回头啊,转身啊……”
叶南卿果然侧身过来,回头往她这边望去。
她却是还来不及完全笑开,扬了一半的嘴角和弯了一半的眼睛就僵在脸上。然后脚下一滑,尖叫着跌落宫墙。
她被骇到了。不是因为叶南卿的容貌,倒也是因为被骇倒而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容貌。只记得他负手侧身过来的时候,那双骇人的眼睛。
细腻上挑的眉似乎带着剑的凌厉,一双眼睛却是生机全无。像是谁将两潭死水放入他眼眶里,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散发着浓重死亡和冰寒的气息。不,若说死水,微风吹过还有微波荡漾。他的眼睛像是两颗墨色琉璃珠,死死镶嵌在冰寒铁器上,不能转动,没有光泽。淡漠而空洞,迷迷茫茫如落尽一片大雾,连焦点都没有。
珠儿重重喘了几口气,抚着胸口,浑身都颤栗起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珠儿摇摇头努力不去想方才看到的画面,这哪是貌比潘安啊,是貌比死人吧。她抬头看一眼四周,还好方才的叫声没有惊动他人,但现在日头已经落山,四周的老树在昏暗的光色里显得格外诡异森寒。珠儿急忙从草地上爬起来,拖着摔疼的腿脚一瘸一拐离开了。
叶南卿回身当然不是听到了珠儿的叫声。只是在无数个他并未掌握住自己命运的夜晚里,他躲在被褥里瑟瑟发抖,害怕,恐惧,痛苦将他深深包围。他只敢浅眠并不敢睡着,只要有响声哪怕再轻微他都会格外清醒。盯着暗夜里那汹涌咆哮的一切,多少次他都以为自己若不是死就会疯掉。身体在这样的极端恐惧下练就了警惕的本能,到如今哪怕是被一双毫无恶意的目光锁住,他都能明显感到并像一只自卫的饿狼一样回头探究。
“大将军?”沈凉风顺他的目光看去,那宫墙上空无一人。
南卿起先并没有回答,静默片刻才说:“没什么。”
转身复又往宫里走去,梅浅之意味深长的看了那墙头一样,方才一闪而过的人影……他笑着嘲弄:“说不定是萧承的眼线呢。我就说嘛,这是场鸿门宴……”
看到南卿和沈凉风已经走远,急急追上去:“慢点慢点,送死而已,不要着急……”
侍卫带路将三人送至大殿外,交由内侍继续引领。转身回去的时候擦了一把汗,松一口气自言自语说:“总算送走了,简直是三尊瘟神……”剩下的话他并不敢说出口,那些造反送死的词句,还有萧承的大名……萧承,可是大萧国的皇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