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楚客人

50、烛照九阴

　　顺着璃栈往前走，光线越来越弱，彭曌龙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他的心里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那从遥远的某地传来的歌声，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听过。

　　四周极其安静，大家都默默地往前赶路没有说话。凉末戳了戳彭曌龙的胳膊，小声问道：“你现在还能听到声音吗？”

　　“当然。”彭曌龙侧过脸，看了凉末一眼。

　　只一眼，凉末却突然觉得彭曌龙跟以前不太一样了。面貌没有改变，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情绪却格外安静，不久之前他还是乍乍乎乎的。

　　“嘶-”

　　前方传来镜牧的呼吸声，凉末还没反应过来就撞到他的后背。

　　“前面没路了。”镜牧道。

　　借着微弱的光线，凉末看见路已经断了，前方空荡荡的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要不是镜牧反应快，准会一脚踩空掉下去的。

　　这个情景…好熟悉啊。凉末绕过镜牧，小心翼翼地围近道路断裂处。只见下方是一条笔直的仿若悬崖般的绝壁，有风缓缓吹来，带着一阵阴森的凉意和似有若无的回声。

　　“这地方，很像玉绝峰上的蚀骨水池。”凉末道。

　　蚀-骨-水-池是九州灵气和忘-川-河的交汇点，昆仑祖师严华尊者在其上建造了一处洞穴，汇聚幽-冥-之地散入人间的戾-气，其实也算是阳-间与阴-间的交接处。

　　“归墟好像也有一个地方，与阴间相接。”秦桑道，“小时候妖王跟我说，妖界和幽冥之地有一处相连的地方，要是我不听话就把我扔进去。”

　　“我有办法。”凉末盘腿打坐，拿出一只竹简。乾越认出来，当初他们在冰火秘境中时凉末就用过。

　　“经纬简。”镜牧一眼就看出来，“原来尊者把河图洛书也交给你了。”

　　凉末点头，眉宇间涌出一丝傲然的神色，“我在河图洛书里找找，看看有没有相关记载。”

　　她暗运灵力，经纬简立刻发出莹莹光华，一个一个的字在上面飞速移动着。片刻之后，凉末找到相关的古籍记载。

　　原来归墟真的有一处与幽冥之地相连，这个地方叫“九-阴-冥-极”，位于冰空下方。

　　凉末仰起头，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古籍上说冰空就在九阴冥极的上面，但是没有说上去的办法，咱们得想个办法上去才行。”

　　正寻思着，凉末就感觉身旁有几点星星闪闪的光。她侧过头，发现彭曌龙手背上的鳞片若隐若现，光源正来自那里。

　　“龙鳞！”凉末惊呼。

　　话音未落，彭曌龙便纵深一跃，扎进幽深无尽的黑暗中。

　　“哎！彭曌龙！”凉末下意识抓了一把，被乾越拦住：“既然尊者说彭曌龙能找到冰空所在之地，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且看看吧。”

　　彭曌龙已经化出原形，以一条龙的形态遨游着。黑夜中的静谧被那矫健的身影打乱，白色的鳞片带出一道道波光，宛如铺在河面上细细碎碎的日光。

　　凉末呆呆地看着，怪不得世人都说“矫若游龙”，变成龙的彭曌龙真的帅到飞起来。

　　起初她以为彭曌龙在胡乱游动，可慢慢的，那些波光连成一道道线，组合成一个双龙对峙的图案，周围也越来越亮。

　　“这是……”镜牧似乎有点意外，他明显知道那个图案的意思。凉末等人都看向他，可他却不再细说，只道：“这是龙族的图腾。”

　　彭曌龙悬浮在图腾正中央，他动了动尾巴，一道低缓却清晰的龙吟随即扩散开来。

　　这大概就是彭曌龙听到的歌吧，凉末心中暗想，不经意间一抬头，却突然发现上方隐隐约约有一个神兽的轮廓。

　　“快看！”凉末兴奋地喊道，“那是息灵蛟吗？”

　　息灵蛟再次现身，整个冰空都亮起来。镜牧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正在冰空之下。

　　“那就是息灵蛟。”镜牧道，“我们要找的息灵就在它身上，但是冰空很硬，除非是神剑或者魔剑，轻易无法撬开。”

　　听到这话，凉末刚刚因找到息灵蛟而欢呼雀跃的心情瞬间又落下去。她对着下面喊：“彭曌龙，你有没有办法到冰空上面去啊？”

　　彭曌龙动了动尾巴。

　　霎时间，他身下的图腾迸发出一道无比强烈的光芒，冲向上方的冰空。凉末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眼睛，避过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光慢慢弱下去。凉末试探性地抬头，发现冰空被拉开一道口子。彭曌龙已经上去了，众人连忙跟上。

　　冰空和以前一模一样，唯一少的大概就是那颗万妖圣珠。秦桑念此，不禁有些感伤。

　　或者是因为彭曌龙修行尚浅的缘故，和眼前这只巨大的息灵蛟相比，他这条龙也实在是小了点。可体型却丝毫不妨碍他们交流，那只息灵蛟和彭曌龙碰了碰鼻子。

　　“哎乾越，”凉末小声道，“我师父说了没有，咱们怎样才能拿到息灵？”

　　乾越答道：“尊者说有两个办法，一个让息灵蛟自己吐出来；第二个我们杀了息灵蛟，从它体内取出来。”

　　那还是先试试让它自己吐出来吧，凉末咂舌，小声喊：“彭曌龙，你跟它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它把息灵给我们。”

　　彭曌龙摇了摇尾巴，又跟息灵蛟碰了碰鼻子。那息灵蛟伸长脖子，头一下贴到众人面前，凉末吓得都不敢动弹。

　　它嗅了嗅乾越，又嗅了嗅凉末，来来回回大概嗅了三四遍，停了一会儿，然后收回脖子。

　　这是啥意思？凉末正纳闷，就见息灵蛟张开嘴，一颗散发着暖黄色的圆珠缓缓地被送出来。

　　乾越摊开手，圆珠正好落入他的掌心。

　　可能是之前在雪域绝地的一番折腾，众人都觉得这颗息灵来得太容易了些。

　　息灵是息灵姣千年修行的精华所在，现在失去息灵，巨大的息灵姣渐渐地变回最初的模样：一条不过拇指粗细的小蛇。

　　凉末捏起那条小蛇放进口袋里，菩提岛上灵力充沛，到时候把它放去后山，再修炼个几千年没准能成为一条龙。

　　此时，彭曌龙也回复人-形，众人便打算按原路返回。待他们下来之后，冰空的豁口瞬间合上了。

　　因为顺利取得息灵，凉末心情大好，笑道：“彭曌龙可以打开冰空，咱们可以从这里上去入归墟，杀魔族一个措手不及。”

　　秦桑不觉好笑，问道：“冰空外面的万妖谷已经塌了，咱们如何入得了归墟？”

　　也是哦，凉末不好意思地挠头，自己考虑得太不周全了。

　　“等等。”彭曌龙突然拦住众人，因为他发现在刚才的图腾之上，多了一个身影。

　　镜牧和乾越等人不由得警惕起来。

　　只见那人身着浅灰色的长袍，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帽子周围缠着一圈灰纱，一直垂到胸口处，完全看不清长相。

　　不过他静默地站在那里，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他快要死了一样。

　　彭曌龙落到他的对面，问道：“你是谁？”

　　凉末见那人的面纱微微一动，接着便听到一个死气沉沉的声音：“这里气流激荡，我便上来看看。”

　　这声音…好耳熟。凉末惊道：“我见过这个人，在蚀骨水池里，是他把我救上来的。”

　　那人抬起头，看了凉末一眼，又漠然地收回目光。

　　能自由出入人间及归墟与幽-冥之地的交接处，这个人是……乾越心念一动，脱口而出：“冥-帝。”

　　那人再次抬起头，道：“原来是天神之子，在下眼拙。”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算冷漠，但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活气，仿佛一株枯木。

　　“你知道这个地方？”彭曌龙问道，“那你知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吗，为什么我一直听到有人唱歌？”

　　那人也不答话，只一挥衣袖，半空中便出现一副场景。

　　山火肆掠，狼烟滚滚，尸骨成山，哀鸿遍野……不难看出，这是一副人间惨象。

　　一对男女从远处走来，男子已多处受伤，脚下拖出一条血迹；女子面容凌乱，怀中抱着一个盒子，两人相互扶持，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后面传来一阵喊杀声，不一会儿，二三十个手提大刀的人就追了上面，那对男女和他们一阵厮杀。

　　“哎呀呀，人间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画面中多出另一个声音，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子跳了出来。

　　“是妖王。”秦桑道，“前一任妖王，妖族的上一任首领。”

　　“哎呀我去，以多欺少。”妖王撸起袖子，加入打架的阵营。

　　原来上一任妖王这么好打抱不平，难怪独苏小时候那么爱管闲事，完全是遗传。而且独苏和他爹长得真像，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秦桑的嘴角不自觉地沁出笑意。

　　妖王的功力不错，不出片刻功夫就把那二三十人解决了，那对男女对他道谢。

　　妖王大手一挥，潇潇洒洒的，“甭客气，你们何方神圣，怎么有这么多人追杀你们？”

　　“在下烛九，多谢相助。”男子双手抱拳行礼。

　　烛九？妖王眼睛一亮，笑道：“原来是龙族老大。听说白-龙跟魔族-串-通-造-反，没想到是真的。”

　　叫烛九的男子冷哼一声，别过脸没有答话。他一身是伤，衣裳也破烂不堪，但通体却自有一股尊贵之气。

　　妖王瞅了他一眼，笑道：“你们这样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跟我回归墟如何？”

　　魔族乱世，险恶纵横。可不知为何，烛九对这个初次相遇、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妖王却怀着一种莫名的信任。

　　妖王将烛九夫妇带回归墟，正是在这冰空之下的九-阴-冥-极。彼时万妖圣珠还在，正静静地漂浮在冰空中，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魔-族到处作乱，我也不敢保证妖族之中没有奸细。”妖王道，“这里是最安全的，就委屈你们在这待上一阵时日了。”

　　烛九四下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妖王指了指那颗万妖圣珠，笑道：“这里是我们妖族的宝地，除了我没人能进来。”说完，他又朝下指了指，继续说道：“那下面就是九-阴-幽-冥，你们可别到处乱跑。”

　　烛九点头。

　　妖王沉思了一会儿，又道：“我在冰空留一个出口，你们自己设结界，想出去的时候就出去。如果你们不想从归墟出去，也可以打通九阴之地与外面的通道。”

　　说完，妖王凌空画了一个符，往上一送，在冰空上留下一个标记，正是彭曌龙用龙族图腾打开的那个豁口。

　　就这样，烛九夫妇在九-阴-冥-极安顿下来。

　　女子打开自己一直抱着的那个盒子，一颗椭圆形的宛如鸭蛋的物体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是鸭蛋吗？”凉末问道。

　　不，彭曌龙摇头，“那是龙蛋。”

　　龙蛋？凉末看了看那颗蛋，又看了看彭曌龙。

　　接下来的日子里，烛九夫妇二人便在这结界中用灵力滋养这颗龙蛋。但是因为烛九在之前的战-斗中就已身负重伤，所以不久之后就逝世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那颗龙蛋“咔嚓”裂开，紧接着便传出响亮的啼哭声。

　　或许是担心妖族生变，女子并没有从冰空的那个出口出去，而是用灵力打通了九阴冥极与外界的通道，即雪中璃栈。

　　最后一个画面，便是女子出去后，将襁褓中的婴儿交给另外一个妇人。

　　好像镜牧师兄的玄风听影镜啊，凉末在心里嘀咕，不过这个比玄风听影镜要高级，声音都能听到，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冥帝长袖一挥，空中的景象就消失了，他整个人也跟着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话在黑暗中带着回声流淌。

　　“万妖圣珠已失，九阴结界已破，这里马上就要塌了。”

　　就走了？凉末满脸错愕，这简直比魔族那随风消失的功夫还要强。

　　众人晃神间，便觉四周已经开始轻微地颤动起来。

　　“快走！”镜牧喊道。

　　地动山摇，几人互相扶持，飞快地穿过雪中璃栈。身后是漫天飞舞的白雪，伴着“轰隆隆”的声音，无数冰块在飞雪中支离破碎，整个雪域绝地都塌陷了。

　　再次见到极南之地的蓝天海水，凉末觉得无比清新。既然已取到息灵，没有再耽搁的必要，大家都加快脚力，想尽早赶回玉鼎宫。

　　一路上彭曌龙都很沉默，凉末看着他的背影，恍然间想起小时候独自坐在山峦叠嶂中的乾越，都让人感觉到一种穿越万古的孤独。

　　“哈，彭曌龙！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个欢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凉末抬起头，看见一个闪闪发亮的姑娘从天而降。

　　她看上去约莫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雪白色的长裙子，脚腕上戴着一串叮铃铃的小铃铛；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银色的长发，在太阳的照耀下散发出迷幻人的光泽。

　　“哇！”彭曌龙被吓得跳脚，“你这个疯丫头，从哪冒出来的，吓死我了！”

　　这一句话，让凉末松了一口气，彭曌龙终于又回复到以前的模样了。

　　“哈哈哈，我专门过来找你的呀！”小姑娘敲彭曌弄的头，“我听说你被放出来啦？”

　　“你还打？！”彭曌龙作势要还手，那个小姑娘连忙向前跑，边跑边回头：“你个大笨蛋，抓不到我！”

　　“哼，我抓到你让你好看！”

　　两个人像孩子一般你追我逐，留下凉末等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想起彭曌龙之前说过的话：“北方有座冰雪宫，冰雪宫里住着冰雪女王，冰雪女王的女儿、繁星殿里的公主。”

　　“难道这个小姑娘就是繁星殿的公主，冰凌儿？”秦桑道。

　　凉末也想起书有记载，东南西北四方海域内有四座宫殿，北方乃是冰雪宫，宫主被尊称为“冰雪女王”，善用水和冰。现如今的冰雪女王有一个女儿，天赋异禀，其他孩子需要好多年的修炼才能够熟练地掌握水和冰的技巧，可这位公主从小便聪颖过人，与生俱来便有着操纵冰雪的能力。

　　“你们看！”秦桑惊呼。

　　凉末抬眼望去，只见冰凌儿的身后，她双脚踏过的地方，那些凹凸不平、奇形怪状的冰块化成一条平坦宽敞的雪道。

　　“你们快跟上啊，在这上面御剑很好玩的。”冰凌儿回过头，脸上的笑容伴随着清脆的叮铃声，在蓝天冰雪的映照下，仿若花仙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