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赋离曲》九叶叶

58、【二】恩断义绝

　　石福所说的青楼，是香木院。

　　香木院的老鸨青娘已经老了，却还跟往常一样，这里与往常不同的，便是生意热闹了许多。

　　墨轻染和舒圣被石福带到香木院时，站在门口，便能听到里面的叫骂声，还有一个三岁娃儿带着哭腔的声音。

　　墨轻般若挥着胖乎乎的手，站在高高的椅子上，奶声奶气的道：“你们胡说！胡说！我爹爹不是那样的人。”

　　下面有个锦衣公子摇着金边扇子，露出不屑的嘴脸，“哈哈，好笑，宫中都传来消息了，怎么不是了？”

　　这位锦衣公子身后有下人谄媚的附和道：“是啊是啊！”

　　墨轻般若站在椅子上委屈得快要哭了出来，突的门口有人问道：“你们说我大哥是什么人？”墨轻般若听得嘴一瘪，跳下椅子跑了过去，嘤嘤哭了出来，“叔叔，他们欺负我。”

　　墨轻染叹了口气，“回去再收拾你。”说着抬头看着那锦衣公子，这人他却是认识的，是丞相之子。顿了顿，他再问道：“你们说我大哥是什么人？”

　　锦衣公子见到是墨轻染，半点惧色也没有，只是不屑的说：“贪生怕死，勾结外国，意图谋反的小人！”

　　墨轻染闻言，却是一笑，笑得有些渗人，“谁说的？”

　　锦衣公子被他那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他还是不怕，昂着头，“皇上亲口所说，必定绝无虚假。”

　　墨轻染仍然微笑，“多谢。”说完抱起墨轻般若就走。那锦衣公子挠头，奇怪的问身后的下人，“他为什么谢我？”

　　那下人也是奇怪，“不知道。”

　　锦衣公子一巴掌打过去，“不知道？那要你何用？”

　　墨轻染抱着墨轻般若走了一段路，周围风景不错，特别是西江风景更好。墨轻般若拽了拽墨轻染的头发，弱弱问道：“叔叔，我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他脚步一顿，随即加快步伐，“大哥是世上最好的人。”

　　墨轻般若抱着他脖子，眨了眨大大的眼睛，问道：“我爹爹不是贪生怕死，勾结外国，意图谋反的小人对吗？”

　　墨轻染含笑道：“是，大哥为国为民，舍生忘死，他是英雄。”

　　墨轻般若嘻嘻笑道：“我也要跟爹爹一样做个英雄。”

　　墨轻染脚步一顿，骤然停了下来，望着前方的道路。

　　人生那么长的一条路，走了很长时间，似乎永远都走不完，但眼前这条路却还是有尽头的，那尽头，是墨轻府。

　　这间府邸伫立了许久许久，数十载的春秋变换也不曾改变它的容颜，改变的只是府邸的人与事。

　　那个在他们开心喝酒之际，慢慢呷茶的人；那个在他们嬉闹大笑之际，浅浅微笑的人；那个在他们赴于江湖涉险，替他们收集情报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日子总是缓慢而懒散的过着，觉得慢，却一眨眼，已是好几个年头了。

　　想当年，他事后替他们安排生路，自己却赴汤蹈火，不是为了彰显自己如何的满腹谋计，也不是为了彰显自己如何的聪明绝顶，而是他对他们有情，他对他们有义。

　　他把他们当成兄弟、知己，甚至是亲人。

　　也不知道，他走得那么早，等哪天他们也去了的时候，是否还能在黄泉底下相遇，是否还能再一起饮酒，是否还能高谈阔论，再彼此相视一笑，不管忧、不管愁。

　　墨轻染眼睛微微一湿，墨轻般若觉得奇怪，认真的看着他的脸。他半响幽幽叹了一声，揉了揉墨轻般若的头，“做个平常人，好过而今的一切。”

　　墨轻般若眨巴着眼，不懂。

　　墨轻染又是一叹，“虽然普通人有时也会伤心难过，但至少不会很快就死。”

　　墨轻般若道：“怎么不会呀叔叔，要是有人比我大一点点就被马车撞死了，也会死呀。”

　　墨轻染笑了一声：“不错，我输给你这小子了，那就不罚你去青楼的事了。”说着他质问了一句，“小孩家家的怎么去青楼了？”

　　舒圣插嘴，“一定是觉得好玩！”

　　墨轻般若连忙开口：“是呀，好玩！”

　　墨轻染刮了刮他的鼻子，又笑道：“小人精。”

　　三人一路笑闹着，还未到墨轻府，前方的墨轻染停了下来，舒圣下意识的跟着停了，探头一看，没看见人，却感觉墨轻府周围藏着不少高手，只怕他们一回去，便成了瓮中之鳖。

　　墨轻染毫无意外之色，只是微微笑道：“回不了家了。”

　　墨轻般若抱着墨轻染，认真说道：“有爹爹叔叔爷爷奶奶娘在的地方，就是般若的家。”

　　墨轻染这回倒是意外了，想了半响叹了一声，说了句“慧极必伤”，便和舒圣悄然退去，找了个地方将墨轻般若藏了起来。之后乔装打扮，藏在百姓之中，打听墨轻羽的消息。

　　不过他们藏了五天，也没听到什么消息，其中他们去找过祁连_城，发现祁府也被包围。他们曾悄悄潜进过一次，发现祁连_城早不知所踪。

　　两人在街上游荡了许久，低调至极，不曾引人注意。突然听到有人说城门贴了告示，墨轻染脚下一顿，叫上舒圣跟着人跑了过去。

　　那张告示写的是什么捉到了与南土勾结的内奸，说了什么大将军与南土皇子勾结，意图谋反，将在后日午时，与刑场外斩首示众。

　　舒圣看得握紧了拳头，因为祁连_城也被列为谋反之人之一。

　　墨轻染碰了碰舒圣的手，他心里一惊，当即松开，两人和四周的百姓一样露出好奇的神色，等他们散开，两人也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等到确定无人跟踪，墨轻染脸色凝重，“小朝想引我们出来。”

　　舒圣点头，也是一样脸色凝重，随即他们一同叹了口气。

　　因为是夜晚，香木院里的客人越发多了，大多都是达官贵人。青娘挥着手帕娇笑，还有不少年轻女子在给这些人敬酒，香木院后院突的翻进两人，悄声潜进了香木院青娘旁的房里。

　　墨轻染和舒圣到了房里，卸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正要说话，墨轻染突的一顿。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房间半响，陡然看到桌上一张纸条，立即拿起一看，只见那张纸条上写着扭扭曲曲的五个字。

　　——我去救爹爹。

　　墨轻染脸色一变，随即冷静下来。那上面墨痕未干，应当走得不远，“走！去找般若！”

　　此刻在香木院不远的一处地方，有纵横交错的小街巷，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心翼翼的走着，一旦有人路过便立即躲了起来，正是墨轻般若。

　　他虽小，但不笨，知道有人在找他们的行踪，便走街巷小路。而且他还不是要自己去救，他想的是找个厉害的人帮他去救。

　　只是找谁，墨轻般若不知道。

　　他轻轻慢慢的迈着小步，突然觉得身子周围莫名其妙的冷了一下，身后有人拍了拍他小小的肩膀。

　　墨轻般若吓了一跳，弱弱的问：“谁……谁啊？”

　　他身后那人去抓墨轻般若的手，笑道：“跟我来。”

　　墨轻般若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去。那人越发开心，就要拉起他的小手就走，墨轻般若猛地退了那人一把，看都不看转身就跑。

　　那人也不生气，慢慢追上去。墨轻般若有些怕，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他小_脸红彤彤，在他跑的时候，有一股风如影随形的跟着。他吓怕了，跑得越快，脚上猛地踢到一块石子，往前一栽。

　　“哇！！叔叔救我！！”

　　眼见墨轻般若就要摔在地上，突的有一股风托住了他。

　　墨轻般若眨巴着眼，看着自己距离地面只一点点就停了下来，而下面什么都没有，好像是自己猛地停在半空。他从未遇到过这种事，眼中一红，哇哇大哭，“叔叔，爹爹，鬼啊鬼啊！”

　　他哭得凄厉，半响好似被人抱起，墨轻般若一边抽泣一边看到自己突然悬空了，吓得瞪大了眼，哭得更大声。

　　有人好像摸了摸_他的头，有声音传出，那声音有些虚弱，清清淡淡的，却又好像没有，“般若不哭。”

　　墨轻般若看着身边并没有人，却有声音传出，越发怕了，正要嚎啕大哭，他突然被放了下来，四周的风也停了。

　　有人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是之前在他身后拍了他一下的人。他走上来抱起般若，“别哭，我跟你爹爹上过战场，我是你爹爹和你二叔的朋友，我叫夜舒朗。”

　　墨轻般若小手一抓夜舒朗的头发，“刚刚……有鬼……”

　　夜舒朗面露微笑，“有叔叔在，那只鬼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墨轻般若也不哭了，奇怪的问道：“真的有鬼啊？”

　　夜舒朗想了半响，看着墨轻般若亮晶晶的眼睛，迟疑的点了点头，“有。”

　　墨轻般若当即拍着手，“那我能让那鬼去救我爹爹么？我爹爹是英雄，他被坏人关了起来。”

　　夜舒朗又是沉思，这会不是去看墨轻般若的眼睛，而是看着他身后，半响道：“不能，他很虚弱，刚刚不让你摔倒跟你说话已经很勉强了。”

　　墨轻般若闻言不满的嘟起嘴，一拽夜舒朗的头发，夜舒朗疼得嘶了一声，他抱着的三岁小孩生气的说道：“那夜叔叔你去救我爹爹！”

　　夜舒朗瞪眼看他，墨轻般若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四周突的起了风，温度又冷了下来，接着好像有人在笑。

　　墨轻般若有点被笑声吓到，不去拽夜舒朗的头发，而是紧紧的搂着他脖子。夜舒朗瞪眼看着虚无的前方，“你再笑我就让你魂飞魄散！”

　　街道上房屋外的灯笼晃了晃，灯火一明一暗，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灭过去。

　　墨轻染和舒圣似看到了这样的异变，连忙跑过来。

　　墨轻般若睁开眼偷偷的往后看，竟不怕了，而是去问夜舒朗，“我能看看它么？”

　　夜舒朗连连摇头，“不能……”

　　墨轻般若撒娇道：“就一眼！”

　　夜舒朗仍然摇头，却满脸笑意的说：“要不你听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说给你这小娃听……”他还没问出好不好，墨轻般若突然瞪大了眼。

　　他前面出现了一只手，接着那只手从他眼前移开，他就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一身玄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摸了摸墨轻般若的头。不过他全身都是透明的，似乎只要轻轻碰一下，他就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存。

　　墨轻般若呆了，随即高兴的挥着手，奶里奶气的说：“我见过你，我家有你的画像！”

　　那身影一怔，又是摸了摸墨轻般若的头，突的全身化为点点星光，慢慢散去。

　　夜舒朗怒了，“你你你！你居然敢现身，你才刚凝聚出形态居然敢现身！如果不是大将军出了事，如果不是你让我带你来，你怎么能来这里，居然还敢现身！你……！”他还没说完，那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白色蝴蝶，飞到了夜舒朗的头顶，一动不动了。

　　那只蝴蝶墨轻般若也能看到，他睁大了眼，“好漂亮啊……”

　　夜舒朗抬手就要将头上的白色蝴蝶抓下来，突的他身后有人焦急喊道：“般若！”

　　墨轻般若下意识的喊道：“叔叔救我！”突的想到喊错了，一呆。

　　夜舒朗发觉不妙，就要一避，身后舒圣已是一掌打出，打在夜舒朗身上，让他吐出一口血。墨轻般若当即小_脸煞白，有些心虚，“夜叔叔你没事吧？”

　　舒圣在身后闻言一顿，墨轻染道：“住手！”

　　夜舒朗转过身，虽然嘴中流血，却笑道：“二公子好啊好啊好……”

　　墨轻染看到他头上一动不动的白蝴蝶便是一怔，夜舒朗抱着墨轻般若，正色说道：“这里很危险，我受人之托，来带般若走。”

　　墨轻染没有问他是受谁之托，而是对夜舒朗一作揖。

　　夜舒朗微微一笑，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你老家的亲人已经被花满轩带出，在东陵了。”

　　墨轻染起身，深深的看了他头上的蝴蝶一眼。

　　夜舒朗继续装着高深莫测的样子，“救了大将军去东陵，才有一线生机。般若会在东陵等……”他最后的“你们”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墨轻般若一把拽住头发，夜舒朗高深莫测的样子一下子没了，只喊着：“疼疼疼！”

　　他头上的蝴蝶被吓了一跳，猛地飞出，不住围着两人飞。

　　墨轻染看着面前一幕，忍不住露出微笑，那笑似温和又似哀伤，“那只蝴蝶，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那只蝴蝶明显的顿了一下，突然消失了。

　　夜舒朗当即变了脸色，对着墨轻染连忙说道：“你们快走，一会有人要来了。”说着跑了出去，也不顾墨轻染和舒圣在，大声吼道：“叶小子你别走！给我回来！你要去哪里？！”

　　墨轻染顿了一下，墨轻般若挥着手，眼有泪光，“叔叔快走，别被坏人抓了，我等你们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