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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九】此离为永离 ...

  •   墨轻染三人快马加鞭,赶到之时天已经亮了,眼前是消弭了的烟火味道,放眼望去皆是断壁残垣。不远处有寒鸦在“呱呱”的大叫,偶尔夹杂着孩儿妇女的低低抽泣,等三人回过神来,一人带着军队而来。

      高头大马上的那人双眼狭长,目光犀利,嘴唇甚是淡薄。

      墨轻染认识这人,遥遥对着他做了一揖,“草民墨轻染见过孤大人。”

      这人,正是夜影禁卫统领孤甲祠。

      孤甲祠抱拳回了一礼,连说:“不敢不敢。”

      墨轻染一身白衣,虽然千里迢迢赶来,却也不染风尘。提及落凡国的情况,孤甲祠只是一笑,“多亏了叶公子。”

      舒圣在旁听得皱眉,不满的哼了一声。

      三人也不和孤甲祠多做交谈,而是直奔落凡皇宫。

      天边洒下淡淡的阳光,给白雪大地铺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

      今日的风似格外温和,并不冷,在一年就有好几个月是在下雪的落凡里甚是少见。

      夜影禁卫一些等级略小的影士正在打扫战场,落凡皇宫的宫门早已破烂,一夜间,竟已面目全非,看不出往日的宏伟高大。

      墨轻染看得暗自皱眉,心中却不免多了股唏嘘之意。

      三人冲进皇宫,有人引着他们进去,到得叶离风那里,他们都齐齐顿住脚步。

      墨轻染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毛染上了一层水湿。此时天光阳光大盛,暖黄色的光亮照在他脸侧,即柔且白。

      舒圣瞪大眼,手突地牢牢的抓_住腰间的刀,额上青筋鼓起,格外愤怒,口中不住喃喃着,“他奶奶的,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祁连_城脸色刹那苍白。

      苏杰南抱着叶离风放在竹长椅上,跪在地上替叶离风梳理妆容。叶离风眼睛半睁,脸上微微带笑,面容安详。不过他脸色青白,早已死去。

      墨轻染看着他半睁的眼,不知为何喉咙一哽。他好像从他什么都没有的眼里看到了不舍,看到了眷恋,看到了一种求不得的悲。

      他呆了半响,本该发怒,本该气愤,本该抓起他衣襟狠狠的质问他为何丢下他们不管,但是听着周围远处的哭嚎,感受远处吹在脸上的暖风,墨轻染只是轻轻一叹,走上前去,哑声道:“我们来了。”

      椅上那人一动不动,也没有跟以前一样淡淡的回应他们一声:“嗯。”墨轻染咬了咬下唇,颤抖着伸手将他双眼合上。

      他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叶离风死前的笑,是一种……很和煦的笑,笑得温暖,却带着那么点的义无反顾,仿佛刀山火海,他都能心甘情愿的跳下去。

      苏杰南见墨轻染来,退后几步,突的一把抱住苏雪,哭道:“雪姨……我想回家。”

      苏雪拍拍他的头,“等事情结束,我带你回去。”

      苏杰南抹泪,突的拿出那灰色的包裹,在里面翻着东西,终于在一个盒子里,找到了一封信,写着“予墨轻染”四个字。他一抽鼻涕,将信递给了墨轻染。

      墨轻染抓着叶离风的手,伸手接过,盯了那封信半响,对舒圣道:“大圣,去买个棺材。”

      舒圣手中紧紧握着刀,听到墨轻染这句话,一刀向旁劈出,将心中戾气发泄_出后,转身就走。

      他大大的跨了几步,眼角突然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舒圣当即转身,却见写意从“挽梅苑”里跑来,一把拍开墨轻染握着叶离风的手。

      墨轻染生气,厉声问道:“你干什么!?”

      写意将叶离风挡在身后,“你们不能碰他。”

      墨轻染气极反笑,“我是他朋友,为何不能碰他!”

      写意叹了口气,“他也必定不希望你们碰他。”

      墨轻染越发生气,舒圣红着眼跑了上来,刀架在写意脖子上,“婆娘!让开!”

      “他曾跟我说过。”写意面无表情的说道:“若哪天他死了,一定不要让他朋友碰他。我答应了,便不会反悔。”

      墨轻染和舒圣都是一怔。

      写意道:“我喜欢他,我不会害他。你们是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墨轻染顿了半响,诚恳道:“对不起。”舒圣收刀。

      写意摇头,回头想要看叶离风一眼。她刚才来得急,未曾看得真切,只是这一回头,她怔了半响,也是哭了出来。

      以前她一个人流浪,遇到怎样糟糕的事,她都不曾哭过。之后遇到衾寒收留,苦练武功,她也不曾哭过,现在,她哭了。

      上天为何要折磨这样一个人?他都已经死了,却还不给他留个全尸。

      雁过也之前给了叶离风一枚药,暂时压制了那“彼岸之毒”,而今他死了,药力连同体内所剩无几的内力散去,那些毒当即在他体内蔓延,从脚到手,最后一点一点慢慢腐蚀骨肉,化为血水。

      若他还未死,现在必定很痛苦。

      写意忍不住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哪知那些毒素蔓延上他的手时,也覆到她的手上。她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蚀骨的疼痛,也知道了叶离风为何不让墨轻染他们碰他了。

      原来这毒会害人,原来他生时一直在承受着这种蚀骨的疼。

      写意紧紧的搂住了他,眼泪一点一点的落在他身上。

      那泪滚烫,滴落在他冰冷的身上,似乎也灼热了他的温度。

      墨轻染心口一痛,难过得几乎要哭了出来。他仰头望天,风吹得他的眼睛生疼,天上白色的云朵扭曲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他却只觉难看之极。

      舒圣跟着仰头望天,昔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曾落泪的汉子,此刻眼角有泪,已是哭了。

      静默了许久,那里静静的只剩下一大摊血水,仿若叶离风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墨轻染握紧了手,半响跪了下去,一点一点的将地上的血水收起。写意瞧了他们一眼,双手漆黑,她微微对着墨轻染一点头,自断心脉。他一顿,接着看着写意踏上和叶离风一模一样道路。

      他拿着手中那白瓷瓶子。

      “啪嗒”一声,一滴泪落在了瓶身上。

      一只白色的蝴蝶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缓慢飞着,飞到墨轻染面前,顿了一下,接着似乎很开心的飞到墨轻染肩上停了一会。墨轻染一怔,转头看去。

      那只白色蝴蝶却已经飞到别处,在舒圣肩上停了一下。舒圣瞪眼看去,那只蝴蝶飞起,绕着他脑袋飞了两圈,飞到祁连_城那里。

      祁连_城下意识的伸出了手,蝴蝶停在了他手上。他仔细的看了一眼,那只蝴蝶白色的翅膀格外漂亮。

      他正想再看清楚点,那蝴蝶却飞走了,它在每个人身上都停了一会,才恋恋不舍的展翅离去。

      它飞了许久,突然发觉这天地茫茫,自己不知该去往何处,飞了半响,它慢慢停在一朵野菊上。

      花旁有人俯身,它惊得飞起,却被那人捏住了翅膀。

      那人面带微笑,甚是年轻,却是夜舒朗,他笑道:“还好我来得及时,你的魂魄没被那剑吞了。走吧,我的孩子,跟我回家。”

      他一跨步,连人带蝴蝶的消失了。

      ……

      天禄年间,水月国收复落凡国,其君顾惜朝改国号为顾。后祭奠烈士功臣,其一人,君赐其九叶为姓、离风为名,设墓、加爵、赠银,葬于玉玄山上。

      同时,周边小国各自斟酌许久,觐见顾国君主,密谈之后,皆自主归顺其之下。顾君将其划归顾国一地,改为城名。

      墨轻染回了墨轻府,打开了叶离风留下的遗书,看完后他伏在桌上,大哭了一场。

      东陵,青城。

      花满裳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剑出半尺,目光犀利的盯着眼前一身便衣的男子。

      花满月披头散发,原本束发的黛色发带握在手中,脸上并无笑意,却目光柔和,“小裳……”他话未说完,花满裳手中剑一横,道:“父皇说不准你出这个宫殿半步。”

      他语气一顿,眨了眨眼,用那双甚是柔和的眼睛继续蛊惑着自己的妹妹,虽然披头散发,却并不狼狈,“小裳,本太子保证并不乱跑,太阳下山之际便回来,可好?”

      微风细细的吹过院子里盛开着的花朵和绿茵茵的树叶,花满裳紧绷着脸,仍是横着剑盯着花满月。

      朱红色的走廊栏杆上斜倚着一人,藕色的衣裳上绣着一对锦鲤,此刻见到眼前的场景,不住偷笑,“大哥你便死心吧。”话一出口,花满月瞪眼望去。这倚在栏杆里幸灾乐祸的人,不是花满轩又是何人。

      花满轩看他瞪眼过来,对他吐了吐舌头。

      花满裳和花满轩来到东陵已过了一个月,所以她们尚且不知京城那边的变故。

      她们被父皇叫来,是因为雁过也即将到达东陵,所以东陵国主,也就是两人的父皇让她们提前赶来,然后她们便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月了。

      其中花满月自那次墓穴之事后,为了他安全着想,便被关在自己的宫殿里无法出行半步,那书房里的书被他几乎看了遍都不能出去,惹得他一阵哀怨,这已经是他第二百二十五次试图逃出幽禁了自己好久的宫殿了。

      花满月冷起了一张脸。好歹自己也是两人的大哥,真真是一点威信都没有。正当他要展露一下_身为大哥身为太子的威信时,天边“扑棱”飞过一只白鸽。

      他怔了一下,立马那装出来的冷漠消失殆尽,又变回那虽然不笑却总是满目柔和的模样。

      花满轩心下却是一喜,那只白鸽在空中转了个圈,直直朝花满轩那里飞去,落到了她的肩上。

      “小白——咦……”花满轩本是开口喊这只白鸽的名字,突见白鸽翅膀和小小的头上有一点干了的血迹,一下呆住。

      这只白鸽正是叶离风的那只鸽子,它除了跟着叶离风,在墨轻府就和花满轩玩得开。

      小白“咕咕”叫了两声,用头不住的拱着花满轩,花满轩和它玩得久了,自然看出小白此刻心情似乎并不怎么的好。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花满轩小心翼翼的问。

      小白从她肩上飞起,又在空中转了两圈,接着飞下_身不停的用头去撞花满轩的头,似乎十分惶恐不安。

      花满月见状开口:“有一些与主人关系亲密的信鸽,一旦主人逝世,便会这般焦躁不安。”

      花满轩心下一惊,还未反应过来,突然看见天边又一只白鸽飞来,“扑棱”一声便落在了她的肩上。她从白鸽的脚下抽_出一个小小的木筒,从里面抽_出一张小小的纸张,打开一看。

      那张纸很小,长方形,不过三寸来长。纸张很薄,上面写着的字映到了后面,且边缘裁剪不齐,似是随手从哪里撕下来的。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离风已故。

      手中的小纸条飘然落下。

      花满轩抬起头,小白仍是惶恐不安的在半空中飞来飞去,花满轩突然“哇”的一声,扑到花满裳身上,“妹妹——”就此嚎啕大哭。

      花满月脚下步子慢慢挪动,才挪了一小半步,听着花满轩凄厉的哭声,终是不忍,便走上前来。

      花满轩一松手,跳上来就抱住花满月,“大哥——呜呜呜——”

      花满月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出了什么事吗?”

      “离风……呜呜呜……去世了……”

      花满月并不认识叶离风是什么人,闻言轻声安慰,“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花满轩噘_着嘴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小白飞回她的肩上,接着宫外传来一声尖声尖气的“皇上驾到——”,她一咬嘴,从花满月身上跳了下来,接着快步跑进房间里,接着传出开窗户的声音。

      花满裳看了花满月一眼,手中长剑往腰侧一挂,接着跟了上去。

      隐约间有对话传来。

      “姐,我先回去。”

      花满裳说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花满月闻言很无奈的笑了笑,宫殿外慢慢传来脚步声,他抬头望去,东陵国主身后跟着一堆太监侍卫,慢慢踱步走了上来。

      “参见父皇。”他微微俯下_身。

      东陵国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雁姐姐来了。”说完环视一周,并没看见花满裳和花满轩,不由得一阵奇怪,“小裳和小轩呢?”

      花满月回道:“小轩心情不好,小裳陪她回一趟水月国。”

      东陵国主当即皱起了眉,“朕要小裳和小轩回来,便是要请雁大师给她二人算上一卦,怎的无声无息的就跑了?”

      花满月抿嘴不言,外头却轻飘飘的飘来一句,“许是过也与两位公主没有缘分罢了。”那声音轻得出奇,乍听之下只觉是自己生了幻觉,但是再一想,却是确确实实有声音从远处传来。

      外头传来“叮铃”的铃铛声。

      花满月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看见一顶白纱软轿停在院子,里头的白衣女子正在抚琴,素白的手指纤细修长,眼帘微垂,睫毛长而浓,脸上不施粉黛,却美得不可方物。

      花满月依稀记得他十岁生日那天,雁过也来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不曾想十几年过去了,她仍是这般,没有半点老去的痕迹。

      雁过也手上捻起一根琴弦,似在思索,良久才轻声问:“太子,你可愿见它?”

      花满月呆住,并不明白她所说的“它”是什么?难道就是“布衣道人”墓穴里的那所谓的囚罹吗?他一念闪过,嘴中脱口而出,“好——”话音一落,连他自己也呆住了。

      雁过也却是一笑,似一早便知道花满月会同意。她抬手一挥,花满月顿然觉得自己眼睛清清凉凉的,像是一阵风从自己眼前吹过,带着一阵淡淡的不知名的香。

      站在一旁的东陵国主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场中,眉头皱着,甚是担心。

      花满月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还是和之前一样,满是盛开的花朵和绿茵茵的树叶,不过是多了一顶白色的软轿。这时他感觉左边似有什么东西在看他,转头看去,这一看便吓了他一跳。

      他从来不信世上有妖魔鬼怪,此刻——

      那是一只白色的,有着两个鹿头,身是老虎,尾巴是蛇的……鬼怪。它的眼睛很漂亮,是通透的琉璃色。它正坐在地面上,蛇尾不断摆动,毛茸茸的爪子抓着两三根竹叶,目不转睛的盯着花满月。

      花满月有些受惊的退后一步,囚罹便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四周的人似乎看不见这只鬼怪,皆是面面相觑。

      花满月看它,虽然这只鬼怪长得有点那么的可怕,但是……他似乎从心里便不觉得有什么可怕。

      囚罹盯着花满月,居然裂开一个大大的笑脸。

      花满月眨了眨眼,突然发觉囚罹的身影在渐渐隐去。

      雁过也的声音轻轻传来,“非人之物,世上皆有。太子,此物虽性情不定,但对你却似并无恶意,上次陵墓中,皆是它救了你。”

      花满月僵硬的点了点头,那鬼怪在自己面前渐渐隐去,他心下不由得平静起来,目中也是柔和一片。

      雁过也身边有个白衣侍女端了一物过来,交到花满月的手上。

      “此物乃柳枝灵液,能让人得见非人之物。”

      软轿随着雁过也这句话被轿夫抬起,花满月才刚刚拿稳手中的东西,便看见这顶软轿飘然而去,不一会便消失于宫外那幽幽的长廊大道中。

      东陵国主开口喊住:“雁大师,外面有三位小和尚应静然寺主持之命,前来拜访。”

      轿子里有一件事物飘然而出,东陵国主伸手一接,是一根签卦。

      上上之签。

      软轿在宫外行了一段时间,到得荒山野岭之处,忽而飘然飞起,慢慢腾空而去。

      飞了一段时间,一条小径旁一间客栈里头一个小二抬头看了一眼,接着这间客栈的底下开始冒出一团一团的黑气,然后这间客栈也跟着腾空而起。

      这个时候客栈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里内一张桌子上,一个青衣书生正在给一个一身月白色衣裳的人喂饭,月白衣裳的人一脸不爽,别过头去,正好看见这客栈飞起。

      两人目中略带好奇,却并不惊讶,似乎早已见过这样的场景。

      小二多多咳了一声回了后堂,这时店家从里头走了出来,一身黛色的衣裳,头上几根银白色的发丝,看来不是很老,却也并不年轻,只是目光却极其亮,像蕴满星辰。

      司马钰对外面的那顶轿子缓缓微笑,“过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白纱随风飘扬,雁过也似微笑了一下,“司马,别来无恙。”

      “过也,你这巡逻使,倒也当得轻松得很。”

      雁过也含笑不答,轻弹一曲。

      司马钰优哉游哉的坐在客栈门口,眼睛看着地下掠过的浮云美景——那是顾家的江山——他嘴角笑意更浓,“过也觉得这顾家的气数如何?”

      一顶轿子一间客栈飞在天上,却没人看见。底下西湖杨柳,京城人数往来,远处青山如墨,偶尔升起袅袅炊烟。湖面有人泛舟,漾起涟漪无数,长长的竹篙持在船夫手中,一划间小船渐渐远去。

      满城欢声笑语,偶有几处萧索。

      风将白纱吹起,雁过也弹完一曲,手上拨动,却并不去看底下那繁华的京城。

      “不出十年,必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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