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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补遗一:转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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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 By:龙文章
时间:龙文章被捕后,庭审之前。
龙文章靠在土墙上,看着木门缝透进的那几缕晨光。
炮火的声音还在耳畔残留,同袍的尸体还在眼前晃荡,但他此刻却身处这个静悄悄的,甚至堪称整洁的柴房。当然,也可以换个说法,牢房。
虞啸卿关押他的牢房。这甚至连禁闭室都算不上。因为虽然门口有两个卫兵把守,各种世俗的声音却常常透过那薄薄木门传进来。小贩的叫卖声,孩子的喧闹声,狗吠声,鸟鸣声,风拂动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他等待着的,某种让他着迷的声音。
在南天门上要炮火是他的一闪念,但要来炮火后的撒丫子逃跑却是一转念。
当日军第十七次进攻的“一锤子买卖”迫在眉前,虞啸卿的出现就像溺水者面前漂来的浮木,垂死者眼前闪过的圣光。于是他开始要炮火,多少有点像临死前撒一娇。当发现虞啸卿脸上竟出现了犹豫,他便莫名其妙鸡血上头地开始跪磕,他只是想看这个能迎着鬼子站出来的正牌川军团团长能做到哪个地步。
虞啸卿来回走了几步,给了他半个基数。这简直是他伪团长生涯的最大一次胜利。当然,不是和日本人的战争,而是和自己人的战争。
虞啸卿站定脚跟后对他们说,你们先行一步,虞某随后就到。
然后他才开始考虑自己要来虞啸卿的“弟兄们的血”到底是想干啥——轰死几个小鬼子为死去的弟兄出气?用更大的炮仗为自己的残渣送行?拉更响的礼炮为沿岸友军提神?或者,只是要顺了手,拖着虞啸卿和自己陪葬?虞啸卿的防线已经是他能看到的现时情况下能拿得出来的最坚固防御——他们承受的那十六次进攻结出的最好果实。
于是当虞啸卿的炮火如约而至,甚至连小瘸子都准备好去死之后,他却在一个转念间站到了自己的对面。他已有太多机会去死,活的机会却只有这么一次。这是虞啸卿带来的。他不需要一杯浇奠,他想要和这个人并肩。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一个伪团长。
……他等待的声音如愿响了起来。他听见了卫兵啪嗒立正,衣扣摩擦的敬礼声,他听见了军靴踏在青石路面的清脆踢踏声——让他上瘾的踢踏声。
木门打开,虞啸卿修长挺括的身影站在逆光的晨曦里。
自从把他从禅达街头丢进这柴房,虞啸卿就像点卯一样每天都要跑过来呆几分钟。通常程序是打开门,微微歪着头端详他几秒,然后背过身,抽支烟,然后又回头看他一眼,然后挥挥手,木门关上,踢踏的军靴声远去。
虞啸卿第一天出现的时候,他以为他有话说,于是堆起一个诚挚假笑,“虞团座好。”然后下一秒迎接他的就是冷冰冰的后脑勺。
于是他的眼光就只好从那泛着光晕的黑发向下,从那被晨光映照得透明的耳廓,到那露出一小截的后脖颈,白衬衣的领口,笔挺的军装翻领,稍显瘦削的肩,挺直的背,突出的肩胛骨,细瘦的腰,形状很好的屁股,笔直长腿,铮亮马靴,以及,反射着阳光的马刺。
当他把这个如最精良武器的铁血大少细细从头欣赏到脚,他的眼光便停在那马刺上不再移动,以至于当虞啸卿回头时,便看见一张半垂着眸子的最乖巧脸孔。
两个人各不相扰的小哑剧演到第十天上,龙文章终于悟出点名堂——虞啸卿在忙,不止忙着防御工事,还在忙别的事,而这别的事和他有关。虞啸卿就像一个得到稀罕货的兴#奋孩儿,生怕这稀罕货出甚差错让他百忙一场,所以每天要跑来看一眼才能安心。
想通这一点,龙文章便能挂着更放松的表情迎接每天伴随晨光出现的人。直到某天,卫兵们对虞啸卿的称谓从“团座”变成了“师座”,而他用指甲划在泥墙上的天数也已经有整整两月。
这两月,虞啸卿把他锁在距师部仅两个院落的柴房,每天三顿,两干一稀,荤素搭配地养着他,只是为了干成某件事——
“今天上庭,断你的生死。你的渣子们也会来旁听。”
这是两个月来虞啸卿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当他以为又是沉默收场,自己终将变成虞啸卿豢养的家猪时,这句话就像一句福音落在他的头上。
谜底揭晓,他终于明白了虞啸卿在忙什么。他扬起眉头冲那背着光的漂亮脸孔笑了,如果不是给虞大少留面子,他其实更想笑出声来。
转念 By:虞啸卿
虞啸卿看见在自己的支援炮火中疯狂溃逃的丘八,他想的是“老子毙了你”。
虞啸卿看见被乡民簇拥的几条臭鱼叼着包子捧着酒碗,他想的是“老子毙了你们”。
虞啸卿看见那破烂军官向自己行那破烂军礼,他想的是“老子毙了你”。
虞啸卿看着那尘垢脸上的扭捏假笑,听着一顶顶甩过来的高帽子,他想的是“老子毙了你”。
虞啸卿看见那糊满血和泥的南部枪柄,他想的是“老子明天毙你”。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跑到柴房,看见那个仿佛一夜没睡的痞子,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捧着自己的镣铐,满脸欢喜地冲他扬起笑脸,“虞团座好。”
于是一个转念中,虞啸卿想起这个人打败了日军十六次进攻。
2015-6-24/23:12
池塘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