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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此时此景,陆寒突然想起辛弃疾一句特别应景的诗,“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孟晨曦就是他记忆里的树林边的小店,他一直寻寻觅觅,茫然无措地想着念着,只是转了弯,她人就出现在眼前了。陆寒无法释义内心的真实感觉,不过应该是感叹多过惊喜吧,毕竟那个过程是绝望的。

      昏暗的路灯下,她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中,若隐若现,似梦境似幻影。陆寒几乎不敢眨眼睛,生怕眼睛一闭一睁,她就不见了。这么多年,陆寒不去想她,却经常能梦见她。梦里就出现过这样两两相忘的场景,他们四目相视,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能一切尽在不言中。梦境终究是披着一层诗一般美丽浪漫的外衣,因为梦里的孟晨曦不会像现在这样,拎着一份打包的麻辣烫,一副看到外星人似的表情。

      像是急于求证什么似的,陆寒两个箭步走到孟晨曦的面前,一肚子呼之欲出的话在对上那双澄清的星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眼睛就像为他量身定做的陷阱,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他早就陷入其中万劫不复,理智抛掷九霄云外,他的脑中只剩下一团乱麻似的迷惘。

      “你是来找我的?”孟晨曦眨了眨眼,刚才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了太久,眼睛有些酸涩。她跟他说话,他一直没有回应。她还以为认错的人,又观察了半天才敢确认。

      陆寒忍不住抬手,想紧紧地抱住她,可最后原本温柔的动作在接触她身体的那一刻忽然暴戾了起来,捏着她细细的手臂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孟晨曦,孩子呢?那个孩子呢?”

      她抬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大概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其实她心里清楚陆寒是一定会知道这事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但信息的渠道绝对不会是她这里,她比谁都不愿去提那件事。

      “没了。”她的声音有些飘渺,仿佛从遥远地方传过来的回音。

      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陆寒没有觉得意外。只是在听到她轻飘飘地说出那个两个字时,整颗心像是掉进了油锅灼烧着煎炸着,他仿佛听到了鲜红的血肉和生铁贴在一起发出刺耳“嘶嘶”的声音。

      其实在听她怀孕休学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不是孩子,当然也没有像程然去质疑这孩子的父亲,然而最令他窒息的是他亲手毁了孟晨曦。陆寒一直觉得有愧孟晨曦,尽管这种愧疚里掺杂了许多过去的东西,但他侥幸认定孟晨曦不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她应该不会计较这些。可当他们之间横着一条尚有生息就被扼杀的生命时,他还可以坦然去愧疚吗?这一刻他忽然想起,程然离开酒吧时最后的表情,是像吃了苍蝇似的恶心?是看待流氓乞丐的鄙视?还是从天堂坠落地狱的失望?他说不清楚,不过心里明白,从那时起,孟晨曦彻底洗白了,而他陆寒彻底黑了。

      “为什么?”陆寒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很愚蠢的问题。

      孟晨曦叹了一口气,那些尘封的旧事早就应该随风去了,何必再像影子似的纠缠着她呢,“他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你知道的。”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年少的一时荒唐难道要用一生的责任去偿还?命运还是偏爱他的,如果不是他执拗地去掀开捅破那层窗纸。试想,就算当年他知道孟晨曦怀孕了又能怎么样呢?或许只是在她去医院排队做人流的时候,身边不是别人而是他,可是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孟晨曦……你……你你至少……至少跟我说一声……可可是你……你……”陆寒语无伦次,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陆寒,有些事情说清楚了也好,可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啊?”这话题转移的未免太过迅速了吧,陆寒的大脑还在高速运转,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节奏,只是他们的频率似乎不在一条跑道上。

      “这里蚊子多。”看热闹的人更多,寝室楼里亮着灯的窗口探出的头颅黑压压一片,她可不想当主角。

      “蚊子?”都入秋了,还哪来的蚊子?陆寒一脸的纳闷。

      孟晨曦前年读研一的时候就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公寓,宿舍她很少回去,有时在图书馆泡的太久就回寝室住。今天在事务所跟秦雪研究安琪的案子,出了办公楼天已经黑透了,是秦雪开车直接把她送回了学校,她也懒得折腾了就索性打算在寝室住一宿。可没想到会碰上陆寒,江大是他的母校,她在这里看见他一定都不奇怪。事实上,早在法庭交锋之前,孟晨曦就在学校里碰见过陆寒,只是陆寒没有注意到她而已,而她也无意与他再有交集。他一个人抽疯也就算了,可不可以台词里不要算上她的名字,她可不想和陆寒这个江大风云人物有任何瓜葛。早在那天遇上程然,她就知道陆寒早晚都会找上来,只是她不明白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再去讨论它真的有意义吗?就像陈年的旧蜘蛛网已经没有黏性和韧度了,还能困住其他的昆虫吗?蜘蛛都已经放弃了那片网,她不明白昆虫还有什么好留恋的。也许真正束缚昆虫的从来都不是那片网,只是它从始至终没有挣脱的勇气而已。

      陆寒小心翼翼跟在孟晨曦的身后,刚才差点踩空的那一脚,吓得他一脑门的冷汗,他开始怀疑孟晨曦这家伙是不是存心报复他,这楼都快成古董了,说不准哪股风吹的猛烈就成楼脆脆了。越想越心惊胆寒,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甚至觉得脚下的楼梯摇摇欲坠。接着眼前一阵恍惚,两眼一黑,连续“扑通”的几声,陆寒一个踉跄摔在了楼梯上,滚了好几圈,额头正好撞上了墙,手往伤口处一摸,抬头见喜了。

      孟晨曦听见后面有动静,举着手电回头一瞧,彻底无语了,“你没事吧?”

      陆寒这下摔得不轻,好半天都没起来,他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撑着墙面起身,瞪着孟晨曦就开始发飙,“你是存心的对不对?孟晨曦,你恨我就恨我吧,以前的事我承认是有些对不住你,可你也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折腾我。今天你就给一句痛快话,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陆寒的少爷脾气一如既往的难伺候,尤其蛮横起来,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打不得骂不得。孟晨曦不想理他,可瞧见他额头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里一软,叹了一口气,“快上来吧,你的头在流血。”

      就这样,陆寒不客气地登堂入室了,然后还大言不惭地说三道四,客厅里的家具几乎被他埋汰了个彻底,最后总结一句话这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孟晨曦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尤其陆寒即兴批斗的时候更不会找死地插话,她可不想引火自焚。

      唱了半天的独角戏,陆寒说的口干舌燥的,坐在沙发上,如期地听到“嘎吱嘎吱”的噪音,心情瞬间多云转晴,“看吧,都快散架子了。要是冬天没暖气,你就靠着一屋子烂木头过冬吧。”

      孟晨曦把药箱放在茶几上,“过冬还早着呢,你先擦上点药水,要不该感染了。”

      陆寒撇了一眼药箱,没动作,只是捂着额头叫疼。孟晨曦看他两手都忙乎着伤口,寻思着是不是严重了。扯开他的手一看,伤口渗着血,周围都肿着,面积倒是不大,但挺深的。怎么说他遭此横祸跟她也脱不了干系,孟晨曦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什么叫痛并快乐着?陆寒此刻深有体会,就是只要能换来她一点安慰,哪怕是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他都觉得值。

      “喂,孟晨曦,你这叫包扎吗?我还以为你包粽子呢。”陆寒站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额头上那一大块凸起怎么看怎么别扭。

      孟晨曦将茶几收拾了下,到厨房找了一个空盆把麻辣烫倒到里面,放的时间长了,味道都变了,越来越觉得把陆寒带过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罪魁祸首坐在对面眼巴巴地看着,最后含糊地说了那么一句,“我晚上也没吃饭呢。”

      孟晨曦筷子挑着面停在嘴边,抬头看了他一眼,“哦。”

      陆寒简直不敢相信,睁大着双眼瞪着快把头埋进碗里的小脑袋,他这一晚上算是背到了极点,先是在酒吧里一通丢人现眼,之后又借着酒劲大闹法学院,接着摔楼梯,最后忍饥挨饿的只换来了一句,“哦”。

      “我说我饿了。”陆寒真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真空棉。

      “恩,我知道了。”孟晨曦不动声色,依旧头不抬眼不睁的吃着碗里的东西。

      陆寒这回总算是彻底醒悟了,孟晨曦就是不打算理他,他就是说上一百八十句,她顶多回他一句,我听见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鸠占鹊巢到厨房找了一双筷子,坐到孟晨曦的对面,将碗扯过来埋头就是个吃。

      孟晨曦咬着筷头,看着陆寒狼吞虎咽的吃相,心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饿死鬼投胎吧。不甘示弱地拉过碗,她又开始新的一轮埋头苦吃。

      一碗麻辣烫大餐最后吃得一片狼藉。碗里捞的连一根菜叶都没剩下,就剩点汤底料。陆寒看着对面小女人红彤彤的嘴唇,那就是他整个青春的色彩。他对食物没有苛刻的讲究,但以他挑三拣四的龟毛性格,麻辣烫这种小吃是很难入他法眼的,今天算是破戒了。其实他不能吃麻的辣的这样重口味的食物,他的肠胃不好,平时吃的都很清淡,每次回家刘秀娟都会熬上一锅养胃的浓汤,逼着他喝。要不是气急了,他是绝对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

      “以前我们也一起吃一碗麻辣烫。”那是他第一次吃麻辣烫,就被那油乎乎飘着一层辣椒的汤吓得胃痉挛。

      孟晨曦对回顾过往实在没兴趣,那是她不惜一切都要逃避的监狱,“陆寒,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我没有怪你,你也不用内疚。我这些年过的挺好的,和你们一样高考上大学,读研实习,虽然耽误了一年,好在一切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我就想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想跟以前的人和事再有任何纠缠了。陆寒,如果你真的觉得欠我,那就不要来打搅我,就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过我自己的生活,好吗?”

      她想过平静的日子,难道他不想吗?他们都不是圣人,看不破红尘是非,所谓的静不过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欺欺人。他一直觉得孟晨曦就是这样的可怜虫,直到今天才发现他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多年来,他一直逃避不敢面对的过往,无非是因为愧疚,那就像一副扁担压在肩上,总是沉甸甸的,让他直不起腰板。今天他们把话说开了,他以为肩膀上的扁担终于可以卸下来了,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累,累得喘不上气,全身像透支了似的。

      “其实你在心里还是怨我恨我的,是不是?你看见我就会想起他,想起他你怎么可能原谅我?你真的能跟过去一刀两断吗?如果能,你就不怕见着我了。”那个人就像鬼魅似的隔在他和孟晨曦的中间,他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了,那些年少轻狂少女情怀早就随着匆匆的岁月烟消云散了,他所耿耿于怀的不过是一份没有寄出的歉疚。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幡然醒悟他们都没有放下,或许压根就不想放下。

      他的一番话像颗炸弹似的在她耳边爆炸了,孟晨曦只觉得脑袋轰隆隆的,这一刻她是真的有些恨陆寒了,他非要划开结痂伤口,露出血淋淋的皮肉。

      “太晚了,我要睡了,你也走吧!”

      她就是这样,明明气得不可救药,也不会跟他针尖对麦芒,但一句话就堵得你哑口无言。这叫什么,孙子兵法最高明的一招,不战而屈人之兵。陆寒最怕的就是这个,像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似的,力道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消解得无影无踪。

      “肚子好疼,疼死我了……”陆寒突然捂住肚子嗷嗷直叫,就这时还不忘用他检察官睿智的脑子查明真相,他指着罪魁祸首咬牙切齿道:“你明知道我不能吃辣的,你还给我吃麻辣烫,你是存心的!”

      孟晨曦一阵莫名其妙,难道她记忆错乱了?她明明记得是他自己抢着吃的,怎么这会儿怨她头上来了?他这招先发制人用的还真是恰到好处,一顶故意害人罪的大帽子扣下来,连她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了。

      “我这没有胃药,学校旁边有一个24小时营业的药店,你自己去买吧!”孟晨曦自作聪明地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陆寒瞪着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哇哇大叫,“孟晨曦,你有没有同情心呐?我都疼成这样了,还能去药店吗?你就不能行行好,收留我一晚?”

      他这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功夫,孟晨曦这回可算是彻底领教了,深叹了一口气,妥协道:“我这就一张床,你要留下就睡沙发吧!”

      虽然对这个结果不怎么满意,陆寒也不敢再得寸进尺了,兔子逼急了还能咬人呢,真把孟晨曦逼急了,说不定干出什么事呢。

      这一晚上,陆寒也没少折腾,一会儿肚子疼,一会儿头疼,后半夜还突然发烧,弄得孟晨曦束手无策,恨不得把这个大麻烦扫地出门。可当听到他高烧说的那些胡话,喊着她的名字一个劲儿的道歉,一会儿想当年一会儿看如今的,嘴就没消停,她这手也没闲着,隔半个小时就得给他换条手帕。一直到天亮,烧才退了,她才安心地回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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