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三千》沈千

3、青楼薄幸名无双

　　琴声错落,奏起的是三日前的那一曲,只是抚琴之人既无法与平日一样云淡风清的拨弄那三两琴弦,也不似那日情绪杂乱,如流水一般荡起的曲,漫溢的是一种无可奈何之见,一种求而不得之后的纠缠。

　　“三弟，你今日是有耳福了，舞倾的琴，可当京城第一，只怕天下也难再寻如此妙曲了。”上官连仰躺在塌上，微闭着双眼，说话间已从案上拧起一颗剥尽了皮的葡萄塞进嘴里。

　　“托二哥的福。”晏易极力使自己看上去平静，眼前这个抚琴的女子，虽不过是淡妆轻扫，却让他有一种遥远的错觉。

　　“我看还有谁敢拦本姑娘的路。”忽然外面吵得不可开交，他们所在雅间的房门被一个红衣少女一脚踢开。只见那女子红衣尽束，手握长鞭，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云儿？”一直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的封繁惊讶的看着这个闯入的女子。

　　“司马大小姐，三年未见，越发标致了。”上官连依半躺在塌上，眉角扬起。

　　“我就知道是你小子，竟敢带繁哥哥来这种地方。”女子长鞭一抽，眼看就要落到上官连身上，却见封繁一个箭步上前，将鞭握在了手里。

　　“胡闹。”

　　“繁哥哥，你已三天三夜未眠，好不容易闲下来半日，怎能……怎能……”

　　“这有美相伴，不是睡得更香么？”上官连已起身，抖了抖衣角，缓步走近。

　　“上、官、连。”少女瞪着上官连，一副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剥的样子。

　　“有何指教？”上官连依旧笑容满溢。

　　“你们两别胡闹了，都给我出去。”封繁看了一眼两人，又望了望房外瞧热闹的众人，摇了摇头，独自一人走了出去，那少女自然是跟了上去，而上官连也大摇大摆的晃着扇子跟上封繁。

　　“舞倾，你先招待着我三弟，本少爷去处理下私人恩怨。”

　　于是，一场闹戏随着三位主角的离场而结束，房间又恢复了平静。晏易望着眼前的女子，欲言又止，突然瞥到刚才上官连睡过的塌上正放着他刚才睹花思人时画下的一幅丹青。

　　“凤衣…….”那个名字，似乎已经是前世的记忆，凤之衣，华丽而姿态万千，只是，终不过是一件衣裳而已，再美也是为人陪衬。

　　“我现在是舞倾。”女子淡然的说。

　　“舞倾，无情，你当真绝了这十年的情份？”晏易忽然站了起来。

　　“绝又如何？记又如何？现在的我不过是江南楼里一供人赏欣的玩偶，连清白的身子都没有，还有什么情可言。”女子微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她也看到了塌上的那张画。但，看到又如何？她不再是当日那个花间起舞的女子，他却依旧是为她画眉的少年。

　　“凤衣……”他静静的站着，这样近距离的看着她，这个一年未见的人，这个想了念了追了寻了一年的女子，手在琴弦上舞动的姿态未有任何改变，只是为何抹不去眼角的那丝倦到淡然的情绪。她不该如此，以前的她那样阳光般的笑颜，闻花香而起舞，听风雨而弹奏，见落叶而伤怀……

　　“你与上官公子何时结拜的？”女子又轻轻的拨弄着琴弦，低眸轻问着。

　　“你说二哥？就在前几日。”他叹了口气，走近方才上官连躺过的塌，拿起那张丹青。

　　“与他，少来往为好。”

　　“为何？”

　　“你知道他是相府的公子么？他没必要与你这样的穷书生结交。”

　　“大约是因为大哥吧！”晏易抬头想了想。

　　“他并不是那种闲来无事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他该猜出我与你的关系，而今日一切也该是早安排好了的。”

　　“我知道。”晏易一笑。

　　“你知道？”琴声嘎然而止，她惊讶的望着他。

　　“你说的一切我都知道，大哥与二哥该是旧识，当日会出手相救想必也是因为大哥，而今日带我来也不过是想制造你我相处的机会。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坐了下来，抓起一把葡萄，一颗一颗往嘴里扔。

　　“我终也是不懂你的。”她笑了，确实，认识十多年，她一直以为他该是个温良如玉的男子，心性善良，纯真质朴，没有丝毫的心机，总将世人看得太善。

　　“只是，我知道他并没恶意，二哥只是贪玩而已。”他将葡萄核吐了出来。

　　“那你那个大哥呢？我看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大哥…….你觉得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会是什么坏人么？”他孩童似的吐了吐舌头。

　　“我看你真是传奇小说看多了，以为人人都是侠士英杰。”她摇了摇头，琴音再次响起，屋里的两人未再说话。

　　小巷中的三人僵持着，司马云怒视着眼前一脸闲适的上官连，而封繁实在拿这两混世魔王没办法，只能呆一旁，长叹了一口气。

　　“上官连，我早晚把帐一起算清楚。”司马云气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上官连随时恭候。”他执扇握拳一拜，玩谑的笑着。

　　“你明知道她脾气，为什么老要跟她作对呢？”封繁看着司马云风风火火的背影苦笑。

　　“三年前因为你结下的梁子，现在别说的好像事不关己似的。”上官连与司马云的恩怨该从三年前说起，那时封繁初入京城借住司马将军府，因司马云的关系，认识了上官连，原本封繁最看不惯这样仗着家中有权有势，而任意挥霍，无所事事的二世主，却因上官连醉后的一段剑舞而对着另眼相看，执剑而舞的上官连褪去了平日的浮华世故，如一谪仙，凌波迎风，轻狂恣意。最后，上官连一脚踏空，差点坠入司马将军府上那个偌大的随波湖中，封繁下意识的急奔过去，正巧接下了已醉得不醒人事的上官连。等司马云惊慌的赶过来的时候，上官连却一把推开了欲扶自己的司马云，还一直迷糊的说着一些醉话。

　　“封小子压根就看不上你，你还那样蜜一样的巴上去，羞不羞啊！……除了会呼来喝去，耍泼端架子，你还会什么……哈哈！”封繁学着上官连当年的模样，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省知府，如此姿态，也不怕传出去成为笑柄。”上官连一声冷哼，却难掩嘴角笑意。

　　“连你卓越风华的相府公子都不怕被人笑，那我小小地方官又怕什么呢？”他一挑眉。

　　“懒得与你闲聊，得回去看看那边解开心结了没。”上官连干脆转过身去不再理封繁，摆了摆手，一人竟自往江南楼走去。

　　“你又在使什么小九九。”封繁跟了上去，眉头紧皱。

　　“我只是偶尔做做好人，拉拉红线。”上官连折扇轻摇，大步向前，一脸的得意。

　　“那种地方的能有什么好女人，你应该劝三弟及早醒悟，却反而让他越陷越深。”

　　“你觉得在我面前依旧能淡然自若，又琴画皆精的女子会配不上你的呆瓜三弟么？”

　　“……”封繁一时语塞。

　　“本少爷做媒，自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说话间，上官连推开了房门，呆坐在塌上的晏易转过头来一脸的惊疑，而舞倾却依旧静然的弹奏着曲子，没有丝毫的受打扰。

　　“大哥？二哥？”未想到这二人出去这一会便回来了，刚才见到那女子冲进来的架势，活像与上官连有杀父之仇似的。

　　“三弟，你大哥该回去安抚他那位大小姐的情绪了，不如今日就此散了，我们回府，或者，你想一个人呆这？”上官连眯眼一笑。

　　“我……我……“晏易的脸顷刻间通红，他望了专注弹奏的舞倾一眼，又望了望一脸不怀好意笑容的上官连，又求救似的朝封繁看去得到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我今早的丹青还未完成，还是先回去……“他偷偷的将那副所谓未完全的丹青塞进衣内。

　　“那就散了吧！舞倾，赏银。”他随意的一抛，一锭银子正好落在舞倾的情边，但是她完全瞥也未瞥一眼。

　　“这时候正好回去睡个觉，晚上好去城郊泛舟游玩，听说城郊新来了一家花舫。”上官连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折扇在胸前，微晃着，点了点头，轻步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