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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巴士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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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趁着人们不注意的时候,轻轻悄悄地爬着,照到地平线上去了,细细小小的它们渐渐洒满了每一家的窗户上与人们醒来时刚敛入的眼帘里。嗯,现在,应该还是有人会坚信着“希望在明天”这些励志哲学的吧。
最近几天可能已经开始要入秋了,能感觉到有些泛凉了。但也只要穿上薄薄而舒适的短袖校服,再披上卫衣遮遮凉风便可,因为在正午的时候,还是会变得像夏天那样干热。如往日如此,徐绘寂混混沌沌地从书房里出来了,麻利地收拾收拾书桌,歪歪倾倾地走在家里的地板上,在厅堂草草随意地吃些放在桌上渐凉的早餐便匆匆走去街口那条路的车站,搭车回校。
关上家门时,徐绘寂皱皱眉,稍稍地迟疑了一下。因为没有“路上小心,早点回来”什么的,也实着叫人有点失落。
等了不久,巴士便靠站了。她上了车,坐下车尾后空余出来的座位,因为刚好是靠着窗边的。她心想,真好。这样便能看到窗外的风景了,且一览无余。头一侧,微微散散的凉风吹过,直到划乱绘寂末尾的细小发梢,她随手摆弄,然后空出另外一只手关过了一侧的窗,留下一侧。阳光的影子从她的手边的松阔的白色袖子轻巧地跨过去,甚至还可以感觉到它温温暖暖的抚摸。而当她的手悄然离开的时候,它又闪回到原来的窗边去,依然照在那个位置,不动的。但刚才温暖的感觉却确实在那么一瞬间空虚了,于是再也感觉不到了。
虽然关上了一扇窗,但仍然能看到窗外的街道上有寥寥几名的学生走过,离绘寂很近,静静地留心听听甚至还能听到他们的谈笑。但很快,车子便越过了他们有节奏而缓慢的步伐,他们落在了那里了,落在了身后了。
绘寂也没有再回头看。
车上有一些抱臂沉默的上班族。很静。也就时不时传出几个老人的低淡浅语。老人应该是要去附近的公园晨运或者到不远处的茶楼喝喝早茶聊聊闲天的吧。而他们的谈话也就于平时的家常,最近互相的寒暄,最后也不忘吐槽一下现在爨桂炊玉的日常。
老人的晚年时光不都是这样度过的吗?
听说是吧。
绘寂心想,自己不是老人,也自然不好说些什么,但是也只管叹息罢。摇摇头,甩开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愁伤,她开始往侧旁看,座位的旁边是一个男孩子,大概还在读初中吧,脸上的稚气还未消散去,气质很干净,像被派落至红尘凡间里而因此迷路的天使。仿佛只要随意看几眼,就能净洁许多人的灵魂。而自己呢,就只是偶然坐在他身旁的普通人。
他的校服,不是同一间学校的。
自己与天使无缘。
就只是在早晨里擦身而过。
绘寂再次深深地叹息。
不过有一件事确实是值得她开怀自豪的,鉴于昨晚的通宵温习,今天中午的数学测验将题题biu biu biu地秒杀。于是,很无厘头又很戏剧性的地,刚刚才惋惜又悲哀不已的坏心情已经被一扫而空了。
探探车外的景物,便知道了,距离学校还有一段路程,得找些什么东西做消磨下时间。绘寂心想再拿书出来温习一下,但也实在无力。稍稍顿顿后,她在膝上的背包里乱翻一阵,翻出MP3,再从校裤的口袋中,找出昨天复习时听的耽美广播剧时差点被老爸发现而慌忙乱绕在一起的耳机,满意笑笑后,便开始听了起来。
是Lorde的Royals。
Royals一直是绘寂喜欢的歌。
We crave a different kind of buzz.
That kind of luxe just ain\'t for us.
Let me live that fantasy.
似乎每一句歌词都渗透着自由与奔放,这便是她一直单曲循环着这首歌的唯一理由。
倚在窗旁,嗯,暖和暖和的,明明是令人爽朗的清晨,此时却无理由地使人感到惬意。绘寂不禁闭眼感受这片刻的宁静时光,然后再不由自主地缓缓睡去。除了窗外阳光的灿烂直射使闭上的眼皮从里边看才能显出的透红之外,还有头发末梢拢住颈部的痒痒的触觉。而双耳里呢,传出Lorde清晰直至渐渐模糊的天籁嗓音。
不久的浅睡,却也使徐绘寂做了个梦。
往事。
糟透了。
真的。
这是绘寂反应过来的唯一直觉。
所谓的往事,也不过只是发生在三四个月前的夜晚,那时应该还是夏天吧,记不清楚了,谁想记得呢,但是啊,谁又会忘记。那还真搞不清楚。在那时的房间里,还能听得到声声鸣蝉。绘寂一直觉得蝉这玩意很奇怪,你心静地听,它就是穿透万物自然的悦耳清新之音,夏天存在最真实的凭证。反则呢,就如撒旦派来的恶魔之音,使人更加烦躁不已。
这个,应该每个人都体会过的才对。
“当当——”钥匙的转动。徐绘寂的父亲徐夏在半夜推开家门,当然,身上一如既往地渗透着浓淡淡的血腥味,衣衫随意地半敞开着,能看到有不少的伤疤,经过道道流年,有些已经淡去了,有几道痕迹倒是新添上去的,滴滴血迹。但此时他的脸上却依然留着不羁的邪魅笑容。屋里虽然漆黑,但也还有从街外传出的微弱灯光。不难寻到直视而来的怨念眼神。徐绘寂的母亲简笠溪。他们相视良久。
简笠溪蓦然闭上双眼,无奈地自嘲笑笑,心想道这么多年了,也不知劝他多少次别干那行了,现在呢,看吧,终究也是过不下去了。忽的撇到他身上的各种伤,她开始用双手捂着脸抽噎起来,闭上眼睛,顶上的睫毛如乌黑的扇子般微微小小地颤动着。她让徐夏赶快坐下后,拿起沙发旁身边放了许多年也依然没有移动过位置的医药箱。棉签,绷带,消毒水。她照以前那样替他处理伤口。
与徐夏包扎好了后,简笠溪就坐在那儿沉默了。犹豫了许久,终究是伸出纤纤手指颤颤地指了指玻璃桌上的离婚协议书,不远处还有一支摆放得规规整整的签字笔。
徐夏定了定神,转头探了探躺在桌上那张稍稍褶皱的纸和规范堂正的签名。脸上原本特有的笑容竟也逐渐黯淡了。皱了皱好看的眉,也开始像简笠溪那样,沉默起来。尔后,他悄声说着:“也好,这么多年了。”顿了顿,边说着边在协议上也签了字。
签字不过几秒之间的事情,而这两个名字,两份协议,便让多年前直至刚刚还依然存在的本子也在那么的一瞬间撕裂起来了。
“嗯。”简笠溪木讷地回答道。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回答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这样了。没有演员的剧本。没有重新开始的镜头。没有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而又矫情的质问和斥责,没有应有的谩骂与诅咒,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激烈搏斗,家庭暴力,然后简笠溪被徐夏推翻在地的电视剧的婚事情节,一切居然也是这么自然的发展起来了。甚至还有微笑,当然,那是他们之中各自自嘲而弯起嘴角的笑容幅度。
徐绘寂在房间里一如既往地听到了他们所以的谈话。没有哭。就是有点楞楞的了。她本以为自己会很伤心,会痛彻心扉,会立马冲出自己的房间,然后抱着他们,撕喊大叫着挽留,会哭得天昏地暗。结果,也只是小小地点点头,而心胸下泛白吃痛的手指关节紧紧地揽着旁边自己最爱的被子,掩盖着自己的头。
因为她知道,这张软绵绵的被子,是自己和母亲简笠溪,和父亲徐夏的那些日子里,唯一关联起来的纽扣了,不能断掉。她就只记得这个了。
那一刻,她再也不想呼吸甚至微嗅一下被子外那令人窒息而冰凉疼心的气息了。
然而,捂在被子里的绘寂猛地想到,明天的客厅里,厨房里,主间的卧室里,落地窗前的阳台里,还有其他寂然无声的小小角落里,或许都已经没有妈妈简笠溪的任何痕迹了,包括卫生间里曾经一家三口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起的牙刷;挂在墙上洗脸的毛巾;主卧室里,梳妆台上琳琅杂杂的唇膏和香水。所有的所有呢,它们都在他们共同签上名字的那一刻起,从这个家里完完全全地消失殆尽了。
那究竟有没有留下什么令人铭记的痕迹呢?当然,这个,不同的人也自会有不同的答案。
但是呢,绘寂茫茫然地想着,自己可能也再不会找到这些了。
也找不到了。
因为它自己已经深深地藏起来了。
无处可寻。
也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