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醽醁院》熏歇

2、摆渡

　　在她来之前，这忘川还有一个摆渡人。
　　那日她手脚皆戴镣铐枷锁，身后跟着两个瑟瑟发抖的鬼差。这小姑娘站在岸边，看远处顺流而下的一叶扁舟。舟上那男子懒散地坐着，未着寸缕的身上仅仅披一袭红绸，衬着那秾艳的面容如勾人魂魄的一只妖。舟里除了这男人再无别物，也不知道这连桨都没有的小舟是如何到了岸边的。
　　他慢悠悠地抬眼端详一番眼前这个白衣少女，短暂的怔忡后，脸上似乎带了点捉摸不透的笑意。莲祉亦与他对视，虽然眼神狠得像豺狼虎豹，但此情此景仍然美得像副画。两个鬼差可笑地张着嘴露着獠牙，也不知口水是不是滴下来了。
　　男子望她许久，也许是被那桀傲不驯的眼神惹恼了，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莲祉便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跪，膝头砸在岸边的泥上，可月白色的衫子依旧纤尘不染。
　　他伸出手来扣住她下颌，再望进她眼里。跪下以后她四肢皆动弹不得，这小姑娘面色淡然，眼神不改凶狠如潋着寒光的刃。她无法收敛自己的恨意，识海里回忆交错众人的脸晃来晃去，一时是至亲一时是那些恶人转眼又变成眼前这人，恍惚得只觉这男子的手冷得钻心噬骨。
　　“呵……”他松开手“小娃娃了不得。”说罢男子低声笑了一会，血肉之躯慢慢消散，最后只留下一束白骨。这景象吓得那两个鬼差跌在地上，又伏身不停地向那枯骨跪拜磕头:“大人好走！大人好走！”
　　莲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觉得左耳垂一阵刺痛，仿佛又传来那男子的哂笑，怒从心起。她不明白她到底欠了谁，是为什么要以罪人之姿跪在这世间？而这人为什么而笑？难道是觉得她可笑？
　　于是她迈进舟中，将包裹骸骨的红绸扬手掀起，那男子的遗骸通通散落进川水中，只剩涟漪。
　　此时她突然感觉到耳垂的微微刺痛，也不知道是何时的伤口，随手一探发现已经鲜血淋漓，一滴一滴绽在舟中的木板上。
　　她蹲下来将袖口沾湿拭净左耳，却不知道三千青丝遮掩住了，一枚烙在耳垂的朱砂痣。
　　又有男子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私语“……好狠的心肠，这下我可找不回我的肉身了…………”伴了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她蹙起眉头，站起身来回望岸边正望向她的鬼差。那两个丑陋无比的恶鬼连忙将头低下不住颤抖，蹭着地向后挪移，最终连滚带爬地转眼逃得不见踪影。
　　无言中莲祉屏住呼吸听了一会，身边并无人，耳边却传来均匀的吐息声，似乎可以感觉到温暖的气息濡湿耳廓。
　　她明白了什么，半天才开口试探“那两只鬼……怕你。”声音没有这个年纪小姑娘应有的婉转清甜，喉咙像被沙砾磨过，舌头像被刀片划伤，难听得紧。
　　明明无桨，小舟却驶离岸边。舟头栖着几只冥蝶，忘川上流光飞舞。
　　“……它们怕的是你”
　　那声音清楚地浮在耳畔，莲祉一个转身腾身而起，四周还是没有任何人……就在此时，冥冥之中有无形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将她向下压去。墨发翻飞随着白衣上的银莲，一同垂在舟中冰凉潮湿的木板上，她不甘心地昂首望向黑漆漆的苍穹，耳边又传来一声轻笑:
　　“这世上只有你知道我还活着，他们怕的是这个忘川的摆渡人”
　　莲祉仰着头，纤细脆弱的脖颈如白玉一般，眼神锐利“为什么？”
　　“你是被困在这川中永不见天日的魔”
　　“你已成魔。”
　　半晌他又用带着笑的声音感叹“这世道果然不太平，短短六十年就又出了个魔君，居然还是堕天的仙胎。”
　　她伸手拂了拂被额间碎发遮掩的印记，那魔印在她指尖不安地躁动。男子没有说话，莲祉可以想象得到他此时含着略带讥讽的笑意。可是这世间谁不可笑？谁又该成为世间的可笑？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有风吹来，看不清岸上的风景。川水起了涟漪，浮起来一个男子，一双含情桃花美目，风流倜傥如妖。他半个身子没在一层层荡开的涟漪里，抓住莲祉的月白衣袖，勾起了她微凉的指尖。
　　她冷着脸想要抽回手，对于这人她有莫名的恼恨，没了沉稳冷静的性子。他却不由分说地摊开她柔软的掌心，一笔一划甚至有些执拗地写着。
　　“秦昆。”她念了一遍，抬眼见他精致的眉目，湿漉漉的锁骨，挥袖转过身去“那么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又是一声低笑，他的嗓音真是让人有些着迷。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宿卿替她解开了手脚上的桎梏。莲祉回头，男子坐在她身后，也着了件月白衫子。这白色落在莲祉身上，是清风朗月，落在他身上，却无端端有几分月下昙花的惑人。
　　“小娃娃，你的名字。”
　　“……莲祉”
　　“怎么写？”
　　“莲花，福祉”
　　话音刚落，宿卿便不知去向，忘川托着小舟不知可以去向何方。

　　“千年万年，永远被困在这里……。”她趴在舟沿，看岸边盛开的烈火，将头埋入臂弯中，恍惚间又好像听见谁在笑。

作者有话说

　　(●°u°●)? 」试试看可不可以发颜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