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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第一百零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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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北风呼啸而过,于枫按时去上班。她站在马路的一边看着对面不断变换着的倒数的红色数字,发现对面灯下站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她面容憔悴,步履匆匆,形单影只,唯有神情略带倔强,脚步尚算矫健。在夜色的掩护下与每一个人擦肩而过。
那些美好的旧日记忆如火山的岩浆,一瞬间喷涌而出淹没了所有的坚硬防护,她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下那一股迅速升腾起的哀伤,忍止在最深处,谁知却越忍越觉得沮丧越藏越觉得凄凉。
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让她仿佛置身一种玻璃容器里,透过玻璃望着外面的世界,坐在行驶中的汽车里,每驶过一盏街灯,后视镜便会一亮,她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她从没见过的一种遥不可及的呆滞的目光,那些刚刚失去亲人的孤独者,那些刚刚失去丈夫的寡妇,他们都是这种目光。
不幸,和灾难总是争先恐后的来与她作伴。
她需要一个人,需要一个问候,可以的话最好是一个拥抱,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曾有过一个,那个拥抱存在的那么短暂眨眼间便消失不见,让她怀疑是不是在做梦。
还有多少路是需要她独自走过?还有多少磨难要降临在她身上?
她想哭,可是眼泪又有什么用?
元旦这天纪新萍和于枫一同来到陶舟家。徐老师看见她们也很高兴,陶舟和保姆迅速将事前准备好的食材下锅。只是一个简单的节日却像是过春节。门外又有敲门声,于枫问:“还有谁来啊?”
陶舟期期艾艾的说:“我说了,你别生气,是苏潜和叶江。”
于枫的脸色变了几变。
纪新萍打圆场,“苏潜之前也帮过陶舟不少,陶舟一直也没好好答谢过人家,这次就当是看在陶舟的面上,再说你和叶江不是和平离婚吗,见面也没什么。”
陶舟趁于枫沉默的空隙赶紧跑去开门,果然门外站着的是两个人——苏潜和叶江。
陶舟看看苏潜,意思是说:还是把他带来了。
苏潜也告诉陶舟:你告诉我的时候就该知道。
陶舟轻叹一声,换上笑脸,“请进,欢迎光临我的新家。今天认门了。以后要来玩啊。”
苏潜瞥了陶舟一眼——真会客套。
于枫看见叶江和苏潜走进来,就和纪新萍笑着跟苏潜打招呼,对叶江,也一视同仁。
已经论及离婚的两人再次见面尴尬是在所难免的。
家宴很丰盛,席间苏潜问:“这是阿姨做的吧?”
陶舟问:“怎么看出来的?”
“阿姨系着围裙啊。”
纪新萍说:“是阿姨和陶舟一起做的。”
苏潜一脸的不相信,“开玩笑吧。”
陶舟指着几道菜说:“这儿都是我做的,警察叔叔,你是狗眼看人低啊。”
徐老师批评陶舟:“怎么说话呢?对待客人应该这么没礼貌吗?”
陶舟满不在乎,“他是客人吗?他都不拿自己当客人。”
苏潜说:“没错,从来就没客气过。”
菜过五味,阿姨和陶舟开始收拾残羹剩菜,于枫和纪新萍也想帮忙,徐老师说:“让他们做吧。你们今天是客人。”
收拾的差不多后,阿姨说:“陶舟,别跟着我忙了,你进屋跟朋友聊天吧。”
陶舟在阿姨的脸上亲了一下说:“阿姨,以后我连洗一个星期碗,今天就辛苦你了。”
客厅里有些沉默,陶舟扫了一眼叶江和于枫,就知道问题出在他们那。
她坐在徐老师傍边,叉一块菠萝,说:“装修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苏潜说:“还别说,陶老师很有艺术家的气质,是不是叶江?”
叶江冷不防被点名,怔愣了一下,“啊,是,挺好的。”
徐老师观察了一晚上也看得出来叶江和于枫之间出了很大的问题,她说:“这个家是陶舟的爸爸出钱给我们买的。世界上没有白吃的面包,交换条件是我得还给他自由。”陶舟看向徐老师,徐老师笑笑,“其实这个自由早在很多年前,甚至是在陶舟上大学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只是在名义上还没顺理成章。那时候,我不愿意签字先是拿陶舟的学业当借口后来又拿陶舟接受不了当借口,事实上从来都不是因为陶舟,是因为我自己。
陶树——也就是陶舟的爸爸——早在很久之前就离开我了,我一直拒绝承认更别说是接受。事情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
陶舟以前问过我,我和她爸爸当初是怎么恋爱结婚的,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看见了现在的我和她爸爸就怀疑当初我们是包办婚姻。
我们不是。我们从始到终都是凭着自由意识结合甚至分开。这中间有埋怨,有争吵,也有愤恨。
但是假如当初我和陶舟的爸爸恋爱的时候知道了有一天我们会分开,我们还会结婚吗?
这个假设我想过,答案是我们还是会结婚,还是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不会因为知道了结局就懊悔开头,因为那时我们是爱着的。虽然我们谁也没说过爱这个字。
婚姻,不是简单的在那个本子里刻上两个人的名字,婚姻是相互妥协和相互摩擦后达到的契合。
在这一点上我和陶舟的爸爸没有做到。婚姻出现问题不是一个人的过失,结婚需要两个人,既然出现了裂痕也一定是两个人造成的。
上次有病后,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现在这样只不过是顺其自然的结果。”徐老师转向陶舟,“陶舟,陶树是你爸爸,不论你多大,不论你走到哪,不论将来变得多老,他都是你爸爸,我和你爸爸之间的事是我们之间的事,但是你爸爸是爱你的,你也要相信这一点因为你永远是他的女儿。”
陶舟的哀伤转瞬即逝,她说:“妈,我记住了。”
曲终人散,陶舟送几个人出了小区。看着他们上了各自的座驾,然后挥手告别。
一转身,在路灯的指引下,她看见了站在车傍边的陶树,陶舟习惯性的挂上笑脸,陶树说:“陶舟,今天是元旦,爸爸来看看你们。”
刚才徐老师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此刻虽然陶舟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但一面对陶树,她还是无法摒弃之前陶树留给她的记忆。
“谢谢,什么时候来的?”
“我听见你有客人就没进去。”
“啊,那——”陶舟假装看看手机,陶树说:“我不上去了,太晚了——你妈妈好吗?”
提到徐老师,陶舟多少恢复了一些严肃,“挺好的。”她想了想,“你怎么样?花满香生了吗?”
这个问题就像一把剑,陶树的心口抽疼了一下,“没有,快了吧。”
“你——你和她——你们——”
陶树长叹一声,“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那孩子不是我的。”
陶舟想起了那次她跟踪花满香然后告诉了陶树的事。
“那她现在在哪?跟官锦一起?”
陶树摇摇头,“不知道,应该不会吧,听说官锦要结婚了——对方是我们院长的女儿。”
陶舟不免在心里对官锦竖起大拇指——无毒不丈夫!
看着陶树露出疲惫的神情,让他整个人显得矮了许多也瘦小了许多,陶舟的心里莫名的缩紧。
陶树自嘲的笑笑,“陶舟,我知道你不愿意看见我,也不愿意跟我说话,自从我搬出来后,你就再没叫过我爸。你在心里是恨我的对不对?你怨我不应该扔下你和你妈,对不对?”
陶舟苦笑,“还是那句话,你觉得你错了吗?”
陶树解释说:“我是个正常人,我有权利追求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那么你只是在追求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又那何错之有?”
“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现在怎么认为?”
“我想现在我得到报应了。”
“报应?”陶舟冷笑,“这个世界上真有报应吗?别逗了,如果花满香怀的是你的孩子,你现在还会到这来‘看看’我和妈妈?如果真有报应,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早就该死了。”
陶树问:“陶舟你觉得我活该?”
陶舟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缓缓的说:“这是新的一年,我们都应该有个新的开始,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的想法。你还记得,大二那次妈妈有病吗?”陶树陷入回忆,陶舟提醒:“那是你和花满香在一起的第一年,你搬出去的第二年。
我从学校回来那天在病房看见过你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你,后来我去找过你,你一定不知道。”
陶树问:“你去了吗?”
陶舟点点头,“去了,那天你们——你和花满香带着她儿子回家,本来我想告诉你,我要回学校,能不能雇个护工,后来我改变主意了,因为花满香让她儿子学着叫你爸爸。
这是两件完全没关系的事,后来我也知道他没叫成,但是就是从那一刻起,我觉得,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你的位置了,再后来,在我的认知里爸爸代表的是一个不明身份的人。
我想知道没有爸,天真的会塌下来吗?
我现在知道了,天还是天,还是高高在上好端端,就算要塌下来,也会有比我高的人先遭殃,没什么好怕的。
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全告诉你了。”陶舟摊摊手,无辜的看向陶树。
北风乍起,卷着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往上爬,扑到人的脸上趁机钻进人的喉咙,附着在气管壁上,让人咳不出又觉得极其不舒服。
就像徐老师说的那样,很多事只不过是顺其自然而已。
“......满身伤痕,才知道悲哀是互不信任,不在乎的眼神内心悄悄破损,在午夜的十分,被一个梦给拆穿没忘记那个人,我试着让生活变得简单,对幸福或寂寞顺其自然......”
——黄小琥《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