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8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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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跟随着国王健步如飞的长腿者，只有辛达族内寥寥几位亲信。
回到寝殿的他脱下外袍随手扔向一边，隐忍了很久的洁癖终于得到缓解。
“国王从假魔戒示众之后，心情都很不好。”
“每天对着污秽的东西虚与委蛇，我连一刻都不想忍耐下去。”
寒芒扫过，让飒奥兹等臣下均垂首毕恭毕敬站立在旁。脚步缓和了下来，瑟兰迪尔坐下倚在座上，目光黯淡了下来。
还记得那哀伤的眸光，就像污浊漆黑的夜空即将要倾塌下来般，繁星的光芒不再，只剩下寂夜的无尽凄凉。
瞥见之际教他错愕，直至现在这一幕还在他脑海盘旋。
眸光一紧，他立即起身便往外走。挥退随从，宽大的精灵斗篷包裹起金色的发丝，骑上高大的骏马没入漆黑的树林里，融入万籁俱寂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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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久没有回到这片树林了？
年岁已经很模糊很模糊。连昔日宽大的树杈已经随着树木每年的生长改变了的轨迹，难以辨认。
不过，只要学会了辨认属于巫师的标记，总能找出所在。她仍然记得榉树林最深处的树洞，有着巫师的被空置了的居所。
几乎出于直觉地绕着树林往深处走，在最隐秘的树缝中逐一窥探，抹去斑驳的苔藓，推开了斑驳的小石门，浑浊的空气扑面后逐渐消散。
她举着的小灯入内，照亮了一室清冷。
指尖触碰着木的纹路，就像揭开记忆深处的面纱，重重幕幕。摩列达曾在这里跟她重遇，也承诺不再干涉中土的事务，不再阻止瑟兰迪尔和她的缘分；她也曾在这里安慰过瑟兰迪尔的丧父之痛……这里的跟记忆中的一样，不曾改动过分毫。
四方桌上铺着黑色的绒布，纤尘不染。球形的物体被黑布遮盖，熟悉的形状使她泪眼朦胧，忍不住伸手触碰……
蹄声和嘶鸣声让她动作僵凝下来，转身回望，高大的身影正阔步入内——
虽不止一次想象再与他独对的情景，在王宫深苑，在森林之内，在战场之上……却没有料想会在此时此地。她的原意，不过是故地重游再看此地一眼而已。
在看到彼此的时候，他的眼神跟她一样错愕，却紧紧交缠。
“国王陛下。”她率先垂下目光，毕恭毕敬地行礼。以为再看见他会崩溃，会难以自制，会泣不成声……可是没有，她竟可维持着平静从容。
他定定地看她，不发一语。
“抱歉打扰到您，我只是在林里随便走走……”悄然地撤到门口正准备告退，不料却被长臂截住了——
这动作让彼此都错愕。
对峙中，他缓缓开口：“上次，我们在这里，你承诺支持我成王，之后我便顺利登上绿林第二任国王的位置。你记得吗？”
平淡中似蕴含风雨，本该尘封的事被触及教她不安：“很多年前的事了，精灵总会不断遗忘年代久远的事情……”
“我可不会忘记之后发生了什么，伊伦。你和加里安伪造的那些账册被封存在我的王座之下。你就这样抽身，抛却尊贵的身份离开，自以为伟大退让，却连一丝余地和解释都不曾留给我。”
猝不及防地，她对上他深沉的眸。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些，她一直以为只要他坐上王座，过往的荒唐事都不再被记得……
“在那件事之后，我在榉树林的黑色禁地等了很久，可是你都没有来，后来我知道，你是不会再去这个地方，甚至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会与我偶遇的地方了。”
“国王不需为不齿的精灵感到失望。”喉间像被塞了石子，扎疼每一根紧绷的神经，她找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找回错落的伤感，“伊伦当时自知带着罪，不配与王者站在一起，一起说话……一起呼吸。自然也不会去打扰，使您为难。”
“为难么？”此刻他看着她，那么温柔，却也凛冽，“跪在大殿接受千夫所指，失去一切精灵原本的尊敬和爱护，让他们唾弃你——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非关勇气……自己做过的决定，对的错的，都要自己承担后果。”
“这后果值得吗？”
洞悉一切的蓝眸教她心惊胆战。但到了此时此刻，更多的只有身心俱疲。
“瑟兰迪尔，我一直深信你会是个好国王。”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间多了释然：“这次，我本来是要回来禀报：魔戒一直找不着，它应该随着格拉顿河冲入大海了。这样最好，索伦留下的阴霾也能随之冲洗直至消逝。所以巨绿森林很快便会恢复以往生机盎然的样子，真好。”
可是，他找到了戒指，他也不需要她回来报告她的任务失败。
一直担心拥有魔戒会让他丧失理智，现在看来不清醒的却是她自己罢，因为她一直被困在璀丽的旋涡中不能自拔。
“事实上，到了现在，我应该跟其他精灵一样，恭贺国王取得了至尊魔戒。出色的持戒者领导之下，巨绿森林将从此再无战事，恢复以往欣欣向荣的面貌。”
“这是真心话？”
“我相信瑟兰迪尔，我们的国王。”
瑟兰迪尔注视着她，她今天不同以往地，竟像芙蕾达那般尽说好话。
“你的伤势还好吗？”
“已经没有大碍，天下没有埃尔隆德治不好的伤。”除了漫过心头之毒，情蛊般的剧毒，吞噬精心。“那天在栈道上丢了你之后，西尔凡派系的战士军心涣散。”
“请您原谅我的莽撞，总让绿林置于险境，总是给你带来麻烦。”她行礼致歉。
他却只是深沉地答道：“我以为你又会跟我抬杠，说什么‘为将者应身先士卒’的鬼话。”
“至尊魔戒已属你，无尽的力量之下，很快地绿林将不会再有战争，也没有身先士卒的说法了。”她意兴阑珊地道。“今夜，我将离开听从您的命令离开新都，不再为您凭添烦扰。”
“你肯回南方？”他有些讶异地看她。
柔顺地低头，她漫应：“嗯，先回去。”
“这样也好，莫妮缇亚会照顾好你的伤势，南方的天气与阿蒙兰相若，你在那里会很快得到复原。东部缺口的情势已经稳定，在那里也可以避开战乱的威胁。”
“感谢国王关心。”并无毒舌更没恶言恶语，一反常态的关怀备至使她眼眶灼热。“只是，恐怕不能参加您的婚礼了，但我还是诚心祝福您跟芙蕾达小姐……”
“你不远千里来到新都，不是有话要问我，而是送上所谓的祝福之句？”感觉到怒气在瑟兰迪尔胸口积聚，“你不是带着疑问而来么？”
此刻瑟兰迪尔的眸里流泻着点点斑斓，流光溢彩。那份专注，就像他白日里许诺以魔戒定情的时候一样。
氤氲模糊了她的目。
她又在幻象中驰骋了，就连真实的冷淡的相对，癔症下都被渲染得浮想联翩。
“没有，我没有任何的疑问，陛下。我只是……很累很累，不想再撑下去。回去，也许是最明智不过的选择。”
瑟兰迪尔看着她忽明忽灭的眸色，几欲出口的话在听闻她的长叹之后只化为轻叹。在她措手不及之际，他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紧得令她被他的气息缠绕时几乎溺毙其中，紧得就像当初在萝林的分别那一次，像是传达着他的信念与承诺……
而后，他放开了她。
“让普利斯菲护送你回去，他已经在都城门外。”
收起感伤，她努力展现给他最灿烂的笑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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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自己出城。”
“我却不忍有损路人的眼睛，这种走路的姿势实在有碍观瞻。”瑟兰迪尔带着她出了树屋便朝着他的坐骑走去，听见她的提议并没停下备马的动作。
“与国王共乘不合礼仪……”
谁看得见？他只回以冷冷的一瞥。
现已将近黎明时分，加上榉树林地处荒芜，沿路都不会有精灵碰见。
“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洗头了……”
隐约地，便见他右脸上肌肉微微绷了下。
“啰嗦。”
他将她破旧战袍换上他厚重的斗篷，属于他的体温包裹着她的时候，只觉恍如隔世。
就这样，他与她共乘一骑，走在夜间的林道上。
回忆的芬芳铺面而来，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个星夜。
王子守候在林道上静待着她经过，以到各地作使节为理由，傲慢地与她并肩而行。
那时候，瑙拉格弥尔也如今夜一样高高悬挂在天空中，熠熠光辉寓意着希望的到来；
那时候，小精灵一双好奇的眼睛对外界充满兴趣，不曾经历过生离死别，战争与冒险，尚不识人间疾苦；
那时候，心没有被困在牢笼内苦苦挣扎，她的心念不在方寸而寄于浩瀚天地之中，彼此相望灵犀之间，便展翅高飞自由翱翔……
凯萨督姆的相处，每每弥漫火药味的对峙或斗嘴；建造林路的数十载，她与他相辅相依，在人力财力上穷尽心思；失去至亲的漫长黑暗中，他守候在屋外多少长夜未曾离弃；还有五百年的寻觅踏遍迷雾山脉的坚持；明知道是陷阱也正面迎击安纳塔，明知是她被蒙了心智还不惜被她的毒刃所伤以生命守护……
他所有所有的好，至死她都不会忘记。
永志不忘。
“瑟兰迪尔，到现在你还会挂念欧瑞费尔陛下吗？”
“会。”但已经过去。这片大陆上，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了。
“失去欧瑞费尔王后，你一直那么孤独。”她知道他心底深处对家园的渴求，对亲情的眷念，这是瑟兰迪尔不为人知的最柔软的地方。“我知道，对你来说，成王的责任多于欲望，绿林的守护甚于坐享，种族的平衡重于竞争。但是不管有多少难处，你总是将心事藏起独自面对。”
她总为他倔强的样子心疼。幸而，他将要迎娶新王后了。以后，森林有王后也会有王子，他终不会再孤独。“你说得对，我总是做着自以为适合你和绿林的事，自以为是地推波助澜，自以为这对你对绿林对林地王国都是好的……”
他认真地看着她，淡然地道：“我从没说过怪罪你。”只是方式不被接受。
“你……不生气了吗？”
“对牛弹琴并无用处。”比起被迫中奖，他更讨厌每次都作案后便逃之夭夭的举动。
“对不起。”她垂下了目，“以后，再也不会有逾矩……我保证。”
沉默并没有造成距离，相反地他们都有默契地享受着这份静谧的感觉。
过往的误会，所有的不愉快，也若云烟般消散。
有多久他们不曾这样平静、毫无芥蒂地在一起了？
为什么总要做着他最不喜欢的事情每每适得其反使他更疏离？为什么心头总是纠结种种不平而痛苦？为什么总要执着于他的目光是不是还停驻在自己身上？
执念毁了多少美好？譬如现在，她多么喜爱这种平静无声的相处——两千年来不曾有过的时刻。
“冷吗？”感受到细微的叹息，他在她的身后轻问。
她摇摇头。倨傲的身躯只将她往怀里带，挡去疾风。暌违的温柔，她不禁怀疑这些都是自己的癔症。
夜风清凉，夹杂着他的气息，使人心醉神迷。
对着无垠的星空，她忽而笑了。
伊伦想，她将永远记得这个夜晚。
映着星光的笑容让瑟兰迪尔目光一阵柔和。他放缓了马步，抬头望向她视线所及的星星：“你是有多喜欢它。”
“很喜欢、很喜欢。”她回答道，眼睛与他相触，笑意在唇上绽放。“瑙拉格弥尔并非受到诅咒的星星，它不止寓意着希望，也许更预示着圆满。”
是的。圆满，正是她此时的心情。
世上并非幸福才是最终的归宿。
有始有终，无怨无悔，笑着离开，也是一种圆满。
“瑙拉格弥尔是它作为宝石的名称，这颗星星有着另外一个名字，”他深沉地看着她，留意着她表情的变化，“吉尔伊斯帖尔，大盼望之星。”
“我永远都会铭记着它。”没有一丝不安，她的神情唯有温柔和安宁，“在陷入最绝望的时候，是它给予我最温暖的守候。”
远方营帐摇曳的篝火越来越近，彼此也愈安宁。直至隐约中可见普利斯菲竟然排列的帐篷，值夜巡逻的守卫，以及寥寥的炊烟。
马匹的步伐放缓，感觉到他的挨近，她一阵惶然。
“到了东面之后，专注养伤。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会。”
“扎伊卡个性冲动，有异动可派信到新都，别自己只身犯险。”
“是的。”
“如果真的要见我，不必自己到新都也不必等守卫通传，直接通知加里安。”
“好。”
“你可以随时送信到新都，我会收到。”
“……谢谢国王。”
话句断断续续，波澜不兴。但在这段短暂的时光里，他对她所说的话比以往一千年累加起来的还要多得多，字里行间流露着关怀。这使她忍不住咽哽，却要力持平静。
当普利斯菲看见国王的坐骑带着她抵达营帐时，也禁不住流露惊诧。
瑟兰迪尔率先在下马并将她小心地抱搀扶下来。周围值夜的士兵纷纷列队朝国王行礼。
“如果可以，现在就出发，不要回头，一直到抵达南方营地为止。”国王朝普利斯菲下令，将士便立即着手筹备拔营起行。
而他将她交到普利斯菲手上，便回头上马。
“瑟兰迪尔……”暌违时刻，伊伦唤住了他。
他也回望，眸中燃着星火，那是压抑的热烈。一霎的回眸，就像回到他与她在巨绿森林相逢的最初，如同当年美丽安与庭葛在林间的第一眼——
竭力保持着盈盈笑意，她朝他说了最后一句“好好保重”。他回以礼仪的颔首，绝尘而去。
“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了？”
普利斯菲带着揶揄的话让她从依依中回神：“……什么时候开始你跟瑟兰迪尔如此亲近？”没记错的话，他从来就不在辛达的战线上。
“因为你。”
她一怔。
“他承诺过我，守护王权，很快你便可重回以往的位置，西尔凡族裔不会低于辛达的地位——踩着你的名声登上帝位，对他而言是种侮辱吧。尽管声色不露，他一直在设法偿还。”
“……我不要什么偿还，从不。”她叹了口气，“送我以后你又要回到新都吧？普利斯菲，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去……”
“你的安全比这些都重要得多。”她一瘸一瘸的模样让他的眉头打了好几个结，“若你再有闪失，国王会处死我的。”
夸大的比喻令人莞尔。
“你们算冰释前嫌言归于好了吧，”他一直担心伊伦到达新都会让一团乱，“真是因祸得福。”
什么是祸？什么是福？她已无从分清。
黎明来临，太阳初露，朝霞的晖芒将晨星黯淡起来。清风拂面，带着丝丝寒凉，她不禁抓紧了宽厚的斗篷，他的余温还在鼻息间萦绕着，挥之不去。
“启程吧。”普利斯菲催促。
“好。”她应道，接过缰绳，喃喃自语：“回去看看也好。”
这样……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