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瑟兰迪尔Ⅱ： 昨夜星辰》亦雪yx

88、第78章

　　白色的巨角麋鹿带着她绕过阿蒙兰的腹地，沿着森林西部的边沿朝北方前进。
　　并肩走在星光下，她和它踟蹰着，沉默着。原本相通的意识也仿佛被无形的墙隔绝了似的，直至无法遏制沉默带来的窒息感，方被打破——
　　“请原谅我当时的无礼，吉尔伊斯帖尔。”满怀歉意的脸微风中分外皎洁，“你总是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出现，我不该将自己的悲观失意宣泄在你身上的。”
　　“我确实生气。”传达到她意识里的声音带着孤傲。它通体带着柔光，脸上的情绪明明很容易辨认，她却看不清。“……也打算以后都不再理你了。可是，世上总有极为驽钝的家伙，遇事总一马当先跑在前面，又每次都将自己置身险境。”
　　别扭的话使她一阵怔忡，意会到它的不情愿，她恍然笑了：“Ada跟我说过，为将者理应身先士卒。”
　　它嗤之以鼻：“那是建立在设备精良的正规军之上的。在林地王国，为将者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既可决胜千里也可身先士卒，抠门的国王就爱这种臣下。”
　　吉尔伊斯帖尔愣了下，没想到她会如此调侃：“对着国王的时候，你可不会这么说。”
　　“因为他俨然已是国王，有着不可冒犯的威仪。”
　　三千年前她可以肆意跟他开各种的玩笑，揶揄他的缺点甚至触碰他的底线。那时候她是公主，而他是落魄的辛达贵族。而今，国王和士兵的身份，成了最大的鸿沟，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他已是可望不可触的星。
　　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眼前是瑟兰迪尔的化身——吉尔伊斯帖尔，存在于她脑海里的映像，她赖以为生的回忆镜像。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许下一刻便死于半兽人的利斧或乱箭之下，她已不想再抗拒挣脱心底的渴望，不想再顾影自怜——跟它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美好，即使是幻象又如何！
　　“现在你对着我，也不理会什么威仪。”
　　闻言，伊伦噗嗤一笑：“你不是他。再说，现在这种环境我连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不敢保证……”
　　踉跄的步伐的吸引了它的注意：“你需要休息，伤口必须尽快处理。”
　　“不，它们的主力是被引开了，但他们能闻到我的气味，最终还是会追来，只是时间问题。”
　　“上来，我带你出去。”它付下了前半身，对上惶惑的脸，“密林的最东面有个小村落，隐秘而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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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尔伊斯帖尔说得没错，当它驮着她抵达东郊这座边沿城镇的时候，她诧异极了。
　　这里仿照着昔日阿蒙兰的城市布局缩小建造，住着数十名出世隐居的西尔凡。她记得这个地方二千年前曾是一片荒芜，只有零零落落的橡树毗邻生长。而今却早被几层山毛榉树包围着，树丛中若不深入难以挖掘到这样遗世独立的小村落。
　　他们完好的保留了两千年前林地精灵的风俗，婉转的歌声无忧无染只要置身林间便可听见，清澈的溪水绕着小镇潺潺经流，花草树木生机盎然肆意盛放，欣欣向荣的景象就像她孩提年代的模样。
　　“绿林内竟有着这样的地方。”眼前的一花一草，她看得痴了。
　　“两千年前，他们不想受到拘束，无论是王国内的种族之争还是国土意外的战争都不欲参与，于是在欧瑞费尔王的准许下建造了这个小‘赤丘’。全盛时期这里住了四百多精灵，直至最后同盟之战他们大多挺身而出参战了……”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
　　“你只知道痴守在朝思暮想的故土，却忘了——那不是你一人的故土。每只精灵都以他们的方式缅怀过去的日子，也以自己的方式活着，也活得很好。”

　　不知何时开始，白鹿身边围绕了几个孩子。他们都雀跃地抚摸着它，以熟稔的方式打招呼。
　　“吉尔，你终于来啦！”
　　“我可想你了，你却消失这么久！太坏了！”
　　“你知道吗，最近东面的河流总是有兽人出没，我们很担心你会遇到危险……”
　　童稚的声音此起彼落。
　　巨鹿没有表现得感动，相反地只随着孩子们闹着，也不驱赶。对于冷漠的它来说已属罕见，此景更显得暖意融融。
　　“他们看得见你？”
　　对伊伦的震惊，它不置可否。
　　当中看起来最大的孩子一脸天真地看着伊伦，好奇的大眼上下打量着她好久只有，带着讨好的口吻朝伊伦说道：“姐姐，你是吉尔的朋友吗？它可是第一次带着其他精灵进来这里。”
　　正不知道如何开口接话，她便听见白鹿的低沉的声音：“我要是体贴的娃娃，或志愿成为林地卫士的小精灵，会更懂得观察。她受伤了，你们应该懂得照料。”
　　不是心灵交流的传达，它这回真的说话了，朝着孩子们——华丽又熟悉的声线让她震惊至极。
　　在她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之际，已在小精灵的簇拥中被带离，而它就站在原本的位置上动也不动，身影渐渐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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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伤势不轻，被刺穿的肌肉因为久被浸泡已泛白流脓了，幸好没有伤及骨头。”为她包扎的是刚才较为年长的小精灵的Nana，有着西尔凡精灵最显眼的褐色头发和坚毅分明的轮廓，散发着野性之美。
　　小村落虽与世隔绝，但最后同盟的征召让大部分精灵挺身捍卫绿林参加了战争，也殁于战争。
　　村落里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女性，还有就是战争中丧失父母的小精灵。
　　“这里没有医师，只能为你作简单的包扎。但你的脸色很苍白，确定没有其他问题？”
　　“没有，我可以支持住。”伊伦回以令对方放心的微笑。

　　“孩子们告诉我，你是他们的好朋友白鹿吉尔带来的。”温纯的目光在伊伦脸上流连，带着七分好奇，三分喜悦。“千百年来这里几乎没有外来者，他们会有好多好多问题向你提问。”
　　千百年，意味着的绝对的与世隔绝。“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安纳尔的旧部最初对于欧瑞费尔称帝并不驯服，但却苦于公主失踪群龙无首，扎伊卡将军还为此兴兵反抗新建立的王权，但最终失败被囚禁在地底数十年。可是，国王当时却也未追究其余的西尔凡士兵，当时的王子提出了兴建西尔凡新乐土的想法。”
　　“新的乐土？”
　　“我们喜欢唱歌，喜欢无忧无虑的日子，纯粹而平凡的岁月，就像辛达并未到来森林以前……”
　　“王子……他竟然同意？”欧瑞费尔素来无心争夺什么，但此举等同于分薄削弱了王权，不像瑟兰迪尔会作的决定。
　　“一般不会同意的，当征召书到达我们手里，让我们自主选择去留的时候，一直处于担心被驱逐被唾弃的恐慌之中的我们都难以置信……后来经过了许多年，整理了种种前因，我们也大概明白了。”
　　“是什么原因？”
　　木精灵的表情至始至终都保持着岁月静好的温婉从容：“据说，那时候他在北丘丧失挚爱，那几百个太阳年里不断寻觅皆不得。大概也想为失踪的前公主打造一片纯粹清净之地吧。”
　　听着淡淡的陈述，哀伤毫无预兆地扑面而来，在伊伦心里掀起了巨浪。
　　“那白鹿呢？”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努力维持着该有的平静，“白色的巨角鹿怎么会被孩子们熟知？”
　　“小村落从一开始被便被称作‘鹿角镇’，因为阿蒙兰的图腾是麋鹿，而这里是阿蒙兰的衍生之所。不过白鹿的传说是在一千多年前才有的，后来凡在这个村落长大的孩子都觉得自己见到过传说中的白鹿。”
　　“只有孩子才能看得见？”
　　“也不一定，杂念太多的娃儿都未必能看见。而纯真的小精灵长大之后，它便不再在他（她）面前出现。”
　　“你……看见过它吗？”
　　“没有，我已经将近三千岁了，伊伦小姐。”
　　“你是……”
　　“你父亲以前的部属的孩子，我们一直拥护和仰望宛若星光的公主殿下。”
　　伊伦错愕地回望着那双清澈而又透着崇拜的眸子，尽是迷茫：“我……我已经不是公主了。”
　　“真遗憾。可是，乌云无法永远阻挡着星星的光辉的，我深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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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鹿角镇的精灵们还是依照西尔凡的传统开着篝火晚会。他们围着熊熊的火焰载歌载舞，一如两千多年前阿蒙兰的每个夜晚。
　　天空也特别明亮，靛蓝的天幕中如镶嵌着无数亮晶晶的白宝石，星光照耀在精灵们澄亮的脸上，他们绽放着的纯真无染的微笑。歌谣还是两千多年前的歌谣，舞蹈也还是两千多年前的姿态，连城池也仿若两千多年的布置。眼前每一帧画面，都使她怀疑是不是沉溺在遥远的昔日不曾忘却的美梦中。

　　吉尔伊斯帖尔被孩子们缠绕着，但它的目光可不曾离开过伊伦。后来，当孩子们都沉浸在火光的歌咏时，它朝她示意暂时离开篝火并避开了人潮，在最远处的木桩上停歇。
　　“如果你的伤势已经好些，黎明时分我们便动身离开。”它并非询问，而是肯定之句。
　　伊伦点了点头，望着天幕下又唱又跳的孩子们，心一暖。这些小精灵大多失去了父亲，却不曾感受到悲伤和自怜之意，只有欢欣。但愿这种天真和纯洁能永远伴随着他们，隽永不变。
　　看出她的不舍之情，白鹿轻哼了下：“我们还可以回来的——待风波过后，要是你真的喜欢这个小镇。”
　　鹿角镇……感性的眸子凝默了下来。
　　“还有什么让你纠结的？”
　　她苦笑：“你不是都能看见我的一切想法吗？”
　　“为什么只有孩子能够看得到我？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带你来？”它的目光也转向孩子们，三言两语说出她心底的问号，“我到底是真实的存在，还是只是你幻想中的角色？我——是不是瑟兰迪尔？”
　　最后的问句，她的眼睛定定地锁住它，氤氲着。
　　“孩子们看得见我，是因为他们有着最纯粹的心。”
　　“但我也能看见。”
　　“因为我在你心里。”
　　我又在你心里吗？
　　她想问，却怕梦境破碎。
　　好不容易接受巨角鹿应该只是她意志的延伸，让她一人逃过重重的考验。可是越来越多她原本不知道的外界联系起来，令她惶惑。
　　她的痴念到底包含着多大的力量？而她的独角戏又是多么讽刺！
　　这种心痛的感觉，是不是要到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才会终止？
　　这种心痛的感觉，旁人或自己都无能为力！
　　就像此刻，它明明可以感受到她的问题，却沉默起来。
　　——我在你心里吗？

　　喘了口气，她似是说服它，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只是来自我精神中的一部分。”
　　“是吗？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现在的真实的？”它语调微凉，令伊伦恍惚了解到这是怒火喷薄的预兆。
　　深感无力地叹了口气，她悻悻地说道：“从你误入半兽人被我发现的那刻开始，我们就用心灵感应对方的想法，你说你可以看见我的种种回忆和思想。可是，”忧伤地抬头望着璀璨的夜空，她寻找着与它同名的那颗星星，伸手欲抚摸星辉的轮廓，但手里始终是空空的，不曾握得住。“我从不曾看见过你的想法和过去，吉尔伊斯帖尔。”
　　错愕在白鹿的眸里转瞬即逝，没有让她瞧见。
　　“的确不公平。”很久后，它回答道。“但即使告诉你答案，无论是或否，你都必然将信将疑。既然迷惘，大可以去询问你所认定的那只精灵。”
　　一针见血的建议使她退了一步：“这些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与他无关，不必去打扰……”
　　“连死亡都不惧怕，你就这么害怕被拒绝？”麋鹿侧着头带着轻视的样子，“在巨绿森林相遇的时候，你对他只有好奇和亲近；在凯萨督姆的日子里，你总古灵精怪挑衅着他；在伊瑞詹重逢之际，你也未曾战战兢兢过……两千年来，是什么让你对他只剩下不信任和惧怕？”
　　“你说得对，”她的眸光黯淡，只余哀伤，“也许，在被困在伊瑞詹地底的时候，那个为爱勇敢的伊伦早就死了。”
　　索伦将阴霾植根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的希望、她的爱恋、她的纯洁都一并被扼杀，所以即使知道瑟兰迪尔重生了，她都不敢再找他，不敢面对破碎了的自己和他。还有许许多多……它能看见她的记忆，却不能明白它们每一段都是一道裂缝，拼凑起破碎了的人格。

　　“如果我是瑟兰迪尔，可不会接受这种懦弱的举动，还有敷衍的答案。”
　　脑里的意念在这句话开始时逐渐转为真实而语音，她最熟悉不过的声线，而巨鹿白色的身形也逐渐混沌变形……
　　“你在做什么？”
　　“变成你最想我成为的精灵。”
　　“不，停下，吉尔……”
　　“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面对能窥见我脑里一切的瑟兰迪尔……”即使看见吉尔伊斯帖尔幻化的瑟兰迪尔再温柔再多情，也只是在结痂了的伤口上撕扯。
　　她不想重蹈覆辙像过去两千年里每一次怀着爱恋向他表示，却每一次地承受鄙夷的白眼，又每一次地，希望和自尊都被踏碎。
　　爱恋，而今只是她的事，她只求远远望着他的光芒，不再让自己的痴想成为任何精灵的负担，仅此而已。

　　可白鹿并没有听从她的呐喊，随着白色的光渐渐消逝，身穿长袍风姿傲然的魁梧躯体在咫尺，浅金色的发丝随着夜风轻拂和她深金色的交集在一起，撩动着彼此的情思。
　　看着朝思暮想的脸容，对上深入瀚海的蓝眸，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理智警告着她不过是幻象一场，可伫立而望的情景却迷了眼。
　　她依旧保持着两千多年来面对他时的小心翼翼，想抚摸他的脸，手却停在半空中，维持着犹豫和尴尬。他却一下子将她拥入怀内，紧紧拥抱着。
　　起初，她想推开他，可却挣脱不开。
　　“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我们永远也不会再分开。”独特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喃喃诉说着承诺。
　　熟悉的场景却使她浑身一颤，她放弃了推开他，悲伤涌上心田，泛滥成灾。“不要给我希望。我怕再次的失望，将是死……”
　　“不会的。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承诺。流浪的公主将随着她的王子回家，从此过上最幸福无忧的日子。不需要理会种族的竞争，不必固守在邪恶的土地，不再消耗在无情的杀戮中。即使她已不再是公主，她可以被冠上更高贵的头衔，因为她值得这一切——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望着爱人认真的神情，听着最动听的情话，恍如隔世。他甚至看透她刚才可望不可触的尴尬，握着她的手贴上他的脸颊，带着她从不敢再奢望的宠溺和亲昵。
　　“请相信我，伊伦……”他欲低头亲她，她却也低下了头，他的唇只能擦过她的额。

　　连推了两步拉开彼此亲密的距离，她低低地笑了，笑着自己的过分入戏。
　　笑自己的愚蠢。
　　那种笑声低低地，沙哑粗嘎，蕴藏着绝望。
　　“够了，吉尔伊斯帖尔。你一定要将所有美好的都碾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