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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伍 ...


  •   深秋时节,金色渐染。

      我站在梧桐树下,揽着肩头欲滑落的素锦蚕丝披肩,宣桓温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已是深秋了,小心风寒。”

      他站到我身前,理了理我的披肩。墨玉般的眼眸凝视我片刻,唇角带笑,抬起微凉的指尖轻触我的脸,继而撩开我颊边的发丝吻下来。

      我却微微一侧脸。

      他的脸庞停在我颊边,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我。缓缓抬头,我伸手捧住他的脸颊,望进他的双眼,唇角带着温婉笑意,声音微颤:

      “宣桓……放过我吧。让我也放过你。”

      他一僵。然而眼里却没有多大的惊诧。

      我仍旧是温婉地笑,勉力续道:“我不想再每日如此胆战心惊,我想正常地活着。就这样吧……趁还错得不太多。”

      他没有反应,只沉沉看着我。

      捧住他脸颊的手滑下,揽住他的颈项,将他向我拉下来,双唇贴上去,闭上眼。依旧是那样微凉的触感,我不知为何宣桓的手和嘴唇总是那么凉。

      松开手,揽住肩上的披肩,垂目从他身边走开。

      “……你后悔了。”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却不似往常那么克制沉稳。

      我深知他同我想的一样。罔顾臣伦,罔顾纲常,如此糜乱沉沦的生活,结束只在于时间的长短,差别只在于由谁开口斩断。心口的压抑与慌乱疯长,而这片刻的迷乱欢爱相较却太过轻飘。而我们唯一在意的,只是彼此是否后悔有过这一场不顾一切、自我毁灭的欢愉。

      我没有回答,只微微仰脸,任泪水更肆意地滑落。

      日后将会有更好的女子,我不能误了你。

      宣衍说会娶我,但我爱的是你。我想会一直是你。

      就此松手,给彼此一个平静。

      从宅里出来,斜阳余晖洒在秋树上。树旁有个身影,似是伫立许久。

      ——宣衍。

      我一僵,才想起脸上都还是狼狈的泪水。

      “你还当自己是君桐,”他在不远处质问,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这才是你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理由,对吗?”

      我哑口无言。

      他旋即转身。

      宣衍却未大怒。我辗转两夜,第三日怀了绝望的心思,在宣衍门口逡巡多时,却得知,他已请缨去了南疆平乱。接连几日的不适后,经御医诊断,我已怀胎一月。这一消息由快马传去南疆,宣衍如预料那样没有任何回应。

      我每日在房里静心,久坐之后便去□□走走。喜欢独自久久望着寒蝉落日。

      我由衷感谢宣衍。只想待腹中胎儿诞下,便只我与这孩子长久相依,再不问世事。

      起初两月睡眠尚可,后来便整夜做梦,难以安睡。总是父母等亡故之人相伴左右,宣怿、宣桓也时常出入梦中,往往被自己的哭声惊醒,夜半冷寂,四合幽黑,只能环抱自己,时睡时醒。不论御医如何调理也不见效,人渐消瘦,开始惧怕黑夜,惧怕做梦,不敢躺下。

      有一日斜斜倚在床边便模糊睡去,梦里似乎与宣衍站在行舟上,两岸垂柳,看尽繁花。他像从前那样从背后抱住我,怀抱温暖安适,抚上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被他反手扣住。两手交叠,他的掌心温热,手是少年那样的修长,又带了成熟男子的宽厚。

      缓缓转醒,他掌中温度似乎在我的手上残留,这漫漫长夜里,莫名有了丝恬静的暖意。不知道为什么是宣衍带给我这样平静的安慰,清醒时从来以为宣桓是唯一的依托。

      然而从那夜起,梦魇不再纠缠,我开始能够入眠。

      ××××××××××××××××××××××××××××

      怀胎已六月,愈发懒怠。一日斜斜卧在榻上,适逢太后宣我三日后进宫。

      “听闻是太后赐了河间王大婚,”随侍旁侧的裀寒垂首轻声道,“太后一直不大待见主子,现下主子又身怀六甲,出行不便,搪塞推脱过去便是。”

      我垂目,“既是赐婚,诸王女眷想必都会到场。不去不合礼数。”

      如她所言,太后本就看轻我,如今河间王赐婚,当我是太子的人才传唤,要是真托词避过,左不过再添几桩傲慢跋扈、恃宠而骄的名声,不知还要惹出什么祸端。这场面见,或早或晚,终归避不过。

      “不若待太子殿下回来,再携主子一同前去?主子这样实在不安全。”裀寒小心问道。

      我颇受宠爱已是昭然之事,怀有身孕又广被人知,太后不至于堂而皇之地加害于我,顶多为难几句。难来不安全之说。

      现下我不过是失宠的侍妾,但裀寒仍然伺候得万般周全,虽然对她心存感激,然而一向说话不大和人说得近了,今日她的话着实有些多。我抬眼,她的神色确然有几分忧心,倒不像是装出来的。然而宣衍一去南疆便是几个月,冷淡之意不必言表,她的忠心倒是表错了地方。

      我侧眼望向窗外,但因窗上糊了明纸,景色不大真切,“何必给殿下徒添忧虑。”

      裀寒却突然跪地,闭上眼咬唇为难道:“主子……不瞒主子,殿下奔赴南疆之前,曾吩咐我们这些近身服侍主子的奴婢要仔细照顾。这五个月来,奴婢每月都要向殿下禀报主子的饮食起居……太子还特意嘱咐,若皇上太后传唤了主子,要推拒了才是……”

      我一时失言。默然片刻,轻声道:“你给殿下去个信儿,但太后传唤,我到底不得不去。不必过于担心。”

      三日后。

      向来梳洗不假旁人之手,但长久没有在意过妆容,盘发髻时也有些生疏,最后只随常挽了云髻作罢。穿上一袭妃色绣花锦裙,系上水芙色底纹镶金边宫绦,外覆羽纱面白狐皮内里的大红鹤氅,又对着铜镜细细纹上碧玺珠花钿,描画远山黛。在屋里几番进进退退,只求不失礼节、端庄大气,也不引人注目便好。

      严冬寒冷,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好在早有下人在路上清扫,车马才方便了一些。出门时裀寒扶着我,眼眶却有几分红肿。三日来她都未曾知会我宣衍的回信,现下她又这般模样,我到底能猜到七八分宣衍的冷淡,许是让她觉得跟错了主子,日后有冷落的日子。那宣衍每月对我的例行问候又算什么?我凝视她片刻,心中翻搅,终究只沉默着,由她扶上了马车。

      何必这样挂心?我于宣衍,不过是一场大胆的过往云烟。他或宠或冷,全凭一时心意,我是生是死,到底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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