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盟在》狮子温

5、第一章 记得那时年纪小（4）

　　子衿的回信是将近两个月才寄来的，虽然远远晚于子杰的预期，却密密麻麻写满了三页纸。子杰看着信笺上深浅不一的墨迹和时而整洁时而潦草的字迹，仿佛看见了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在日渐繁重的课业和家务之余，就着深夜虫鸣一点点搜肠刮肚地写着得体言辞的情景：写着写着，困了，眼睛睁不开了，钢笔不听使唤了，便索性趴桌上睡了起来，这行草字旁的水迹是她小憩时的口水呢？还是夜梦中的清泪呢？她这么趴桌上睡觉，怕会着凉吧？那么这几行歪七扭八的字迹，可否是感冒时硬撑着写下的呢？
　　这么想着，子杰回信的笔就慢了下来，这丫头看着明快，其实颇为心重，上封信写了那么多学习方法，只怕给了她莫大压力吧？还是讲讲校园里的开心事情哄她一乐就好。于是以后两人的信件，虽然还是如段誉的六脉神剑，时有时无、无迹可循，却也图个清闲自在，满纸八卦言，再无辛酸泪。子衿甚至开始在信件调侃老师和同学了。当看到她写班级第二因为暗恋日记被发现，从而悬梁刺股导致自己宝座可危时，子杰心中一跳：那小子，不会暗恋的是子衿吧？
　　寒假没几天便是过年，大人们相互拜年聊天时，子杰悄悄拉过子衿，把自己带回来的一大堆上海城隍庙小吃塞了给她，看子衿吃得眉花眼笑之时，不经意问了一句：“考得怎样？”子衿得意地一仰头：“头把交椅！”子杰开心地和她双掌互击：“可以啊！没让那失恋的小子夺了交椅，妹子好本领！”子衿晃晃脑袋去喝果汁，子杰觑了觑她的脸色，小心问到：“那小子干嘛要发奋夺你交椅？恋的是你？”“噗嗤！”一口果汁喷向子杰前胸，子衿被水呛住，又是咳嗽又是摇头，弄得子杰也顾不得白衬衣上一片狼藉，忙不迭地给她拍背顺气：“不急不急，歇会儿再说。”子衿又咳又恼：“哥哥你啥人啊！满脑子不健康思想！他们都说我是紫衫龙王，躲还来不及呢，恋什么恋嘛！再说我生气了啊！”子杰赶紧道歉：“好，好，哥不健康，哥错了。你不像紫衫龙王，你像费雯丽。”子衿一愣：“谁是费雯丽？你同学么？”这下换子杰哭笑不得了：“好莱坞著名影星啊！我们英语课上放过她演的《魂断蓝桥》，当时觉得特像你。”子衿歪脑袋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知道。”“过几天我去借个VCD咱们一起看啊？” 子衿还是摇脑袋：“不看，我爸说玩物丧志，没考上大学前我肯定什么都不看。”说到这里，突然一拍脑袋：“我都忘了！这次来还要请教你数学问题呢！”，拿起笔来，就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问个不休。林母进来时，只见两人正为一个问题争得脸红脖子粗，不禁宛然，悄悄放下水果，掩上了门。
　　子杰费了一个多小时工夫，好容易把子衿的问题一一答完，正准备招呼她吃些水果，却听林母在客厅唤他——原来是高中同学拜年来了，子衿识趣，赶紧告辞回家。房门刚一掩上，同学们就笑上了：“学霸原来是扎堆儿的，这不是高二那个大名鼎鼎的小龙王么？”，谢宛心手抚长发浅浅而笑：“她就是那个所谓的紫衫龙王啊？冷傲倒是蛮像，美貌差了不少啊。”一众男生不免献媚：“咱学校论美貌，上下三届，谁能敌过咱们谢大美女啊！”宛心凤眼一横，唇角翘了起来：“说什么呢？一群大男人欺负我一个。”林子杰听得不耐，拉着密友老王出来端茶：“不是说好大家一起打球么？怎么谢宛心也来了？”老王一摊双手：“我有什么办法？程军苦追谢美女，难得她答应出来，不带着让程军砍我么？再说了，谢宛心肯一起活动，得乐坏多少兄弟啊，必须带着啊！”。
　　于是下午的篮球赛平白比往日激烈许多——谢大美女观战，一众男生为博佳人青眼，厮杀起来毫不留情，让一向其乐融融的球赛平白多了几分火药气息。身为队长的子杰越打越闷，索性在中场休息时借口家中有事，提前退了。子杰走后，谢宛心不复适才活跃，既不鼓掌、也不欢呼，更懒得人前人后端茶倒水，只静静看了十几分钟球赛，也找个借口回家去了。
　　过罢初五，林子杰随父母回老家探亲，很是热闹了十几天，赶着快开学时才又回省城，家中阿姨告诉他谢宛心来过几次，问他何时返校，也留下电话让他回来后联系，子杰本是旷达之人，拿起纸条正要打电话时，突然想到那日球赛几个好友为了谢宛心撕拼的样子，摇了摇头放下电话。那厢里林母来叫：“我们要去医院看你萧叔，你要不要去？”子杰忙不迭去拿了外套，携妈妈一同出门。
　　这是子杰第一次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萧父，好好一个八尺男儿，卧在病榻上虚弱的让人心酸，子杰不忍再看，拿了暖水瓶去打水。看着大锅炉前一片结了坚冰的土地，黑黢黢泛着恶心的寒光，寒光上一大群小心挪动的人群，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子杰心中不禁一紧：子衿，她也要在寒风中日日如此么？正思忖着，排在前面的两个人因为什么口角起来，不几句就开始大打出手，病人家属本来都是心中焦躁，眼见这两人打破了热水瓶，玻璃碴子四散飞溅，登时失去耐心，全体大声咒骂起来。原本两个人的吵闹迅速扩大成一场混乱的群殴，每个人都把对厄运的愤怒和压抑的痛苦一股脑地发泄出来——热水飞溅玻璃横空的景象一时惊呆了子杰，眼见一个铁壶盖子冲着自己脑门砸来，竟也忘了躲闪，电光石火间，一双小手一把拉开子杰，却终因慢了一步，铁盖边缘擦着眉梢，鲜血“刷”地流了下来。
　　萧子衿一边拿手帕摁着子杰眉角，一边气得跺脚：“哥哥你怎么就不知道躲啊！这种群架，你还不躲，找打么？”。子杰边由着她拉去包扎，边不依不饶地一个劲儿追问：“子衿，你说实话，这种混乱你是不是经常碰到？”子衿白他一眼：“你当这是监狱啊？这是社会主义的人民医院好不好？”。子杰好容易把揪着的心放下来分毫，老护士包扎时的埋怨话语又让他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你们这些家属能不能消停点儿啊，天天打打打，打能让病好起来么？！凭白给我们找事做。”眼见她怨气之下下手颇重，萧子衿赶紧讨好地笑道：“如果人人都像阿姨这么温柔体贴，早就世界和平普天同庆了啊。”老护士不觉露出笑脸：“你这丫头嘴也忒甜，好啦，阿姨对你哥哥温柔些！”。
　　那日之后，林子杰多了个晨练的好习惯，每日清早都要从家中跑步来到省医院，顺便替萧父打上满满三壶开水才回家吃饭，虽然没有见过正在家中备餐的子衿，但是想到可替她省去一趟恐怖的打水活动，林子杰的心中还是不免多出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