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束苑

3、第三章

　　如果说，三年前的白凤舆是江南秀丽的古镇，她便是默默绕着古镇奔涌的古河，河口或许还有水车在转动，古镇的人们或许深受她的福泽，但她知道，她是受着古镇庇佑的。她因古镇变得泾渭分明，蜿蜒有序，渗进土里。
　　三年后的白凤舆或许依旧是那座古镇，但她却被分流进了泥泞的沟渠，灌溉到田里去了。
　　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是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的小女孩，七岁的她在爷爷奶奶的照顾下，知道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她穿着奶奶用底色为白的小碎花布裁剪的小裙子，和小狗嬉戏，说不出的活泼可爱。
　　17岁白凤舆站在阁楼上，望着在田间乱窜的小家伙。他随爷爷来到这片小村庄，看望爷爷故友，在北京少有的种水稻的地方。爷爷说他戎马半生，只有这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他是所有人的骄傲，17在国外拿下学士学位，回国继续深造，毕业就接手父亲的学校。
　　一切在有意无意间已安排好。
　　他似乎一直活得很忙碌，像现在这般平淡悠闲的日子在记忆里早已无迹可寻。无意望见田间和小狗嬉笑的孩子，眸中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笑意。
　　“凤舆，下来和爷爷聊聊天。”
　　白凤舆应声而下，楼下两位老人相谈甚欢，白凤舆笑着问好。
　　“家里崽子不争气，凤字辈就这么一根独苗。”说完又望着白凤舆，满眼的笑意“这孩子啥都好，就好的有点不沾人气。”
　　“你这老匹夫，这么好的孩子我想都来不及，你还挑。凤舆你爷爷可是不说公道话。”说着叹了口气。他儿子儿媳几年前在外头出了事故，也没留下个苗儿。几十年前他做的白家老头子的副官，那么多年的交情在那里，也没什么上下属之分。前几年，他辞了部队里的职务和老伴回了老家。
　　“这说的是啥话啊，我孙子不也是你孙子吗？我们家这个也不讲究，过年多备份红包就成。哈哈哈……来，白凤舆，叫声李爷爷。”
　　“李爷爷。”
　　“平白认了个大孙子。”李震云高兴地两眼都笑成两条缝了，招呼道：“老婆子，晚上别忘了把酒窖里的那瓶老茅台拿出来。”
　　白凤舆也被感染，轻笑几声。望向门前稻田，那小身影已不见，便开口说要出去走走，老头子说出去走走也好，让他别忘早点回来吃饭。接着两个老人又说要到村口去看棋。
　　白凤舆四下观望，在桥上看到了那只小白狗，不，应该说是小泥狗。它的小主人此刻正蹲在溪边的大石块上，肩膀不住的颤抖，这么倾斜的坡度，不知道这小丫头是怎么下去的。河水对他来说虽不深，但对小丫头来说，却是很危险。
　　“这样很危险了，上来好不好。”白凤舆出声打断。
　　“嗯……呜呜呜……我，我”似是意识到有人救她了，绷着的弦断了，终于忍不住哭了。
　　白凤舆在河岸边站正身子，抓紧那沾满泥垢的小手，女孩挂着泪痕一步一步沿着斜坡往上走。最后几步时，白凤舆把她搂进怀里，绕过岸边小树，再把她放在了平地上。
　　望着衬衫上的泥渍，白凤舆适时保持沉默。慕禾也注意到了，目光偷偷溜向一边，不做声。半晌，又觉得委屈：“是小猫到泥里打滚，我要把它抱回去洗澡，我衣服上也有了。然后……”慕禾怯生生的指指白凤舆衣服。
　　白凤舆不由觉得好笑，但沉声问：“那为什么要到河边去。”
　　慕禾听他声音低沉，不像之前那么温柔，一想又觉得委屈了：“奶奶说白衣服不可以弄脏的。”说完倔强抬起脸，一副要哭了的表情看着他。
　　白凤舆看着她噙满眼泪的大眼睛，叹了一口气：“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知道吗？如果掉到水里，没人知道怎么办？”
　　“嗯。”慕禾见他表情柔和了，便乖巧点头。
　　“我带你去把衣服弄干净，把小狗也带上，小狗是叫小猫吗？”白凤舆觉得这种说法说不出的诡异，小狗名叫小猫。
　　“嗯。”慕禾右手抱着小狗，左手主动牵着白凤舆的衬衫衣摆。察觉不对，又抬起头解释道：“它小的时候，很小。我以为是小猫。”
　　白凤舆不做声，把小丫头扯着衣摆的小手纳入他掌心。他向来整洁，今天这般狼狈是不曾有过的。
　　厨房没人，白凤舆领着小丫头，舀了一盆水，把小狗放进水里。小狗拼命挣扎，两人衣服都湿了不少，小丫头却玩的很高兴。
　　闹腾了半个小时，白凤舆注意到小丫头衣服都湿了，便悄悄把小丫头带上楼去，让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在房间里呆着。自己下了楼，又重新接了一盆水，任命的洗衣服，第一次洗衣服，却不生疏。他没有妹妹，手中的小裙子，布料光滑，缝合的很仔细，针脚很密，不像他的衣服那般考究，却让人觉得很美好。
　　上楼把湿的小裙子放在了阳台上晾晒，八月午后的阳光还是烈得很。
　　小丫头套着他的衬衫说不出的滑稽。衬衫那一排纽扣，她歪歪斜斜的只扣上了两个，隐约露出粉粉的小裤裤和白嫩小腿。北方的小女孩却生的如此精致，如他一般，他母亲是江苏人，他17岁便生的风流精致。
　　白凤舆走到床边，背过身换上了一件白色短袖。小丫头呆呆望着，奶奶说李爷爷家来了一位很厉害的哥哥，应该就是眼前这位哥哥。
　　“小丫头，看呆了。”白凤舆转过身，看见慕禾呆呆的样子，调笑道，然后手也不忙下，解开小丫头扣错的扣子，再一枚一枚重新扣好。
　　“你是白风雨吗？奶奶说有个天才哥哥来了。”
　　“我叫白凤舆，不是风雨。”白凤舆在纸上写上他的名字，再问慕禾叫什么。
　　慕禾也学他的样子，歪歪扭扭写下难以辨认的三个字“左慕禾”。
　　此后，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来到这里，有时和爷爷一起，有时是他自己。而她小小年纪却学会了等待，等待一年一次的相见。
　　白凤舆斜靠在阳台内的靠椅上，自从知道她回来后，他开始越来越经常地忆起以前的事了。那时她的音容笑貌，种种神态都还历历在目。
　　阳台铺上地毯，花纹样式是他精心挑选的，四周用玻璃与外界隔开说是温室也不为过。这栋房子一年前才建好，中西结合，很有它的风格。他偶尔会来住几日，它另一位主人还没回来，他一个人略感寂寞。
　　手机发出信息提示音，打开信息，一张照片，下方附着一句话：十分钟内路过你家。
　　这信息可是在意料之外的，他轻笑，换鞋出门。
　　汽车依旧缓缓行驶，顾永安轻声提示道：“王叔，前面路况不好，开慢一点。”
　　司机有些疑惑，但也回应说：“好的。”
　　慕禾闻言透过茶色玻璃，望向外面，在春意还不明显郊外，但只那一眼，似乎成了永恒。
　　那人身影清瘦，正低头看着手机，似是注意到有汽车驶过，抬起脸，望向前方，而双眼却是直直注视着她的方向。
　　慕禾与他双眼对视，顿时一怔，回过神来后只慌张想要闪躲。突然意识到这玻璃从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便又强装镇定，小心翼翼继续透过车窗看着他。注意到他穿的很单薄，袖口还翻折着，似是只是出来走走。
　　顾永安说：“前几天听说这里出了交通事故，慢点总是好的。”注意到慕禾没在听，便笑着拿出手机。
　　手机提示音又响了，白凤舆打开信息，只有六个字：“她一直再看你。”眼中浮出笑意。
　　这笑容在慕禾眼里变得刺眼，三年，他或许已经结婚了。他突然那样笑了，应是收到了心上人的信息。
　　想着，只觉心里一阵苦涩，当初，他对她的笑却是少的可怜。
　　车子行驶过了路口，那个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的身影渐渐变小，消失。
　　白凤舆把之前那张照片收藏，照片中的女孩穿着礼服的样子是他不曾见过的。那件礼服是他为她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