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堪孤馆闭春寒》苏宛白

3、三、师徒

　　光阴如流水，转眼三年。

　　清晨，林夕如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忙到一半，阿财推门进来。

　　“师父叫你，你先过去，这里我来就行了。”

　　林夕点了一下头，走到门外，又不放心的折返道：“小师妹的梅花糕要放七分糖，玉露团只能放露水，我早起收集的，不能用其他水代替，会影响口感……”

　　阿财抽了抽嘴角，见他滔滔不绝，连忙挥手赶他走：“行了行了，我都记住了，你快去师父那里，别去晚了惹他生气。”

　　林夕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案上的糕点，终于依依不舍的走了。

　　林夕到的时候，秦钰在舞剑。

　　满树梨花纷纷落下，他一身白衣胜雪，长剑如秋水，又似流云，时而缥缈，时而洒脱。

　　一人一剑，仿若行云流水，温和自然。

　　剑收，秦钰负手看向他，神色淡淡：“如何？”

　　林夕回忆着刚才场景，沉思了一会才道：“剑意如云，未免过于温和。”

　　秦钰挑了挑眉，走到一边：“我教了你三年剑法，今日看看成果，你去试试。”

　　林夕也不推辞，拿起自己的佩剑走到院子中央。

　　清平剑出，光照九州。这是当初柳剑林家的家主天下闻名之后，百晓生评论的一句话。

　　可惜后来的林家子弟越来越平庸，再无人能重现柳剑林家的风采，以至于沦落到开酒楼的地步。

　　然而，林夕的剑意……

　　秦钰摇了摇头。

　　林夕收剑转身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秦钰的身影。

　　月洞门下，阿财皱眉：“你当初明明说了不教林夕，又为何教了。”

　　“剑如人心。”

　　阿财叹气：“你不肯教小师妹任何东西，却这般用心教林夕，也不怕小师妹闹？”

　　“她闹就闹吧。”秦钰望着不远处的粉衫少女，神色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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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东西，走了。”

　　林夕刚进屋子，迎面就是一件衣服扔了过来：“又要走？”

　　这三年来，秦钰一直走走停停，似是游山玩水，没有目的地，偶尔心情好了就会给别人看看病，心情不好……他们这些做徒弟的就倒霉了。当然，倒霉的只有他和阿财，苏晚晴除外。

　　“这次师父准备去哪里玩？”

　　阿财一边整理衣物一边道：“不是玩，是八师妹要成亲了，邀请了我们去参加婚宴。”

　　“……八师妹？！”

　　阿财奇怪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林夕默了默，问：“师父一共收了几个徒弟。”

　　“九个，你排行第二，我第五，小师妹第九，怎么了？”阿财抽了抽嘴角，“你别告诉我，都三年了，还不知道师门几个人。”

　　确实不知道。

　　林夕忽然感觉蛋疼：“那为什么我从没见过师父的其他徒弟？”

　　“差不多都出嫁了。”

　　“……”

　　阿财难得浮现了一种名为无奈的情绪：“没错，师门里除了我们两个，其余都是姑娘。”

　　“……”秦钰个禽兽！

　　八师妹名字程似水，人如其名，特别温柔似水。

　　林夕见到她的时候，她端端正正站在青云派的山门前等着他们到来。

　　先是向秦钰行了个师徒礼：“小八见过师父，好久不见师父，不知近来可安好？”

　　又向林夕和阿财行了一礼：“二师兄五师兄好。”

　　最后温柔摸了摸苏晚晴的头：“阿晴似乎长高了一些。”

　　苏晚晴抱着程似水的胳膊笑：“师姐也变得更漂亮了。”

　　程似水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嘴甜。”

　　一番沟通感情后，程似水带着众人进了山门。

　　她屈了屈膝：“师父先行。”

　　秦钰点了下头，走在了前面。

　　“好温柔好端庄啊。”林夕在后头小声和阿财感概。

　　阿财也感概：“其实师姐师妹基本都是这个性格的，温柔又端庄。”

　　林夕看了一眼前面黏着程似水的苏晚晴，撇嘴：“明明有例外。”

　　阿财正想接话，就看见前面行来一名女子，一身白衣，簪边斜插一朵梨花，纤纤楚楚，容色秀雅。

　　他瞬间不说话了。

　　林夕明显感觉周围气氛都不对劲了，他抬头看向前方，那是……

　　白芷？

　　“别看，别理，别说话。”旁边阿财低声道。

　　前方的白芷跪于地上，全然不顾白衣沾上的泥土。

　　“白芷见过师父。”

　　她盈盈一笑，如山间云，如空谷兰。

　　秦钰似是没看见她，径自从旁边走了过去，头也不回。

　　林夕路过她的时候，她却忽然对他笑了笑：“林少侠好久不见，多谢少侠那日出手相救。”

　　林夕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财一扯他的袖子：“走。”

　　到了大厅，气氛明显沉重。

　　程似水亲自斟好了一杯茶，轻移莲步走至秦钰身前，垂首端上。

　　秦钰一挥手。

　　“啪啦——”白瓷碎了一地。

　　程似水跪下：“小八知错。”

　　满厅寂静，无人敢说话。

　　林夕从没见过秦钰生气的样子，印象中的他，从来都是顶着一副温和的皮相，虽然并不好相处，但是从不生气。

　　这是林夕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沉默了半盏茶功夫，还是苏晚晴先上前，阿财用一种看壮士的眼神目送她。

　　她坐在秦钰身边，挨着他：“师父怎么生气了，见到大师姐不开心么？”

　　“她不是你大师姐。”秦钰面无表情，“她早已经被赶出了师门。”

　　苏晚晴眉目弯弯如明月：“师父说什么气话。”

　　秦钰将目光移到程似水身上：“白芷在这里，是你邀请的？”

　　程似水垂首：“小八只是想当年师父大概误会了大师姐。”

　　“没有误会。”秦钰冷冷道，“你在替她求情。”

　　“小八不敢。”

　　见气氛又回归沉重，苏晚晴扯了扯秦钰的袖子，撒娇：“师父，我饿了。”

　　沉默一会儿，秦钰摸了摸她的头，起身：“走，去吃饭。”

　　程似水依旧不甘心的继续道：“为什么同样的事情，白芷被赶出了师门，晚晴却没有。”

　　苏晚晴身体一僵。

　　秦钰脚步停下，淡漠回头：“你觉得我做错了？”

　　“师父没错，师父怎么可能做错。”程似水似笑非笑，“小八只是记得，师父说过，医者，唯仁而已。”

　　医者，唯仁而已。

　　“你觉得大师姐做错了，那小师妹又是对的？”

　　一边的阿财终于开口：“师父没有教她。”

　　程似水一怔。

　　秦钰拉着苏晚晴的衣袖走出大门，只丢下一句。

　　“你已经可以出师了。”

　　程似水跪于地，眉目一如初见的温柔，任由眼泪落了一地。

　　“是，小八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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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日，婚礼罢，清痕神医当着江湖众人的面宣布退隐，退隐的时候才二十五岁，正是风华最盛的时候。

　　江湖人惋惜感慨，纷纷挽留，可惜清痕神医去意已决。

　　林夕欲哭无泪：“师父，你退隐就退隐，为什么要拉上徒儿一起啊。”

　　他以后可是要当大侠的人！顶天立地，行侠仗义！

　　苏晚晴安慰道，“因为你蠢的让师父喜欢。”

　　……小师妹，这是安慰吗？

　　“为什么阿财不一起！”

　　“因为他比你聪明。”

　　林夕郁闷地掏出一块绿豆糕塞她手里：“你还是别说话了。”

　　苏晚晴开开心心接过糕点，想了想又觉得一个人吃有点不好，犹豫地分了一半，递给林夕。

　　林夕摸了摸她头，拒绝。

　　苏晚晴重新开心的低头啃了起来。

　　啃完后又黏着秦钰，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师父师父，我们去哪里隐居？”

　　秦钰负手站在船头，目光落在远方：“天山。”

　　苏晚晴小脸一垮：“师父，天山很冷的，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天山清静，适合修身养性。”

　　“师父……”苏晚晴扯着他的袖子，软着嗓子撒娇，“我们换一个地方隐居好不好？”

　　秦钰无奈点头：“好。”

　　林夕一向是被忽视的那一个，他默默的站在一旁，师父，你敢不敢有一点节操啊！你敢不敢坚定一点啊！

　　“那就去秦淮吧。”

　　“师父真好。”苏晚晴巧笑嫣然的抱着秦钰的手臂。

　　林夕在一旁看着苏晚晴，她的眉眼间尽是笑意，和平时没心没肺的笑有些不一样。

　　他不知道哪里不一样，只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心里有些不舒服，就好像……

　　就好像……自己小心珍藏在心底的宝贝，忽然有一天发现那已经属于了别人，被别人所拥有……

　　那样，不舒服。

　　其实，没什么的。林夕安慰自己道，手掌紧握成拳头，指甲将掌心刺得生疼。

　　他想掏出一块绿豆糕给她，最终那块糕点只是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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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隐后，又过了三年。

　　林夕从悠悠长长的回忆中醒来的那一刹那，忽然感觉物是人非，恍如隔世，即使桃花依旧是昔日桃花，人依旧是昔日故人。

　　“唔，二师兄，这次药方有没有开错？”苏晚晴拿起药方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夕刚从回忆中醒来，尚且有几分茫然，他低头看着药方，是治风寒的。

　　然后才慢慢反应过来，之前苏晚晴又开错了药方，本该是治风寒的药方开成了治久咳不止的。

　　“没错，是治风寒的。”林夕点头，看着苏晚晴因为这句话展开了如花笑颜。

　　“我就知道，我没有写错。”说着径自跑到药柜前，亲自为病人抓药。

　　林夕看着她的背影，嘴边微微一弯，却是无尽苦涩的笑。

　　有些人，可以花三年的时间来谋划一件事，如秦钰。

　　有些人，却只能用三年时间将珍宝小心翼翼的深藏在心底，如他。

　　林夕轻轻开口，叫住了那忙碌的身影：“小师妹。”

　　“啊？二师兄？”苏晚晴疑惑的回首。

　　林夕说：“小师妹，我们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