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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永安扣(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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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于险山之下的杏林,每至春时,花香四溢,经久不衰,是谓天下一绝。
说到这十里杏花林的由来,还要追溯到多年前,那时这片山脚下杳无人烟,奇花异草遍地。当时一位在医术上颇有建树的祁姓前辈看中此地,依山傍山,落地而居,从此开始苦心研究医术。
他医术精湛,许多人慕名而来,而他也是来者不拒,无论是奸恶之徒是良善之辈,一律同等看待,甚至不求他们付出任何代价,唯要求病人痊愈后,在这荒山脚下亲手植上一株杏树。久而久之,荒地成林,杏林内的岐黄之术也成为医术的代表,每日前来杏林求医的人络绎不绝,而在这位前辈逝世后,其后人也秉持古训,广收门徒,以行医救人为己任。
疏疏晴雨,雨后斜阳,杏花十里飘香。
此时的杏林内的一池净水旁,簇簇杏花含苞欲放,树下隐隐现出群少女,端端正正地坐着捣制药材,但看起来均是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等到师父差人来肯放人了,这群人瞬间轰然而散,只剩下两个。一个仍专心致志地看着书,另一个则踮着脚跳到她跟前,转了一圈。
“看我看我,这件衣裙好不好看?”
问人的这小丫头名唤落雁,也是这两年才入的杏林,不过她还是比一些人早上两天,因此虽口头上是唤她们一声姐,却总是以十五六岁的个头摆出师姐的架势,极力照顾着晚来的‘师妹们’。
关于落雁的来历,也是众说纷纭,至今没个定性。只知道她原来是某个高人的亲传徒弟,后来见她天资愚笨,不能尽得真传,那高人一怒之下就将她丢入杏林,任她自生自灭了。不过事实真相如何,落雁不说,其他人也问不出究竟,也便罢了。
“好看。”
年纪稍长的少女匆匆扫了一眼,敷衍地回答一句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典籍。
作为公平公正的师姐,显而易见,她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人落单,因此她又道:
“阿瑾姐,你说你都来这儿快两年了,不是看这些没用的,就是躲在一旁研究解药,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变成老姑娘了。”
阿瑾压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随意搪塞两句。
那丫头却仍是兴致勃勃,跳到她另一边,又道:“今天可是大少爷回来的日子,你看她们走得那么急,都是赶去路口迎接的,听说大少爷长得可俊了,我也想去看看,阿瑾姐你陪我去嘛!”
阿瑾翻书的手顿了顿,“大少爷?”
她点点头,“对呀,就是那个江湖盛传的杏林神针祁公子啊。”
阿瑾一愣,心中的话竟脱口而出,“几个人?”
“听回来报信的人说来了两人,不过另一个在回来的路上旧疾复发,所以才耽搁一宿。阿瑾姐,你要去吗?”
“不去!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们!”
她“啪”一声将书扔到桌上,力道之大让旁边那丫头都吓得直哆嗦,她瞪大眼睛盯着将头扭向它处的阿瑾。
奇怪,阿瑾姐平时脾气挺好,怎么现在生这么大的气。她疑惑了半晌,还是没想明白,只能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听见脚步声渐远,阿瑾才趴在桌上,心神不宁地望着不远处的杏花林。
如果不是她说,她还真想不起来,原来自己来杏林已经一年半了。
那日清醒后,她原以为会被妤烟那女怪物折磨地死去活来,谁料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居然是许久未见的三爷爷。他将她从妤烟手中救下后,马不停蹄地带她离开,等她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身处距雎台千里之外的小茶寮中。
此后,无论她怎样撒娇怎样生闷气,三爷爷就像铁了心般,不准她离开半步,更不准她回去找段晨风他们,却从不告诉她原由,对其他问题也是一问三不知。若不是他喝醉酒不经意间说漏了嘴,她都不知道她和段晨风身上早已被种下相思蛊。
阿瑾撑着脑袋,轻轻叹了口气。
相思蛊,世上无药可解。
这本就不是三爷爷亲手研制出的,而是他偶然间看到一本古籍上所记载,闲来无事,就凭着记忆炼出了两颗,后来他也不知道这药被他丢到何处,更不知道她怎么会糊里糊涂地就被种下母毒。三爷爷不晓得如何解,她更不晓得,最后他被她吵得没有办法,只能带她上了杏林。
不来还好,这一来,她就是想离开现在也没办法走。
三爷爷来这儿的第一件事,并非是为讨解药,而是赴他和祁晏前辈的五年之约。这两人每五年就要比上一回,很可惜,次次都是三爷爷惨败,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本来他俩的比试,她只是在一旁看着,图个热闹,也不知祁晏前辈究竟看上她哪点,竟要以她为赌注。更让她料想不到的是,三爷爷居然答应了!
阿瑾撇撇嘴,似有些晃神,眼前的文字没有一个真正入了她的眼。
后来她和祁晏约法三章,他帮她制得相思蛊的解药,但在此之前,她亦不能离开杏林半步。
其实想离开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她实在没什么好去处,也挺喜欢杏林的氛围,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这儿的生活。这一晃一年多过去,祁晏前辈那边进展缓慢,他口中只学了半吊子的祁公子更是不可能制出解药,反倒是她自己在杏林受久了熏陶,再加上医理毒理本就有相通之处,如今勉勉强强也可以算得上是名小医师,因而后来索性自己开始专攻起相思蛊的解药。
这一年半载,她在这里眼巴巴地等着,他却从未亲自来过杏林,从未差人打探过她的消息,甚至连书信都没给过她半封。他分明知道自己在哪,哪怕开始不知,她上杏林前也托人传过话,可那人却至始至终无动于衷。他不来找她还能解释是怕相思蛊发作,可是音信全无呢?也是,自己这么麻烦,他巴不得早点摆脱掉。
阿瑾赌气般甩了甩头。
想这么多无用的,还不如早点制出解药,解了他身上的毒,还了他的情,从此两清,各不相欠!
阿瑾倏地站起身,向着药房走去,不过这一路上,遇到的姑娘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愁眉苦脸。她心中疑惑,却也没多想,果然下午便从落雁口中得知她们情绪波动的原由。
她们心心念念的大少爷是回来了,却带回来了个姑娘。带回个姑娘倒不打紧,反正大少爷早已是花名在外,但实在是那姑娘长得……
落雁结结巴巴地说着,但始终没想出个合适的词,但大意就是,这姑娘一出现,立刻把杏林里环肥燕瘦的师姐妹们都比了下去。
阿瑾点点头,总算明白了来者是何人。但知道后,心里的失落反而更多。
落雁仍旧站在一旁嘀嘀咕咕,半晌才鼓起勇气道:“阿瑾姐,她……她是我之前的师傅。”
她震惊地抬头,“你是长空门的人?”
落雁苦着张脸点点头,“之前是,后来师傅嫌我笨,当不了杀手,连抓个人都会出错,就把我赶了出去,再后来,我就被大少爷的人带到了杏林。”
她抓住阿瑾的胳膊继续说道:“我一直很害怕师傅,她也应该不太喜欢我,可如今她身受重伤,又身份特殊,放眼望去整个杏林,大少爷也只放心我们两人过去照料,可我……我。阿瑾姐,能不能帮我照顾着?”
阿瑾想了想,笑着合上书。
幽月,重伤?可真够巧,她倒是有一堆问题想知道答案。
她按照配方准备好汤药,哪知等过去了,才发现事实情况远非她所想。幽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做她的睡美人,而祁少城则坐在一旁,将脸贴在她苍白的素手上,眷恋的眸子难掩眼底的青翳。
听到来声,他也只是淡淡吩咐着将药放下,可身后的人仍旧没有动作,他蹙着眉扭头,却见阿瑾环胸而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祁少城勉强勾出一抹笑,不过这笑,似有些力不从心。
“小美人儿,这么久不见,听说你在杏林还过得还不错。”
阿瑾将药碗递给他,“比不上你们,在外面逍遥快活。”
祁少城扶着幽月坐起,将药匙里的汤药吹凉,动作轻柔地喂给她,“小美人儿,没有什么想问的?”
怎么可能没有想问的。他们这两年去了何处?为什么不来找她?为何她和段晨风会中相思蛊的毒?包括妤烟,包括司空玄,包括如今重伤在身昏迷不醒的幽月,她之前通通想知道!可如今有机会知道答案,她却觉得没必要了。
阿瑾踌躇,张开口唯一的问题却是:“他身上的毒无碍吧?”
“子毒已经解了多半,但母毒未解,他身上的毒,永远不可能根除。”他顿了顿,“小美人儿,想见他吗?”
阿瑾别过头,望向窗外沐浴在阳光下的杏花林,“不想。药已送到,我先回去了。”
“我原来也是这样以为的,以为自己不想见。”
她的脚顿住,又听祁少城那因过度操劳而低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但我现在后悔了,我后悔了。小美人儿,我不希望今后你也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