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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暮雨轻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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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晨风近日很是焦躁,因为他终于发现,自那日之后,阿瑾那丫头,一直想方设法躲着他。
譬如她终日不见人影,譬如她不再关心自己的伤势,更譬如当他耐心耗尽唤住她时,她会瞬间僵住身子,然后头也不回地溜掉。
“你不是一直克制有礼,怎会把她吓成这样?”他倒是成全了祁少城,让他白白看了自己的笑话。
那丫头应该还不能完全接受自己,这确实是他的错,是他过于激进,没顾忌到她的感受。虽说如此,行军打仗多年,他却深深明白敌退我进的道理。既然现在不能接受,那就更要多相处,让她尽快适应自己的存在。
“我要见她,无论用什么方法。”
祁少城再也笑不出,这烂摊子终究还是到了他手里,难呦。他摇着扇子费尽口舌,好说歹说,终于成功把她骗进段晨风的房间。
阿瑾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前,不停拨弄自己的发丝,眼睛不知该往何处瞄,转了几圈,最后只能定在地板上,露在外面的两只小耳朵轻轻颤动,红得发烫。
“你找我究竟何事?”
段晨风终于微微弯了嘴角,唤她近身,拍拍身边的床沿,在她呆愣的片刻,伸手拉她坐下。行云流水般做完一套,却又把她撂在一旁,复而拿起瓷枕旁的书,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所以唤她来是做什么?
靠近他,又能闻见他周身淡淡的檀香味,那日也是这种香味萦绕在她四周,他突然覆上来,以吻缄口。下唇被他轻轻咬住,唇齿相磨,起初似不得其法,却终究被他寻到门路,探了进去。
……
阿瑾甩甩头,耐住性子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忍受不住,倏地弹起来,佯怒道:“你再不说我可就走了!”
说什么?段晨风怔怔地望着她,他只想让她能陪陪自己。不过在她略带威胁的眼神示意下,他有生以来首次举旗投降,轻咳一声以作掩饰,“阿瑾,我想喝水。”
“你怎么不自己动手?”阿瑾狐疑地看着他。
他却只是指指自己的背部,将缠着纱布的伤口展示给她看,“我是病人。”
阿瑾檀口微启,愣在原地,而后才边暗自嘀咕边为他倒了杯茶水。
段晨风放下书,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在屋内奔波的人。
如果最后定要选一个人和他共度此生,阿瑾这样的性子,倒也不错。喜欢故意给人添些麻烦,却不会惹出他解决不了的祸端,有趣但不是负担,反而刚刚好。
“阿瑾,过来。”
始终背对着不敢看他的阿瑾这时才扭扭捏捏地走过去,却没想到要面对的是他义正言辞的审判,“阿瑾,你最近在躲我。”
没有!她盯着脚尖不回话。
“为什么躲我?”
说了没有躲着!她瞪他。
可最终敌不过他灼人的视线,阿瑾结结巴巴地说:“靠你太近……不好受。”
“不好受?”段晨风挑眉,突然趁其不备,将她拉至怀中。
熟悉的檀香味瞬间环绕住她,很清淡的味道,渐渐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只能慵懒地靠在他坚实却温暖的怀抱中。
似乎……也没那么不好受。
“还难受吗?”她听到他问。
刚刚平复的心似乎又开始急剧跳动起来,阿瑾咬着唇,半天才声若蚊蝇地吐出几个字。
不难受。
他眼中的笑意加深,闭上眼沉浸在这种温馨的气氛中。
可突然,他眉头紧皱,一手捂住胸口,另一手艰难地撑着床沿,因他大幅度地动作,方才放在一旁的书滑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咚响声。
这响声惊动到他怀中的人,她匆忙探出头,紧张地问道:“你没事吧?”
薄薄的细汗自他额头上沁出,他始终紧闭双眼,表情痛苦。
这是……中毒!
阿瑾只会下毒,却不会解毒,此刻更是手足无措。她紧咬淡唇,为他盖好薄被,亟亟将祁少城唤来。
祁少城为他诊了脉,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你们在外的时间,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阿瑾摇摇头,祁少城了然,又吩咐道:“你先出去吧。”
她通透的眼中骤然划过一丝失落,但知道自己丝毫帮不上忙,甚至还可能会给他们添乱,只能黯然退出。
在门口等了许久,才见祁少城疲惫地走出来,忙上前问道:“可知他体内是什么毒?”
祁少城摇头,平日里轻佻的面上此刻却显得格外严肃。段晨风此番中的毒,他甚至闻所未闻,此时只能先暂时压制住,等他仔细研究后,才能再做定断。
他看向阿瑾,欲言又止,半晌才叹了口气,“已经无碍,近日你照顾好他。”
阿瑾敏感地察觉到他有事瞒着自己,而且这事还必定和她有关,正欲追问时,身后传来阵柔柔的询问声,“前些天不是说他没什么事?”
那人走上前,向两人点头致意,依旧如上次见到那般,脸上遮着凉薄的轻纱,尽管看不清容貌,但娉婷绰约的身形,仙姿渺渺的气质,还是忍不住让旁人多看两眼。
“这回又是怎么?”
祁少城简单地和她解释一番,言语间的熟稔不禁让阿瑾对她充满好奇。
不知为何,得知段晨风的病情后,她也不急着进去查看,反而突然将话题扯到她身上,“这位就是你们前些天提到的那个小妹妹?长得倒是挺水灵。”
阿瑾直觉尴尬,心中打了退堂鼓,可还不及躲闪,那女子又推开门,转头冲她道:“不进来看看?”
她头脑一热,不禁仔细思考就跟着她进了房,完全被这女子牵着鼻子走。
段晨风此时已沉沉睡去,方才在他脸上显现的痛苦,阿瑾从未见到过,不免有些触动。到底是怎样的阴狠的毒、药,才能让平日里受了伤都眉头不曾挑过的人,露出这种痛不欲生的表情。能炼出这种毒的人不多,不是她,她印象里就只有那么一个人,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小丫头?”
阿瑾听到身边的人唤她,猛地惊醒过来,左顾右盼掩饰时,却听那女子掩唇轻笑:“他确实有副出色的皮相,你多看两眼也属正常。”
她不悦地皱眉。
那女子见状,只是弯弯月牙形的眸子,“觉得此话肤浅?可若不是,你又为何盯他瞧了这么久?”
“难道你就不担心他?”
“担心?倒是个好借口。”女子垂首揭下面上的轻纱,嘴角轻弯,“段轻雨。”
阿瑾看向她,明睐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面前的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天姿国色,反而是朱红色胎记占据了大半脸庞,初看时十分可怖。
她虽看起来不甚在意,但阿瑾还是及时收回眼光,“你叫轻雨?那你和他是兄妹?”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的心中居然有一丝雀跃,可看到对面那女子轻轻摇着头,那簇火苗又生生被掐断。
“他是收的义子,长辈们就随口取了相似的名字。”
“小丫头,你这么关心,莫非你是喜欢他?” 轻雨弯着眼角,轻笑道:“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他就给我招回个小情敌。”
初听上半句,阿瑾的小脸烫地冒着腾腾热气,明眸紧张地看向躺在床上小憩的人,生怕睡梦中的人会被她这句骇人的话惊扰。可听闻后半句,又犹如一盆冷水直面泼下,心情反反复复,平日善辩的口舌这时却吐不出一个字。
轻雨悠然地为自己沏了杯茶,开始回忆起两人青梅竹马的种种。
他们两小无猜,他们郎情妾意,和她有什么关系,可为何?阿瑾紧咬下唇,突然站起身,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去。
轻雨弯着眸子瞧着阿瑾离去的背影,倏地噗嗤一笑。可没多久,眼中渐渐染上些落寞,脸上朱红色的胎记更为显眼,她看向段晨风,幽叹道:“你倒是再不用愁,我却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不知给自己填了第几杯茶,段晨风才悠悠转醒,环视一周却没见到那道身影。
“你在找谁?”轻雨明知故问,“刚刚那个小丫头?她已经离开了,果然是年纪小不经事,可比之前那些好打发多了。”
段晨风闻言,倏地拧住眉,沙哑的嗓子含着怒气,“你对她说了什么。”
轻雨佯作诧异,“你在生气?这又不是我第一次这样做,前几年江州知府的女儿,去年左丞相的孙女,还有你那副将的妹妹,父王这些年为你指过多少次婚,若不是我次次帮你,你现在恐怕早就妻妾成群了吧。从前你不是一直自诩以国事为重,不将儿女私情放在眼里?那这次你又为何生气?”
段晨风敛住怒色,眼眸加深恢复如常,“无论你想说什么都没用,明日我会派人送你回去。”
轻雨垂下眸,无奈地笑了声,“我原以为现在,你也许能稍稍理解我。”
“我们不同。”
“有何不同!”她急切地争辩,“你都可以为她放弃初衷,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沉默不言。也对,他做出的决定何时改变过,无论他外表看上去再温和无害,行的事再光明磊落,心却依旧是冷的。
“你这样强横的人,她又能忍你多久。”
他看向颓败地跌坐在椅上的段轻雨,有些不忍,可还是狠下心来。若是她看上的是别人,他不会阻扰。若是但凡那人对她有一丝回应,他都可以忍下偏见助她达成所愿。可是他不能容忍,他自小疼爱的妹妹,为了一个不在乎她的人,心甘情愿地舍弃身份,放下身段四处追随。那个人,他不配!
可惜,她却永远不明白他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