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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绿衣黄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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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怎样的留恋凡尘,才能让沈毅不惜牺牲亲生儿子的性命;又是怎样的怀恨于心,才能使沈江南命悬一线之际做出弑父的决定。
沈江白不明白,他驽钝惯了,原以为这样过一辈子也是不错的选择,可渐渐地,甚至连人性都看不懂了。
幽月站在原地,脚步不曾移动半分。经此前一战,她很确定,在场所有人,已再没人愿意为台上孤立无援的沈庄主出手,她漫不经心地挥动手臂,如箭般的利风从门□□向高台。
但不想还有例外,沈江白突然起身,将沈毅护于身后,严严实实,一片衣袖都未落下,欲挡住幽月的攻势。
看到他,幽月亟亟收住大半力道,但余下的两分也使得向来弱不禁风的沈江白大吐一口鲜血。
“走开。”冰冷的语调不带任何感情。
沈江白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姑娘若想取人性命,不如取我的好了。”
“我不杀你,走开。”
沈江白仍不动,两人都似有十足耐心,两两僵持。
周围有人看不下去,叹息道,“贤侄,快回来,愚忠和愚孝,最不值得。以后这偌大的沈家庄,还要指望着你呢。”
“何谓愚孝?”沈江白苦笑着,“我面前的这个人,是生我养我、抚我育我的亲生父亲,如果不是他,我不可能安安稳稳苟活人间二十余载。他是有错,罪而有罚,天理寻常,我知道这怪不得别人。但作为他的儿子,除了替他赎罪,也别无他路可寻。”
沈江白面上一派从容,似已将生死勘破:“爹,如今的局面,您可看到?您走投无路被困于此,无人出手搭救,相信即便今日您真的命丧黄泉,他们恐怕也不会有半分遗憾和惋惜。
不是他们毫无血性,亦不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而只是因为爹不值得。在他们眼中,爹是沈庄主,却也只是沈庄主,但这庄主之位,并不是非爹不可。爹,现在您可能分辨得清?您大半辈子为名利所累,造了不少罪孽,今日孩儿去,会将爹的罪过全数赎清,从前的、今日的。往后孩儿再不能陪着您,还望爹此后,能三思后行,不要再走了错路。”
这番话,让在场的大多数人有些动容。
阿瑾明澄的眸子润得透亮,狠咬下牙,从袖口掏出一条小蛇,金色的鳞片闪烁着耀眼的光辉。这蛇个头短小,浑身通透,被金色纹鳞所覆盖,因其喜好群居,远远望去,像是华贵的缀着金线的衣服,也因此被称作金缕衣。
这是昨日她在马厩附近发现的,按理说汕阳炎热的天气并不适合这小蛇生存,却没想到让她见着一群,尽管心有怀疑,却来不及细究原由。今日誓师开始前,她便随身携带了一条,原是为以防绿衣姐姐遭遇不测而准备的,不过现在人命关天,也顾不得这些。
可小蛇还未脱手,她的胳膊就被人拽住。
阿瑾挣脱不开,只能扭头瞪他。
“收回去。”段晨风沉着脸,命令道。
见阿瑾不听,又重复一遍,“收回去。现在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
“我闹脾气?”阿瑾倏地笑起来,“段晨风,在你眼中,我是不是永远都是不分场合地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周围已有人注意到他们,段晨风瞥见,立即长袖一挥,遮住阿瑾。他望着她,双目沉沉,低声道:“他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你为什么总是说出相同的话,绿衣姐姐是这样,沈二哥同样如此,是你过于自负,还是在你看来,这些人的性命都不重要,所以才能永远置身事外,大放厥词?”阿瑾抬头,目光
楚楚,“也许你是对的。但你也要知道,这个他生或是死你不放在眼里的人,是我的朋友,是这里唯一一个,不带任何其他目的,真正对我好的人。要我同你一般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地看着他死,绝不可能!”
说着后退两步,反手一击,想摆脱掉他。
段晨风生生挨了她一掌,在阿瑾愣神时,往她胸口处轻轻一点,回道:“无论你今日如何想,都乖乖呆在这儿不许动。”
再小心翼翼地从阿瑾手中取出小金蛇,放入袖中,“这个先没收,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再还予你。”
阿瑾动弹不得,又不想看见段晨风在自己跟前晃悠,索性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不过灵巧的耳朵仍专心致志,关注着事态的进展。
这一听,心又开始扑通作跳。
幽月清冷的声音如一道魔音,袭入耳畔,“两人作伴?也好,那就成全你们。”说着便出了手。
因她没了顾忌,招式格外阴狠起来,所到之处一片狼藉,甚至有人被其凌厉的招式划伤,胳膊上骤然出现密集的血痕。
殿内传来小弟子的尖声叫喊,原准备出门的邵虚老前辈飞身前跃,快她一步挡在沈江白面前,扎紧脚步,暴喝一声猛然出手。
两道内力相互抗衡,余威骇人。幽月略逊一筹,后退两步,皎白的面庞上溢出一道血迹。
正在为专心医治的祁少城余光瞥了一眼,突然皱起眉头,语气恭敬,对邵虚道:“还请邵老手下留情。”
邵虚哼了一声,看似未搭理他。
沈毅这时似见到救星,痛哭流涕,“邵兄弟,救我!救我!我大哥同你可是拜了把子的兄弟,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不能见死不救。”
“闭嘴!你不配提到他。”邵虚喝住他,“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踏进沈家庄半步?”
接着又指着沈江白对幽月说道:“其他人我不管,但这小子,你动不得。”
他必须要为自己的兄弟留下一条血脉,观察了半天,整个沈家也就这一个还能稍稍入眼,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
幽月伸出葱白的手指抹掉嘴角的血迹,“那就请前辈看好了。”
说罢便消失不见,冰冷的语气似毫不在意功力的悬殊。
她也确实不用在意。邵虚的武力虽然在她之上,但练得却是至正至阳的强横功法,拼的是一身蛮力,正面对抗时,幽月虽不及他,但想阻止她,也不是邵老那站时稳如泰山,动时竭若枯池的身躯能够办到的。
疾风从四面八方袭来,邵虚为抵住攻势,只能不断移动脚步,渐渐有些吃不消。无法,他只能一招擒住沈江白,将之丢入自家弟子摆好的法阵之中。四个大汉将沈江白夹在中间,不断围着转圈,同类型的功法本就相互增益,加之他的辅助,渐渐占了上风,此长彼消,也算暂时稳住战势。
可没多久,邵虚就察觉出不对劲来,这围攻着他们的力量似乎过于虚,好似她的目的本不在此,他转念一想,顿时悟了。
话虽如此,却没有出手的打算,任由着幽月出现在此刻身旁已空无一人的沈毅身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这沈毅,自从得了庄主之位,借着沈家的名声,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已让他忍无可忍,今天索性撕破脸皮。反正这没有沈煜的沈家庄,对他而言,与空壳无异。
“邵老前辈,请放我出去。”沈江白着急地推着身旁的大汉,却纹丝不动。
没有了他的阻止,幽月的一切行动显得格外容易,但这次她不敢掉以轻心,今日的插曲太多,已消磨完她所有的耐心。
却没想到这时,一把剑突然架在她的玉颈之上。
幽月空无的眼眸瞬间有了颜色。
这世上,只能是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别人周围,她不能允许被人靠近时,自己却丝毫觉察不到他人的气息,这是作为一个杀手的尊严。
可是这个人,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来人身着一身不合体型的白色长袍,令人想一窥究竟的面容隐藏在宽松帽檐的阴影之下,手脚同样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点儿裸、露在外能证明他身份的特征。抵着自己的剑也是如此,被墨绿的粗布条包裹着,让人看不出这剑的真面目,不过脖子上丝丝凉意时刻清楚地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
在场所有人都对突然出现的人感到极其好奇,只因江湖上从未有过类似的传言。神秘的人,往往更具魅力,也更容易吸引他人的目光。
“放开他。”是一个女人,温和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幽月背对着她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会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却仍旧贪生。作为一个杀手,你不该有弱点,更不该轻易将其暴露出来。我再说一遍,放开他。”
她顿了一下后,缓缓说道:“这个人的命,从十年前开始,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