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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 ...

  •   简陋的车子在沟沟壑壑的土地上颠簸着,摇得他昏昏欲睡,身边的族弟则是靠在车厢的另一边,已然是睡着了。寒冷的空气从车窗和门帘的缝隙中射进来,聚集到了一起只是更加刺人,他不知第几次的拉了拉身上的锦衣,想要把瘦小的身体包裹严实,发现依然没用,于是放弃了。
      透过不停飘动着的车窗帘,看见外面若隐若现的苍凉大地,他想
      回不来了吧……

      “臣慕容暐,谨带鲜卑慕容氏,祝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长兄嘹亮而颤抖的声音,他与身边一大批人都呼啦啦的跪拜了下来,磕着头,然后匍匐着。
      过去他只对先父皇兄跪拜,今后就要对着这些毫不相干的外人磕头了,“亡国宗室”的真实感清晰的涌来,他忍不住的颤抖着。
      “好好好,都抬起头吧”
      金殿上的声音,如此慈祥,如此宽厚,听在那懦弱的皇兄心里,怕就是定心丸吧,但他觉得这无疑是在讥讽和嘲笑,那个人的泰然自若代表着他们的微不足道。
      他抬起了头,然后看见了那个今后的新主人,也是他一生中的死结。
      三十多岁的精干男子,矫健的身形带着阵阵得意之势,满脸的仁厚透着股股震慑之威。
      就在他用心打量着殿上人的时候,那个人也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殿下的降族,忽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面露些微喜色。他冲着那人的视线望去,心中不禁一沉,那视线的终端正跪着他的胞姐清河公主,慕容家著名的美人。
      此时只能看见姐姐的背影,不知道被秦主另眼相待的她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想必她已经什么都清楚了吧。
      他收回在姐姐身上的视线,打算继续留意着殿上之人,却恰与此人目光撞个正着,他慌忙低下头去,没有发现那人亦是面色一缓。
      当晚,皇兄被封为“新兴候”,他们这些新封的侯爷家眷也一起被弄进了侯府,不出所料的,清河没跟他们一起走。

      日子倒还平安,那人看似一脸仁厚不是装的,对慕容家也算礼数周到,族人们先前还都有点兢兢颤颤,听说姐姐在宫中宠压群芳,就都放心了不少,甚至还有人面带得意,他只是气愤。但女子终要嫁人,那人一国之君,也不算是辱没姐姐。
      也许自己就要跟着这一帮叔伯兄弟一辈子憋屈的生活在那秦人眼皮子底下了吧,只是他没想到他认为最坏的这种日子自己也没过上。

      长兄把他叫到大厅里来,神色暧昧难辨,他发现一些族里长辈也都陪座在旁,似乎怒气颇多。长兄半天吞吞吐吐没说全几句话,好像是说他姐姐在宫中很想他,让他也搬去和她同住
      “你到了那要规矩一点,千万别……触怒了天王……违了……”
      “大哥,你真要让小弟去?那老匹夫太不知廉耻了,竟然这么侮辱我们!”
      打断大哥的话大声叫嚣的是老四,他知道这位四哥一向性烈,此时仿佛到了爆发边缘。只是不知道他所怒为何,若按长兄所言是很让他高兴的,只是这事明显还有下文,他不得其解,侧头看向长兄。
      兄长不敢正眼看他,自然也不答话,最后还是四哥冲他吼道
      “苻坚那老贼看上了你,向我们要人!”
      一句话说得他五雷轰顶,不可置信的看着长兄,对方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四哥还在那继续发言
      “小弟,只要你说个‘不’字,我看谁敢把你带走!他要有种就把我们全都宰了,还冒充什么古今贤人!……”
      “慕容泓!你给我闭嘴!”
      长兄终于发出了怒斥,随即就像是泻完了一身力气,瘫坐在那,再不发话。

      他在一天一天的等着,等着双方交涉的结果,他在苻坚眼里的地位和在慕容家眼里的地位此时正在较着劲,但他几乎不报什么希望。他,还有大家,不过是一群被圈养起来的羔羊,羔羊跟屠夫商量事,最后还能听谁的?
      结果是不会变的,那他该何以自处?
      顺,他绝不愿;逆,他终不能。就在这天人交战的当上,姐姐来了。
      清河公主一身华贵衣裳,满头珠光玉翠,从宫撵上徐徐而下,极尽娇贵之姿却无欢喜之色,她看着他,越看越糁人,最后悠悠的说了句
      “凤皇,还是跟我走吧……”

      他做过中山王,做过大司马,从明日起,他将做个娈童

      苻坚待他极好,只要能办到的,几乎是百依百顺,他亦是娇羞嗤嗔,样样不少,但他的心里是恨,恨的咬牙切齿。
      宫人本性就是墙头草,看他姐弟两受宠,自是殷勤相照,开口闭口的“慕容公子”,可是他心里不用想都知道,这些下人明里是火,暗里是刀。清河一介女流,倒没什么,以一己之身侍奉敌君,本是所有如此境地的女子都会做的事,不仅应当,似还颇值同情;他就不同了,昔日皇子之尊,竟也以色侍人,于是那些私下里冷嘲热讽的人,倒自认耻笑的天经地义。最让他绝望的是,连那曾经为自己愤怒过的家人,也对自己避之不及,是害怕沾了晦气?还是深怕跌了身价?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那些苻氏子弟,每每见他穿堂而过,就会故意的唱着时下长安的民谣,他不能回以怒色,却记住了一张张的脸,他日挫骨扬灰,不能漏掉一个。
      无奈报复之心虽盛,却苦无机会。苻坚不顾朝堂力谏,总把他带在身边,却也从不让他插嘴,更不曾坠入声色。
      在苻坚身边耳濡目染的越多,越清楚他是位明君,比起新兴侯府里那昨日的燕帝,区别有如云泥。但这与他又有何干?管他尊奉圣德!管他平治北疆!管他善抚百姓!对他来说,苻坚只是使他的故国山河破裂,使他自己为世所讥;苻坚或许是千万饱受战乱之苦的子民的救世主,却是他一个人终生的仇敌。

      “凤皇,朕终也护不了你了……”
      天还未明,苻坚忽然对他说道,
      “他们一直让朕杀你,连丞相和平阳公也这般主意,朕……”
      说到此时,竟有点说不下去,只是双眼看着他,满眼真切的不舍。
      他忽闻此言也是一惊,知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是他决不愿死在此时,不是不舍,而是不甘。伺候苻坚,已让他羞愤难当,若是死后再给安个“以色乱主”的帽子,他绝难瞑目。
      他心思转动,当即翻身下床,表情让人怜爱,嘴上说着“小人听凭天王处置”,心里却瞧着苻坚的脸色。他心中恨他虽无断过一日,但他知道苻坚对自己却是真心,如今所有的指望只在这人一念之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断了旧情。
      苻坚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沉重的说道
      “……你出宫吧”
      他霍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他本来只奢望今次能逃过一劫,没想到多年夙愿忽然到了眼前,“出宫”两字他半天也不敢确信,只觉得幸运的似是假象。
      “天王……”
      “出宫以后先在外面呆一段时间,长个几岁之后朕再给你安排个差使,朕知道这几年你在宫里,心里很不痛快,朕会补偿的……”
      他忙不失宜的连连谢恩,三分真情七分演技,可心里却冷笑到了极致。仿佛打了他一巴掌又问他疼不疼,他不希罕!
      但是总算是出了这阴郁之地,权力也是他图谋他日的资本,他偷眼瞟着头顶上方的主宰者,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对付这个人,才能让他感到今时今日自己的心境。

      临走之时,他去跟姐姐道别
      清河容颜不输往日,只是眼中的精气却所剩无几,想着日后只她一人留在这深宫中,他不禁心中酸涩,便决定给她留点盼头。
      “姐姐耐心等着,他日弟弟定会入主长安,迎你出宫”
      清河对此似乎全无感觉,她只是端详了一会眼前已经长高的幼弟,不冷不热的说道
      “我并无其它想法,只不过希望今日的荣华富贵不要断了,这长安之主是谁,我不在意,凤皇你最好也少生事端,多想想日后的日子”
      他心中诧异,口气紧道
      “姐姐难道忘了昔日之辱!”
      清河仍未有一丝激动,依然不紧不慢的说着
      “是辱也好,是仇也罢,我已经受了,不管多么怨恨,也无济于事,我胸无大志,只是想得个好下场罢了”
      他退后几步,看着近乎陌生的胞姐。他还记得当初他姐弟两人共寝一床侍奉苻坚的时候,姐姐那无地自容的表情,可如今这些难堪与尴尬在她脸上竟看不到一丝痕迹。昔日是谁愁容惨淡叹息命运,是谁在一旁鼓励,如今倒仿佛是她看开了,嫌自己多事。
      他终于干笑了几声
      “姐姐终归是个女人……”
      说罢转身离去
      “凤皇!”
      他正要跨出宫门,忽听身后的女人喊着自己的小字,声音已不复刚才的平静,忍不住转身望去。
      清河微微有些动容,似在寻思着怎么开口,想了半天,最后对他说道
      “你还未及弱冠,来日方长,往日的那些事,不要再放在心上,若是你还想建功立业,更不该总抱着一己之私怨,你明白吗?”
      一己之私怨?
      他简直想笑,他是为什么人委曲求全,忍辱偷生,怎么就成了“私怨”?
      “姐姐好意,弟弟记住了”
      说完旋身而出,再不做停留。
      清河知道他完全没听进心里,只能叹气,她转头望向那繁复雕花木窗之外,外面是咧咧晴空,无限宽垠,只是这晴空之下,他若真杀了苻坚,灭了氐族,又该何去何从……

      世界很大,其实又很小。之前他离家入宫,昔日的亲人便已变成陌路;如今他离宫入市,昨日的主仆更是明日的仇敌。忽然之间,他感觉到,自己跳出了一个有形的牢笼,只不过是又钻进了一个无形的牢笼。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关于那个在历史上没有任何对其容貌描写,但据说就是帅的一塔里糊涂的血腥帅哥慕容冲的历史杜撰版。
    他其实没有这么可怜,这少我没觉得他那么可怜,如果文章把他写可怜的话,那全拜我无可救药的煽情心理作祟。
    还是那句俗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慕容冲这样的人生在我看来大半要怪他作茧自缚的那种心态,苻坚对他早期人格的形成是起了不好的负面作用,但最后还要在那条死路上走到底的是他自己。无论从一个男人的气度上,还是志向上来讲,他比他那一辈子的冤家对头苻坚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的一生就像在泻私愤,还带这点自己不幸也见不得别人好的嫌疑。
    不过也没有规定男人就一定要有鸿鹄之志,慕容同志要泄愤,就让他泄去好了,只是可怜了一堆堆路人甲乙丙丁……= =
    不过单从个人来讲,数栽娈童生涯,一朝铁血皇帝,能有这种人生简历的人全中国估计也就他一个,怎么着也是值得纪念纪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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