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死》浅滩鱼不死

17、天堂之路

　　一诺心神不宁地回到了住的地方，却没有着急睡觉，而是坐在冰凉的地上点燃一根烟，她想好好地冷静冷静。
　　赵明明临走前那心灰意冷的模样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她让他失望透顶了吧？他一定不会再来找她。
　　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再让他受伤害，她给不了他任何许诺和希望。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半年发生的事情，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先是赵明明离开自己上了高中，紧接着自己去酒吧上班，再就是王贞淑吸毒，最后是王贞淑贩毒被抓。
　　如果还非得再加上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成了力哥名义上的女朋友。对，是名义上的，她还保持着处子之身。
　　虽然被逼迫过很多次，她都没有妥协，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她并不是什么单纯的少女，也不懂什么叫矜持，可她总觉得这个身体渴望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力哥，也不是赵明明。
　　它在等他的出现。那个人或许就是她的盖世英雄，能够救她于水火之中。
　　想起王贞淑，她的鼻头竟然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有多久没有流过眼泪了？它是咸还是哭？自己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想起了那个女人，那个苦命的女人。
　　虽然被反锁在家里，可是她为了跑出去，竟然翻窗从二楼跳了下来，所幸没有残疾。
　　她找到之前给她提供毒品的人，可是因为拿不出毒资，无奈之下就去贩毒。结果被抓。
　　要说她活该，她也真够可怜的。男人不要她了，女儿还嫌弃她，去当小姐吧，又年老色衰，卖不出好价钱。其实她现在这个结局挺好，至少不必餐风露宿，有政府管着，还能让人省心。
　　王一诺这么安慰自己。她不想让自己惭愧，唯有这样告诉自己，她的心里才好受些。
　　大年夜，别人都是在家欢欢乐乐地一起吃团圆饭，王一诺却在冷冷清清的看守所陪王贞淑，也就是这次探望，她才得知王贞淑得了艾滋，就算是被放出来也活不了多久。
　　“前几天我感觉身体不舒服，就被带到医务室检查，结果就查出来得了艾滋病。呵呵，这样也好，早死早托生，不过就是希望下辈子能嫁个好男人，别再遭这么多罪了。”王一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地王贞淑，难道真的是死亡的威胁把她变成了这样？
　　“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感动。”探视桌对面坐着的王一诺依旧绷着脸，脸上没有泄露一丝情绪，除了一闪即逝的震惊。
　　“不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你就不能相信我一回？”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始终保持微笑的王贞淑并不奢望得到王一诺的同情，她只不过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罢了。
　　王一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久久没有开口说话。杀人放火的时候她没有害怕，跟地痞流氓打交道的时候她没有退缩，可是现在看见王贞淑软弱的样子，她竟然害怕了。
　　这个时候，她才渐渐意识到即使自己的外表看起来再成熟，她也只不过是个心智处于青春期的孩子，她还需要有一个家。
　　“火是你放的吧？”王贞淑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她逃出家门第一个去找的人就是田四，也就是那个獐眉鼠目的音像店老板。不过看到的是一个已经烧焦的门面房，这才得知他已经被烧死了。
　　她在人世活了四十几年，早就不相信巧合之类的东西。
　　王一诺低着头，十指交叉，两只大拇指不停地互相拨弄着，像是正在烤箱上备受煎熬的烤肠，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躁。
　　“是又怎么样？那种人渣早晚都有人处理。”
　　人渣？哈哈！从王一诺嘴里听到人渣两个字的时候王贞淑觉得好滑稽。她们两个算不算人渣呢？自私，恶毒，冷血。从来不肯善待身边的人。
　　王贞淑收敛起脸上的嘲讽，语重心长地说，“一诺，我希望你不要重复我的老路。好好的做人，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我这辈子也算没白在这世上走一遭。”
　　王一诺翻了个白眼，“哼”地一声冷笑，堵住了王贞淑的话头。
　　直到一诺离开，王贞淑都没有把最想说的话说出口。她几次动了动嘴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回过头看着王一诺故意挺直的脊背，眼角突然就湿润了。
　　她隐隐地觉得这会是她们见的最后一面。
　　果然，王贞淑的预感成为了现实。
　　王一诺是在一个桃花盛开的日子接到这个通知的。那天的桃花开得很艳很美，本是个踏青的好日子。
　　自从大年夜去看过王贞淑之后，她再也没去过看守所。没想到再去，竟然是去处理她的遗体。
　　她不是因为艾滋死的，是被活活饿死的。
　　听看守所的人说，她死的前几天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长时间的毒瘾再加上病痛的折磨让她只想早点离开这个世界。
　　王贞淑给她留了一封信。
　　王一诺把她的骨灰扔向了大海。她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无亲无故，大海是她最好的归宿。就让大海把她吞没，毁掉她来过这个世界的所有证据，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叫王贞淑的人，有的只是一抹游魂，倘若她的灵魂有幸得到安息，那将是上帝对她的最大仁慈。
　　王一诺把手里的那封信撕成了碎片，洒向了大海，那个在王贞淑心底藏了十几年的秘密也随着波浪飘向了远方。
　　“诺儿：
　　请允许我这样叫你一次吧。虽然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一定是去地狱报到了，呵呵，天堂没有给我留位置。
　　说不怕死是不可能的，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提心吊胆，担心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明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却不知道具体是哪天。对我来说，那种恐惧比死亡更可怕。
　　你会难过吗？不会吧？这么些年来我一直自私地活着，假装看不到你的存在，因为你的存在在不停地提醒着我无法填补的缺陷—我无法生育。不是生不出男孩，是什么都生不出来。
　　所以，你懂了吧？你根本不是我亲生的。你是我从一个叫徐家村的地方花八百块钱买的。本来想要个男孩，可是也许是命苦，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最后不得已把你买了回家算是当做心理安慰。
　　我死后，你就去找你的生母吧，至少有个人疼你。不过我只记得那个地方叫徐家村，你的生母还有两个女儿，你是第三个。他们也是被逼无奈才把你给卖了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把这些话说出来，我的心里舒服多了。现在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写字的手也抖个不停，就写到这里吧。
　　你会原谅我吗？
　　妈
　　王贞淑
　　下面的落款王贞淑上面被水笔涂黑的那个“妈”字像是个魔咒一般不停地在王一诺的心头重复着，“妈...妈...妈”多么陌生的字眼儿。在世界的另外一个角落，竟然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但是她已经没有了六年前的喜悦和激动，她有的只有恨。
　　她之所以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全是因为那个把自己卖了的女人。
　　她谁都不会原谅。
　　王一诺久久地站在海边，听着海浪不停拍打海岸的声音，激起的浪花泛着白色的泡沫，远处看去，像是一大丛白色的小花。风一吹，就左右摆动，前后翻滚。
　　从此以后，她将在这个世上踽踽独行，没有牵绊，没有负重。
　　她不知道上帝爱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