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1、第六十九章 ...
-
吴邪在杨医生和实习医生的照料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好转着,吴三省并不知道那一天这个年轻的实习医生并没按照自己要求的那样离开,就像吴一穷夫妇也不知道吴三省在背后默默策划的这一切。他们只是看到吴邪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更好,他去活动室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甚至不仅仅只去看书了,他开始慢慢的参加起病友间的篮球联谊赛。
每当这时候吴三省总是在观众群中蹦跶得最厉害的那个,吴一穷和吴二白经常会被军区叫回去,唯有他一场比赛都没落下过。吴邪的确在某些地方和他这个三叔有相像之处,比如他们都爱凑热闹,都满腔热血,也都刺儿头不听招呼不服管教。
球赛打得越多,吴邪身上越能看到过去那种天上地下唯我小三爷最闪耀的影子。他个子不算最高,但技术过硬,身形灵巧,在混战的球场上穿梭自如,一个不留神便抢了对方篮板,再运球回场,来一记漂亮的三分反杀。
“漂亮!”
吴三省看得全身的热血都蹭蹭蹭往脑门上冲,“我大侄子!”他逮着身边拍掌欢呼的人大声说道,“这是我大侄子!MVP!我大侄子!”
吴邪被队友们冲上来挨个儿要求击掌,他平静的回应着,没看出有多兴奋,只是把目光投向观众席搜索着。
“这里!”吴三省蹦跶着交叉挥舞双手,“我在这儿大侄子!”
吴邪的目光平静的掠过没做任何停留,直到视线所及之处捕捉到一个年轻的身影,毫无征兆的,唇角忽然绽开一丝笑意。
呔!这明晃晃的双标脸!
吴三省不服气的挤到实习医生身边,“小子!”他对刚才的遭遇满肚子怨言,“为什么我的大侄子对你笑不对我笑?!”
他的重音毫不客气地落在「我的大侄子」五个字上。
年轻的男人语气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因为我是他的良药。”
吴三省被这出乎意料的回答一时堵得无力招架。
“肉,肉麻!”好半天,这个身经百战的特种大队队长才终于从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搜索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没对啊,他印象里眼前这个家伙从来都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春风和煦的情话高手了?
“我警告你啊,我找你来是给我大侄子治病的,其他的歪脑筋你想都别想!”
“这和您当初找我时的说辞不太一样。”
吴三省还在硬着嘴死撑,“我许诺过什么了?你少他娘的自己乱会意!”
是么?那么那天又是谁风风火火单枪匹马的闯进来,拽住他的手就往车里塞。
“我们见过面的,你知道我是谁。”吴三省一只手撑在方向盘上,连一句废话也不多说,脚上轰油将车急速倒了出去。
抢人,塞车,再逃走,这一连串动作做得行云流水,一点儿拖沓都没有。
自家的头儿在后视镜里一边追一边骂,人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在绝尘而去的汽车屁股后面里气急败坏的直跺脚。
“听过一句话吗,「相爱的人总会再次相遇」,”吴三省还是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空余的左手从衣兜里摸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然后又摸出一把火机,眯着眼睛给自己点上。
“如果听过的话,今天就让我来当这个助力吧。”
短暂的回忆被场上再一次沸腾的欢呼中断,吴邪又进球了。
“大侄子!”
吴三省兴奋得就差拨开人群绕场跑步三圈了,实习医生轻轻抿了抿唇,是啊,这世上谁又不是有着千副面孔,只是最温柔的那一副,永远留给在乎的人罢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仿佛心灵感应一般,吴邪也从包围着叫好的队友中向着观众席跨了一步,两个年轻的灵魂在热闹的球场上彼此碰撞,相视一笑。
真好,这样平淡而普通的日子,真好。
年轻的实习医生本来以为时间会一直这样向前推进直到吴邪彻底痊愈,可是事与愿违,随着吴邪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转起来,吴家对于接下来的治疗方向却出现了极大的分歧。
“杨医生也说过,小邪现在的状态其实是非常不稳定的。”吴妈妈的态度很坚持,“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我们看到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不提及那件事的基础上,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让他慢慢忘记那件事向前走呢?”
“我不同意。”吴三省的态度也非常坚决,“如果要选择逃避,那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回来接受治疗。”
吴妈妈摇摇头,“我没有否定治疗的效果,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和过去半年比起来,现在的小邪好了太多太多。”她顿了顿,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她战战兢兢,因为她怕啊,怕这来之不易的好转再次被消极的心魔吞噬反弹。“可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小邪他还是迈不过那道坎,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有一天他迈过去了,又有谁知道这需要付出怎样巨大的代价?与其如此,我宁愿他把这段过往束之高阁,然后保持现状,开开心心的开始新生活。”
“这样的开心才是真正的假象。”吴三省一针见血的指出来,“三方计划是所有问题的症结,如果不彻底解开这个疙瘩,不仅至今为止做过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而且隐患的种子会深深扎根,潜进您所认为那个开心的新生活里。”
双方各据一词,谁都坚定自己的理由,既然说服不了对方,那就以最公正的投票方式来裁决。吴一穷素来不是冒进的性格,在他看来,他也异常珍惜恢复到现在状态的吴邪,所以这一票投给了吴夫人「重新开始一切」的方案;而一向和吴三省唱反调的吴二白,出乎意料的,竟然在两个治疗方案的抉择中将宝贵的一票投给了吴三省。
“哥!”吴三省烟也不抽了,啪嗒扔在地上就要冲上去给吴二白来一个感激不尽的拥抱,“你是我亲哥!”
吴二白虽然是兄弟三人中最是睿智的,论身手却差了吴三省好几个级别,这一避没避开,一下子被眼前没大没小的家伙牢牢实实箍住。
“滚,”吴二白冷静的开口道,“再不松开我就把你偷偷摸摸做的那些事儿都兜出来。”
吴三省混事儿做得不少,也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哪件,双手使力,收得更紧了。
吴二白动了动唇,“实习医生。”
不过四个字的功夫,眼前的家伙立马老实了,松开手规规矩矩的退到一旁。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吴三省用唇语问道。
吴二白别过脸没做理会,他也不动脑子想想,要是没有自己的暗中帮衬,怎么可能在大哥大嫂面前成功瞒天过海。
“既然平票,”吴二白沉吟道,“我建议… …”
刚说一半话头就被吴三省接了过去,“我建议第五票找老爷子来投。”
吴二白剜了吴三省一眼,老爷子至今还不知道宝贝孙子出了这茬儿事,要是因此惊动了他老人家,吴二白不介意把这个添乱的家伙扔到炊事班去洗盘子。
吴一穷对吴二白没说完的话语很是好奇,“看来你是有好的主意了?”
“大哥昨天是不是接到选训基地邀请您去观摩演戏的电话?”吴二白微微一顿,“我有一个尚未成型的计划,希望同大家一起商榷一下。”
吴邪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到记忆中腥红的沙漠渐渐褪成苍翠的绿色,解雨臣从血泊中爬起来拍拍裤脚,张起灵也在,青狼獒的每个人都在,瞎子扛着枪叼着一根细长的狗尾巴草坐在吉普车的车顶,甚是可惜的摇摇头,“见死不救啊你,考核不通过,不通过。”
他猛地醒过来,窗外的天空蓝得透彻,云层白得发亮,葱郁的树木在飞驰的窗外一排一排倒退。
原来他在车上。
吴妈妈怜爱的伸过手握住他,“小邪,睡醒了?”
吴邪没有吭声,他还恍惚在未曾清醒的梦境中。他想,如果那些发生在中东的种种只是一场考核或者一场演习该有多好,可真相偏偏是这样的残酷,他犯下的过错仍然真真切切的存在在血淋淋的现实中。
坐在驾驶位上的叶城抬头看了眼后视镜,自从吴邪回来养病后,他几乎整天整天留在军队里替吴一穷打理繁重的公务。
“我们就快要到了。”
叶成收回目光,挡风玻璃前的林间小路曲折幽长,如若不是熟悉的人,铁定会在这绵延的绿海中迷失方向。
可是吴邪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记得。
这是去选训基地的路。
吴二白的计划简单又精练,如他性格一般,向来不是喜多言语的人。借着吴一穷受邀观摩演习的契机,如若吴邪的反应一切正常那就按照吴三省的治疗方案继续进行,如若相反,则如吴妈妈所期望的那样,斩断过去所有关联,彻彻底底开始新生活。
吴家三兄弟坐第一辆车,吴妈妈陪着吴邪坐第二辆车,杨医生陪同在一起,随时记录并且评判吴邪的精神状态。
当车队停稳排着队下来一水儿的军队首长时,主司接待的基地负责人已经不知该朝谁先敬礼了。
“首,首长… …”
吴一穷冲负责人摆摆手,“不必太过拘束,”他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弟弟,“他们今天只是以亲属的身份一同前来观摩罢了,你们怎么安排的便怎么做就是了,千万别因为我们改变什么。”
“我们就看看,不说话。”吴三省补充道。
基地负责人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那就请首长先随我到这边来。”
吴一穷说到做到,整套流程走下来,只有他一人以首长的身份参与了演习前的动员大会。吴二白临时接到总参的电话匆匆离开了,剩下的吴三省便陪着吴邪和吴夫人一起,在眺望台上远远的观看操练场上神情紧绷的特训菜瓜蛋子们。吴邪本没有想过去刻意打听今年的选训目的,倒是吴三省兜不住话,三两句便把什么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原来特战基地总部有意培养出第二个青狼獒,所以大费周章的从各个精英部队抽取拔尖的人员出来,聚在这里展开一场严格而苛刻的选拔。
而今天的实战演习,将从剩余的七十三人中淘汰一半的人选!
如此激烈的竞争连见惯大风大浪的杨医生也禁不住感慨,“看来不仅是身体素质上的角逐,这更是对心理素质的考验啊。”
“评判的标准是多元化的,”吴三省自己也参与过多场特战选拔的考核,对此他甚有心得。“有时候从演习中活下来的,反而不一定能够留下来。”
“哦?为什么?”
“团队合作,单兵素质,对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等等等等,这些都是需要综合考核的因素。”
他俩在一旁讨论得火热,只有吴妈妈眼尖的发现,吴邪渐渐的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小邪?”
吴妈妈担心的唤了一声,杨医生也赶紧止住话头走上前,“怎么了?感觉还好吗?”
吴邪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只是目光从吴三省脸上扫过时,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他只是有些心烦意燥,如果特战总部的目的是培养出第二个青狼獒,那真正的青狼獒呢?他们去了哪里?总部又为什么要复制出另外一个他们来取代无可替代的青狼獒?
小哥…瞎子...雪寒哥...老痒...朗风...扎西...华和尚。
他们还好吗。
吴邪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多么简单的几个字啊,为什么就是问不出口呢?可是... ...可是他又凭着怎样的立场和资格去打听他们呢,明明抛弃队友的是自己,一直躲藏一直逃避的也是自己,甚至从一开始,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拼命的想要融进这个神话般的队伍里罢了。
他根本就不是青狼獒的一员,和这群参加选拔的菜瓜蛋子一样,再努力,再优秀,都不是他们。
青狼獒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青狼獒,而时间过得久了,吴邪都快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冒牌的副队罢了。
他忽然弯下腰去抓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大口的喘起粗气。
他有些心悸。
胸口砰砰跳动的那个地方,又开始尖锐的撕扯着发疼。
“小邪?小邪!”吴妈妈慌了神,“不看了!咱不看了!咱现在就走!”
“… …我没事。”
吴邪轻轻拉住母亲紧张到发抖的手,隔了好久,直到胸口的窒息感被慢慢压抑下去,这才抬起头,费力的扯出一抹安慰的轻笑,“来都来了,再看看吧。”
吴二白并没将杨医生随同而来的真正用意告诉吴邪,可聪明如他,又怎会猜不透杨医生偷偷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记录的那些举动。他只是忽然离开了熟悉的医院,忽然看到这么多穿着作训服的菜鸟,更重要的,是忽然身边没有了那个戴着口罩亦或是穿着连帽衫的年轻人,像往常那样每天定时出现,始终如一的陪伴在身边。
他有些想他了,很想很想,焦灼而渴求的那种想。
发号枪声响起,演习正式开始了。
这一次的对抗演习仍然是蓝军进攻,红军防守。吴三省一行从瞭望台上撤下来进到导演部的帐篷,里面的气氛同样没有松懈半分,来往都是穿着作训服涂着迷彩药膏的人员穿梭疾行,不大的空间里忙碌而紧张。
吴一穷看出吴邪兴致并不高,他冲儿子招招手,示意他走到监控大屏前。
“有兴趣预测一下战况吗?”吴一穷问道。
对抗演习的场地中四处密布着摄像头,能够第一时间将实时战况清晰而迅速的转播到导演部的监控屏幕上。
吴邪快速扫视一遍,心中已有大概。
“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对战。”
“哦?”吴一穷负起手,“怎么说?”
“第一红军人数占比明显劣势;第二作为防守方,红军所在阵地地势开阔,蓝军若是四面开花,极易将本就人少的红军逐个击破,再实现包抄围剿。”
吴一穷露出满意的笑意,看来是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如此明显的优势悬殊,”他冲导演部参谋长抛出话头,“想必一定还有其他的设置吧。”
参谋长笑着点点头,“如今时机还未成熟,首长不妨再静观一二。”
这一次的目的是选拔并培养第二个青狼獒特种作战小队,吴邪隐隐猜到了什么,可是他不敢确定,只是胸口的跳动愈发激烈起来。
未知的猜测和等待是漫长而忐忑的,帐篷里人来人往,只有吴邪的心随着导演部参谋长刚才的那番话一直悬在半空。对战推进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整个演习场地内的通讯设备同时发出声响,一条最新战讯插播进来,红军援军即将达到,每击毙一人蓝军击杀者奖励二十分,助攻者奖励十分;如若演习结束援军没有一人伤亡,则红军全部奖励二十分。
“这个奖励机制设置很有趣啊。”果然是狂热的好战分子,吴三省刚听完立刻就被勾起了强烈的兴致,“援军出发了吗?没出发可以算我一个吗!”
导演部参谋长笑着摆摆手,“首长的赫赫威名谁没听过,您要是加入,对蓝军来说可就是大大的不公平了。”
吴三省并不赞同,“现在也没见得多公平,虽说名义上给红军加了增援,可若是蓝军机会把握得好,这些新加的增援正是他们得分的利器。”
“所以增援第一不能过多,”吴一穷总结道,“第二不能过弱。”
导演部参谋长点点头,“正如两位首长所说的那样,我们的增援只有七个人。”
七个人。
吴邪猜到了,红蓝军的菜瓜蛋子们全都猜到了。除了青狼獒,又有谁敢这般狂妄而自信,敢以区区七个人的力量搅乱这变化莫测的战场。
监控屏幕的镜头开始切换,吴邪几乎本能一般回避的闭上眼睛。可真正闭上了却又矛盾了,他多想看看啊,看看曾经谈笑风生的故人,看看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
尽管,他只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家伙罢了。
眼睛一点点睁开,光亮从缝隙中透进来,屏幕上穿梭在密林间的七个身影越来越清晰,伴随而来的,是紧张到冒汗的手心和愈发沉重的呼吸。
直到完全看清的那一刹那,吴邪忽然怔在原地,全身冰凉。
不是他们… …
不是青狼獒。
纵然所有的人员都画着同样的伪装穿着同样的衣服,可是吴邪认得,在那些厚重的迷彩油膏之下掩藏着的,不是他们的面容。
一个都不是… …一个都不是!
导演部的声音再次通过扬声器传遍演习场的每个角落,“我知道,你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冲着青狼獒来的。”
不是... …他们不是啊... …
“想要试一试吗?”
青狼獒去哪里了... ...真正的青狼獒... ...你们把他们藏到哪儿去了... …
“那就试一试,同你们心中的神话交手吧。”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的时候,吴邪再也无法抑制的全身战栗起来。
求你们了... ...真正的青狼獒... ...求你们把青狼獒还回来好不好... …
冰凉的左手忽然被人轻轻牵住了。
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只是错觉,与此同时吴三省不露痕迹的站上前,将吴邪的惶恐失措尽数挡在身后。
是错觉了吗?
不然为什么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点,那个站在身旁温柔地牵住自己的男人,穿着第一次相遇时迷彩色的作训服,掩藏在伪装油膏之下的,是端正而英挺的眉眼。
人生若只如初见。
“别慌。”
他的声音真好听,好听得只需两个字,便抚平了吴邪胸口所有翻腾的张惶,“我不是说过么,我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