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文雯晓情

1、第 1 章

　　第一章
　　“他是不是快醒了？”
　　“应该是吧，他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床上那个已经昏迷一天一夜的男子，期待着他眼皮稍稍运动一下，然后张开眼睛醒过来。
　　“小姐，你这样盯着他看，不太好吧。”
　　“嬷嬷，你说他真的能醒过来吗？”那少女并不理会身旁人的劝告，依然盯着他，有点担心地问道。
　　“应该可以吧，虽然是从崖上掉下来，但崖下的是碧水深潭，摔不死的。”一个年过半百的女人闻言撇了撇嘴，不太放心上的样子。
　　“那万一在碧水深潭的水太深了，溺了呢？”
　　“他这边掉下来，你那边就已经跳下水救人了，怎么会淹着了？我看他是酒喝太多了，还没醒过来而已。”女人叹了口气。
　　“酒？那是什么东西？”少女像发现了什么稀奇东西一般，转过头看着那女人。
　　“一种喝的，挺难喝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可能因为它喝得多了，人会睡着的。”女人随口说道。
　　“难喝的？就是像泪泉那样的吗？”
　　“应该不同，我也不清楚，我就十七多年前喝过一口，记不清了。”女人想了一下。
　　“那么下次你出去的时候，可以给我带一些吗？我想试试看啊！”少女很雀跃的样子。
　　“啊——”女人突然指着床上的人，“他好像要醒了。”
　　少女闻言连忙回过头，看着那微微闪动的眼皮，笑容一下子盛开在那张可爱的脸上。
　　***
　　轩辕楠看着这小小一池的清泉，水面上倒映着他的脸。脸上已经的胡子已经长得挺长了，多久没有刮过了？
　　来到这个绝谷之前，不，是上山之前，那么最起码有半个月了。
　　半个月就长这么长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因为你长大了。”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语气平淡、似乎不带一丝温度的女声。
　　他微微笑了笑，水面的倒影笑容温暖而落寞。
　　他愣了一下，伸手想要去触碰那水中的影子，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这里的水不能喝的，很难喝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然出现在眼前。
　　啊，是她。
　　上官琉璃！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她守在身边，然后对着他嘻嘻地笑着，眼里掩不住的好奇。后来听说，是她救了自己，救了掉落悬崖，落到谷里那个深湖的他。
　　“难喝？”轩辕楠不解。
　　“不信你可以试一下的。”说着，她就摘了片叶子，折成一个三角杯状，舀了一小杯泉水递给他。
　　他狐疑地看了那一小杯泉水一眼，但还是接了过来，轻轻地啜了一口。
　　啊——
　　忍不住皱了皱眉，好苦啊！更确切地说是很咸很苦！
　　她见状却笑了：“这个泉叫泪泉，听说一开始是一个女孩伤心的眼泪汇聚而成的，所以是苦的。”
　　泪泉？眼泪？
　　“嬷嬷说有样东西叫酒，也很难喝的，和这个味道一样吗？”她忽然问道。
　　“酒？”轩辕楠一愣，“谁说酒难喝的？”
　　“咦？不是这样的吗？”
　　他轻笑着摇头：“至少大多数人都认为酒好喝，甚至是琼浆玉液。”
　　“难道是嬷嬷骗我？怪不得我让她出去时给我带点回来她都不愿意。”她恍然大悟道。
　　“出去？”轩辕楠一愣，“你不是说这里是个绝谷，除了上面就没有出口了吗？”
　　上官琉璃点了点头：“是啊，只能从上面出去啊！”
　　“上面？”他抬头看了看那几乎看不到顶的悬崖。
　　她在开玩笑吧，怎么从上面出去？
　　上官琉璃呵呵地笑了一会儿，道：“你不信？我试给你看吧！”说着，她呵呵地笑着转了个圈，然后跃身而起——
　　轩辕楠看着那不断上升的身影倒抽一口气，只见上官琉璃像长了一双翅膀似的不断向上飞升，每每上升数十尺就往悬崖边靠了一下，然后又纵身继续上升。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从悬崖边上跳了下来，不再上升，直直地往下掉。
　　轩辕楠吓了一跳，连忙冲过去，想要接住她。可是就到离地十来尺地方，上官琉璃忽然从腰间抽出什么东西扔了出来，然后一脚轻轻踩到那东西上，她下落的速度忽然就慢了下来。一袭纯白的衣裳在空中轻轻地飞舞着，仿佛天人下凡一般，徐徐落到轩辕楠面前。
　　“呵呵，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上官琉璃得意地笑着。
　　轩辕楠这才回过神来，他松了口气，看了上官琉璃一眼：“你刚才吓死我了。”
　　“不过嬷嬷和娘从来不让我真的上去，所以每次我顶多飞到崖顶上看看，从来没有真地走出去过。”她有点惋惜地道。
　　轩辕楠看了看她，他这种活泼的好奇宝宝居然不曾到外面？明明就是有办法出去的。
　　还有——
　　“你娘？”来到谷里已经十来天了，除了上官琉璃和那个被称作“嬷嬷”的妇人，他没有见到别的人了。
　　“啊，你没有见过她，她现在在睡觉，算来她已经睡了十七多天了，应该快醒了，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
　　“睡觉？”十七多天？轩辕楠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什么。
　　“呵呵，我娘有个怪病，经常会睡着的，而且一睡就是好多天，不过她睡着了也要吃东西的，我每天都要去喂她吃些蜂蜜，所以不能离开谷里。”她的笑容依然天真纯净。
　　可是在轩辕楠看来，却是那样的沉重。
　　“等我娘醒了，我再带你去见她吧！”
　　轩辕楠看着她，心中闪过一丝怜惜。
　　感觉明明应该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在一个绝谷里长大，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所接触的人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而且还有一个患了怪病，需要她去照顾的娘亲。可是她却依然笑得那么灿烂，仿佛她的世界只有一片暖阳，黑暗与寒冷从不曾来过。
　　***
　　轩辕楠抬头看着山谷上方那一片蔚蓝的天空，只是纯净的蓝，竟连一丝云也没有。
　　天气真好啊！
　　他微微地笑着，不知道苏州是不是也是大晴天呢？两个月前他离开时的那场梅雨应该早已经下完了吧！
　　忽然，他的眼神黯淡了。
　　他们，会想他吗？
　　她，会想他吗？
　　“你在看什么呢？”上官琉璃的声音忽然在身边响起。
　　轩辕楠吓了一跳，她走路总是没有声音的，总是在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自己身边了。
　　是因为她的轻功吗？
　　轩辕楠想起前几天她表演的那精妙的轻功，竟然真的有人会如此绝技，如果不是不相信神佛，他一定会认为她是天上的仙女，所以才会这样纵身凌空攀飞——所以她才会有如此美丽纯净的容貌——
　　想到这里，轩辕楠不禁笑了。
　　明明自己从小就在一个绝美的人身边长大，可是遇到了上官琉璃，才是惊叹了一番，世上竟还有这样纯美的人啊！纯净得就像这片没有一丝云的天空！
　　上官琉璃看着他自顾自地笑着，忍不住嘟起了嘴。
　　“怎么了？”轩辕楠愣了一下，问道。
　　“没事。”她有点负气地转过身，不理他，径自往湖边走。
　　轩辕楠隐约地觉得有点不妥，跟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吗？”
　　上官琉璃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笑了：“娘这次睡的时间又长了。”
　　闻言，轩辕楠看着她，问道：“她已经睡多久了？”
　　“快三十天了，从来没有试过这么久的。”微笑依然在脸上，却显得那么勉强。
　　“也许我能帮忙看看，虽然不敢夸耀我的医术，但教我的人却是绝对不用怀疑的高明。”轩辕楠对他笑了笑。
　　***
　　轩辕楠将床上的人的手放回到被子里，脸色有几分凝重。
　　“我娘怎么了？”上官琉璃担心问道。
　　轩辕楠抬头看了看他，才道：“我没有把银针带在身上，只能先帮她做一下穴位的按摩，如果没料错的话，她应该会在今晚醒过来。”他停了停，接着说道，“不过，你娘并不是什么怪病，而是中毒了。她身上的毒素已经积聚很多，而且时间应该已经很长了，现在毒素已经开始威胁到她的性命了。”
　　上官琉璃一愣，她转过头看着身旁的人：“嬷嬷，他说的是真的吗？”
　　嬷嬷神色有点迟疑，但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你娘一直没有说，也不让我告诉你，那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为什么会这样的？”她倒抽一口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站到轩辕楠面前，对他道，“你有办法救我娘吧！你只是看看她，给她把把脉就知道她怎么了，所以你一定能救她吧！一定有办法解毒的吧！”
　　轩辕楠看着激动的她，眉间的凝重挥之不去。
　　“这个毒，有解药的。”嬷嬷突然道。
　　上官琉璃惊讶地转过头看着她。
　　“这种毒名叫‘临水伊人’，它的花瓣是毒，但它花茎的汁却是解药。”嬷嬷走到床边，轻轻地为床上的人掖好被子，“可是，‘临水伊人’只有一个地方有，而那个地方是你娘一生也不是愿意踏足的地方。你娘情愿选择死，也不愿意去要解药。”
　　“可是我不要娘死。”上官琉璃语气坚定。
　　嬷嬷转过头看着他：“那个地方，你娘不会希望你去的。”
　　“那里到底是哪里？只要能救娘，我一定会去。”
　　嬷嬷轻轻地摇了摇头：“光是‘临水伊人’是解不了毒的，药引很重要，而且不是轻易能找到的。”
　　“药引？”她一愣。
　　“‘药人’的血。”嬷嬷轻声吐出几个字，“因为虽然花茎的汁可以解毒，但那其实是以毒攻毒，依你娘现在的身体肯定受不了的。”
　　轩辕楠和上官琉璃闻言都为之一震。
　　“那是什么东西？”她被那个血字吓了一跳，心中隐隐有点难受。
　　“‘药人’就是从出生开始就用药物喂养长大的人，而且药物很讲究，只能是单纯的养生药物。而且‘药人’不能生病，因为一生病就会破坏原来已经喂养好的血，更不能因为生病而吃对身体会有任何亏损的药。经过至少十五年的喂养，才能成为真正的‘药人’。”轩辕楠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上官琉璃一下子愣住了，失望不可抑地爬上了她的脸。
　　轩辕楠却忽然笑了笑：“去找‘临水伊人’吧！再这样下去，你娘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是就算找到了‘临水伊人’也没有用啊！根本不可能找到‘药人’的。”她看着床上那张因为长期不见阳光而显得特别苍白的脸，悲伤就像巨浪，一下子就袭了过来。
　　“不用去找‘药人’，因为你面前就有一个。”轩辕楠微笑着看着她。
　　***
　　轩辕楠躺在湖畔的草地上，看着繁星闪耀的夜空——
　　今天没有月亮！
　　是初一吧！
　　几月了？
　　六月了吧！
　　自从离开苏州之后，他再也在乎过时间的流逝。因为只要离开了那个人，时间对他来说已经再没有意义了。
　　本来听说这是个绝谷的时候，他心中竟没有一丝慌张。
　　反正都已经不能回到那个人身边了，那么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出去，虽然后来知道上官琉璃，还有那个嬷嬷可以飞上去，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能借助她们的力量，离开这个绝谷。
　　应该是说，他没有想过要离开。
　　可是，现在看来，他还是要回到外面的世界去了。
　　不过，幸好，他的目的地不是苏州。
　　苏州，也许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踏足了吧！
　　“你在看什么？”再一次的，上官琉璃在轩辕楠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已经坐到他身旁了。
　　只是已经习惯他的突然出现，轩辕楠并不惊讶，只转过头对他微笑着道：“在看星星。”
　　“星星？”她也躺了下来，看着夜空中的星光。
　　“你看，那像不像一条飞舞在空中的苍龙？”轩辕楠指着夜空中那一带灿烂的星辰，“如果我没有看错，那边应该就是东方。”
　　“咦，怎么看出来的？”她很是好奇。
　　“我也是猜的，在一些书上看到，不敢肯定。如果我的理解正确的话，那是东方七宿，在春天夏初夜空如同飞舞的巨龙，故称为东官苍龙。”轩辕楠看着东方的群星，脸上的笑容变得深远，仿佛已经忘记自己身处何方，只陶醉在那个令自己心醉的思想中。
　　“东方，东方有你重要的东西？”她忽然有所感悟。
　　他一愣，笑容慢慢地隐没，他认真而坚定地点了点头：“嗯，那里有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那为什么离开？”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要保护重要的东西。”
　　保护重要的东西，不被他——他自己，伤害。
　　上官琉璃不解地看着他。
　　“就像你决定离开你娘，去寻找解药一样，离开，是为了让对自己重要的东西更好的存在。”轩辕楠解释道。
　　上官琉璃似乎明白了些，她转过头看着东方的繁星，沉默了。
　　“等你娘再睡着了，我们就要出发了吧！”轩辕楠忽然问道，“我们只能从上面出去吗？”
　　“啊，是的。嬷嬷说我和她一起带你出去。”她想起即将启程的旅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可是她又是那样清楚，这一趟，她必须去走，走下去，也许娘还能活下去。
　　只是，那是一个对自己来说完全陌生的世界，她会在那里遇到什么，她能不能找到“临水伊人”，这些她都不知道。但是心已经下了决定，不容动摇，不容退缩。
　　上官琉璃转过头，看了轩辕楠一眼。
　　幸好，还有这个人陪着自己。
　　这一路，有人相伴，似乎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
　　“楠——”上官琉璃忽然轻声唤道，“这样叫你可以吗？”
　　轩辕楠愣了一下，已经多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的名字了？
　　离开苏州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名字。
　　可是忽然听到上官琉璃这样叫他，他心中竟涌起了阵阵暖流。
　　有人在呼唤自己，这种感觉真的很温暖。
　　“你不喜欢啊。”上官琉璃见他迟迟没有答话，不禁有点失望。
　　“不是，你想这样叫就这样叫吧，我不会不喜欢的。”轩辕楠笑了笑。
　　“啊，那就好。”她也笑了，“楠，一直没有问你，药引，需要很多吗？”
　　其实她应该问，血，需要很多吗？
　　她一想到要从轩辕楠身体内流出鲜血来救自己的娘亲，心就忍不住抽痛。她是个怕痛的人，平时不小心划破一下都会觉得很痛，那么轩辕楠如果要用很多的血才能救自己的娘，那么一定会很痛的吧！
　　“每天一点，不会伤到身体的。你放心，我自己会注意的。”轩辕楠安抚地笑了笑。
　　“楠，谢谢你。”上官琉璃看着他。
　　轩辕楠只笑了笑。
　　他心里明白，虽然不是故意要让自己成为“药人”，可是那个人一定会赞成他用自己的血去救人的。
　　“楠，你真的从小就用药喂养大的？”她想起他说起“药人”的养成，心悸犹在。
　　至少十五年，一直用药材喂养，这是什么概念？
　　“嗯，因为我是个早产儿，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所以从小就要调理，于是就一直要吃药，直到我十六岁那年开始才慢慢减少。”轩辕楠轻描淡写地说着。
　　“那辛苦吧！”她觉得有点心痛。
　　轩辕楠却微笑着摇了摇头：“不辛苦。”
　　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光，因为身体的虚弱，所以那个人每天都会来看他。他每天都能见到那个人，渐渐地，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要吃的药，要扎的针，因为见到了那个人，居然神奇地，不再辛苦了。
　　上官琉璃看着轩辕楠，她发现楠经常会这样自顾自地微笑着，仿佛和其他东西隔开了一层，任何东西都打扰不了他似的。
　　有种缥缈的感觉！仿佛虚幻一般！
　　轩辕楠转过头看了看她，在那眼睛里，他似乎读到了什么——心忽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