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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玫女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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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瑶和玫从小玩到大,几十米相隔的地段,一边混杂地痞流氓的三不管地区的城中村,一边是云集□□时期外来黑五分子的世外桃源。玫喜欢泡在树瑶家,看她们那里家家户户的“种花小院子“,温暖干净的阳光,轻声细语的谈话。做作业时,各家的孩子都不互相打扰,邻里间的门钥匙放在邻居知道的某个地方,一家有事情,其他家都能找到钥匙去帮忙。总能在一些邻居家看到各种画、书法或西洋的什么玩意。这样的地方才能长出树瑶这样温驯的小花,柔嫩得生怕被人吹散,使人怜惜。
不像玫住的湾子里,院子里要么种着菜,大多数是水泥晒场,闲时作为麻将场。整个湾子里充斥着麻将声,打骂声。孩子们经常成为大人的出气筒,有的人家有后妈,连饭都吃不饱。像玫这样只是拿做作业的时间帮家里看店,没怎么被父母打过的,已经算是湾子里被娇养的宝贝了。所以养成了玫,天生壮硕的骨架,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路边的野菊没人会想管它们,谁都知道它们自己会长大。
玫家里祖上出过一个女飞贼,艺高胆大。玫的大伯说她就是这位女侠的转世,世上没有她怕的东西。玫笑起来,嘴角总带着一丝嘲闹的味道。她聪明、大胆、调皮,却不爱学习。所以初中就混到垃圾中学,然后读了以服装专业出名的中专模特班。树瑶如妈妈所愿顺利地考上了市重点初中、重点高中。
树瑶羡慕玫的一切。她的高挑、热辣,总有成群的男孩子喜欢在玫面前献殷勤。小学六年轻的时候就有个小个子男孩子对玫说:我聪明,你漂亮。我是一休,你是小叶子,我们天生是一对。“
玫标志性地冲男孩子轻笑,用手像摸狗狗一下,摸了一下男孩的澄亮的头,“小叶子是永远不会喜欢一休的。因为一休不仅矮,而且还是个和尚。“从此以后,男孩子成了全校的笑话,见到玫总绕路走。
树瑶更喜欢玫的“大胆、粗野”,从小到大她们打闹之中总是玫赢,一直到初中期间,和男孩子对打也没有几个可以赢她的。记得小学五年级时,和玫同湾子住的文翔坐在树瑶后排,上课总喜欢用些狗尾巴草去挠树瑶的后耳,下课就在树瑶的笔盒里放毛毛虫,吓得树瑶大哭。一次玫正在让树瑶帮自己做个数学做业,文翔又过来招惹树瑶,耽误了树瑶帮玫抄做作业,玫冲上前对文翔啪啪就是两个大嘴巴。当场文翔脸上就留了印子。后来为了这事,玫被爸爸追打得满街湾子跑。从此学校里除了玫,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树瑶。从那时起,树瑶真心地开始和玫交朋友。
高中的一个周五,有天下着雨,地上湿滑滑地,玫和树瑶约好放学一起回家,骑着自行车的两人几次差点摔倒。后来遇到玫认识的几个辍学社会青年,树瑶只好硬着头发陪玫一起与他们同行。不远处有几个人在围观什么,玫非要去看热闹,不得已树瑶只好冒雨跟着。
一辆装着大半车蜂窝煤的拖煤板车停在路边,雨水把煤渣冲到地上黑乎乎的一片。一个戴草帽的中年人卖煤人,满身脏迹。他拉着一个瘦瘦白净的骑车眼镜男孩,推推搡搡叫嚣着什么。
“你的车撞到我了,就想这样走?”
“对不起,我已经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了!我不是有意的,雨大,路太滑。”
“你看我已经不能走路了。你给两百块钱,我看病。”
“我身上只有20几块钱。要不,我们去医院。我让我父母来陪你去看伤?”
卖煤人拉着在雨中可怜巴巴的男孩子的自行车,另一只手恶狠狠地揪着男孩子的衣领。“不行,我没时间看病,你快给钱。不给钱就别想走人!”
“我真的没钱,师傅。要不我回家给你拿钱看病。”说完,男孩子弯身扶起自行车准备回家拿钱,卖煤人不肯放他走,两人扭在一起,卖煤人一脚踹倒自行车,一巴掌把男孩子扇倒在地,男孩的眼镜也掉到地上,在混乱中踩碎了右边的镜片。
树瑶突然看清那个在雨中瑟瑟发抖的男孩是文翔,正准备跟玫说,就听见玫明朗带着挑衅的声音。“你的煤难怪卖不出去,眼太小,把心都熏黑了。人都能打,竟然不能走路!不是你腿有毛病,是你脑子有毛病!“
卖煤人大怒,看玫一个小姑娘,冲上前要上手,“关你个小婊子什么事,滚回你妈怀里吃奶去!老子才不管你是不是黄毛丫头,一样打!”玫趁其不备,反腿一踢,正中男人□□。男人痛得直叫,锒铛倒地。挣扎着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向玫这边扑来,这时那几个社会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已经有了小刀、砖头围了上来。
“来呀,跟女孩子打有什么意思呀。你是想一对几,还是单挑呀,哥们几个随你挑。”
“年青人,别乱来。我只是和小姑娘开个玩笑。我也是好心关照一下那个小子,让他以后小心点。关照完了,我这就走,这就走。“卖煤人见架势不对,赶紧将板车的皮带挂在身上,匆忙离开。
文翔捡起破碎的眼镜,戴上。对玫说了句谢谢。
玫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快回家做作业吧,回去晚了,你妈又要满湾子找你了。你这事要是让湾子里的人知道,又是个大笑话。整个湾子也就你们一家子怂货,连个卖煤的都可以欺负你!“
文翔握紧了拳头,对玫吼了一句,“你说我怂货可以,不能说我爸妈。“
那几个社会青年冲上前要对文翔对手,玫拦了下来。
玫像看可怜虫一样看着文翔笑了笑,“好,全湾就你一个怂货,行了吧。怂货宝宝快回家吧,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雨水落到文翔破裂的镜片上,已经看不清镜片后的眼神,只能感觉到他脸色冷冷的。文翔冷冷地对玫再次道了谢,满身泥泞地推着自行车消失在大雨中。那背影很弱小,也很孤独。让树瑶想起了自己的弱小。好在,她并不孤独,还有玫。
可惜树瑶不是同性恋,不然玫身后一个排的追求者中又会多一个可怜的家伙。所以树瑶是玫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的“瑶秘书”。这个怯懦瘦小,家长们最爱的礼貌乖宝宝跟屁虫,是玫推掉男孩的良好理由,夜不回家的安全借口。
玫的初吻给了在迪厅认识的体院身高192的男生,自己175的身高让许多男生望而却步。第二天男生到学校来找她,阳光下她只看见一个电线杆子竖着,掉头走进寝室。她们那个寝室的女生是全校最调皮的,疯狂玩乐恋爱。这群女生喜欢的一定要弄到手,失恋后全寝室半夜陪着失恋的人坐在学校旁边的街边灌酒。边唱王菲的歌边哭叫,有时引来搭讪的男生。就往男生那边扔碎酒瓶,看着他仓皇逃走的样子,疯笑不止。
玫是其中唯一冷眼观望的人,长这么大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16岁那年失去初吻的晚上,也是树瑶15岁生日,第一次带树瑶进迪厅。玫对青春期的树瑶来说是神,是不可战胜的。就算妈妈不让考入重点高中的她与中专生玫来往,她依旧想亲近玫,深深地崇拜着与自己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野丫头。直到她看见妖艳的玫像只放纵的狼,与“恶心”的男生交织在一块,眼前粉色的光氲碎成点点雪花坠落。
迪厅的一切都令她兴奋而害怕,舞池中乱舞的群魔,震耳欲聋的音乐都让她血液沸腾,神经紧张。当有个矮小的成年男子过来请她跳舞时,树瑶猛地低下头,害怕得说话都有点结巴,“我,我不会跳舞。“慌乱转身,不敢面对那个男人,这些男人让她感到厌恶。而玫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一个高个子男生在恍惚的灯光中跳起了贴面舞。黑暗中树瑶的眼睛像动物似地闪着幽光,玫和男生接吻时似乎也被那目光烫着,她刻意和男生隐没在舞池人群的中央。
那晚是树瑶第一次进迪厅,第一次抽烟,第一次喝酒,也是青少年时期最后一次和玫睡在同一张床上。树瑶家那张留着两人欢笑的大床在那夜沉默了,泪水静默地洒满两个年轻身躯的枕巾。玫知道树瑶和自己不一样,她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自己已经提前出发,她们会越走越远,心底始终有一块净土是属于彼此的。
虽然家里有房出租又开着店子,出于对钱天生的渴望,玫中专开始就四处做兼职,为烟酒行业当零促做礼仪,当然也总有男生给她钱用。中专模特班毕业后,她准备去沿海城市闯一片天地,她说要去那赚好多好多钱,多到让班上那群人惊羡不已。走之前玫带树瑶出去“劫富济贫”了一次。她们上了一辆大奔,驾驶座上的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与她俩不是一个阶层的人。玫坐在他旁边娇嗔地聊天。男人的手像猪蹄一样肥腻,动作却十分利落,就像成功后的功夫熊猫。功夫熊猫一点点靠近玫的肩膀,无声无息地,窜上去猛地一扑,可惜猎物太灵敏成功突围。这个游戏始终持续于整个谈话过程中。
“玫,听说你要换工作,这很好嘛,促销员这种服务性工作,钱又少又劳累。不适合你这样漂亮的小美女去做。”
“就是嘛,黄总。可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你能帮帮忙吗?”
“我公司还差个秘书,不如过来吧。”
“可是,好多东西我不会,人家怕自己笨,学不好嘛。”
老男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缝里透着色色的光亮,一点点地笼罩玫的全身,似乎想把她吞噬掉。“这个很容易的。我最喜欢你这样聪明的小姑娘,不如做我的干女儿好了。我最疼干女儿,要什么给什么,还用得着学这学那?”功夫熊猫借势想偷袭玫的脸蛋,猎物东窜西闪地成功逃亡。
“可是,可是我那边还有五百元押金,不到三个月不退的,唉,看样子是没福气做您的干女儿了。”
“不就五百吗,来,这有八百元,够了吧。乖女儿,明天直接来上班就行。今天我们先一起去吃个饭,然后我再带你去逛逛,顺便帮我参谋一下新房子装修得够不够档次。”玫故意用可惜的眼神瞟了后座的树瑶一眼,“可是我答应同学的妈妈五点送她回家的,不然。。。。。。其实我好久没去逛商场,好多东西该换掉。不如明天吧,我陪干爹好好逛逛。”老男人这时才注意到树瑶这个隐形人,到口的肥肉就这么让个臭丫头搅局,不甘心也没办法,明天补回来吧。他扔了个宇宙超级无敌大白眼给树瑶,偏偏这孩子没任何反应,继续扮演着她隐形人的角色。功夫熊猫最终在下车的时候“偷袭得手”,在玫的腿上卡了些油。
等奔驰开远后,两个小姑娘大叫着跳起来,周围的人惊奇地看着两人。她俩不好意思地对吐了舌头。这可是玫一个月的工资,果然抢狗大户的感觉就是爽。这可比那些成天只知道埋头做题的同学好玩多了。
俩人找了家西餐厅狠狠地美食一次。“玫你说那个老东西多恶心呀,居然厚颜无耻地说出那样的话。我当时真的好担心你,以后他要是找你怎么办?”玫亮出她的招牌笑,“我有那么笨吗?这个有钱的狗大户一直都在打我的主意,想老牛吃嫩草,没那么容易!”她拿出一张第二天的火车票,“促销公司那边填的信息是假的,而且帐都结了。他只有我的CALL机号码。明天我上车离开后, CALL机也会停机。你不用担心,他那种人不会为这区区八百元怎么着的。”树瑶顿时觉得玫有女侠的风范,她感觉她们是做了一件劫富济贫的侠义之事,一时间竟然有种英雄气概。特别解恨。
树瑶想起为玫送行时说了一句话:“保重!”语调低沉而有力,本来她还想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定要小心”。到底还是没开口,玫的眼神告诉了她答案。
每次回来玫都会约树瑶小聚,谈过往、彼此。树瑶像听传奇一样兴奋,话题里关于树瑶的部分极少。她的生活永远平淡如水。阅读、写作、上学。玫会和她分享一切,包括□□的经验。总觉得自己有一部分成长是为她。玫最后一次回来,树瑶读大二,已经学会抽烟。山中的风掺着树香,点点红光在阴影里闪动,她俩静静地靠着,轻声耳语,偶尔传来咯咯的笑声。玫约树瑶去她的城市,就是那次出行,玫见证了树瑶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