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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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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菱轩内的荷花已过了花期,丰满的莲蓬脱离了花瓣的包围婷婷玉立于荷花池上,周围的莲叶枯了小半,干扁的缩在一角。悠悠地,秋风送来甘甜的桂花香,明月洒下清晖,让花香更加悠远绵长。
甜美的花香冲淡了秋的萧瑟,却填不了佳人的忧思。
菱妃有一双美丽的手,用“纤纤玉指,仿若凝脂”来说也形容其之五六,当年宣帝看中的便是这双手,若用民间话板来说的话,就是一见忡情,于是不顾朝中大臣们的反对,硬纳入后宫。
细长的远山眉含着轻愁,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对圆润聪慧的眸子,小巧的鼻子,淡粉的唇,放在后宫众多嫔妃中,这等样貌倒是算不是最好的,于是进宫的日子长了,圣宠也渐淡,宣帝来泛菱轩的次数也由当年日日滞留,变成一月或数月一次。当然这比起那不曾得宠的妃子们又不知好了多。
此时,菱妃正半卧在凉榻上,柔荑轻轻挥动羽扇,羽扇轻舞,指间仿若自有它自己的灵性,她的双眉紧锁,自从嫁入宫中以来,这双眉就很少有舒展的时候,而现在这双眉锁得更紧了。菱妃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了口气,幸好……幸好还有珣儿在。
荷花池门,一个五六岁间的幼童从石栏的空隙中探出半个小脑袋来,望着荷叶间挺立的莲蓬大眼忽闪,一脸谗相。
“萼姐姐,珣儿要吃莲玉糕……”
十岁的小宫女紧紧抱住粉雕玉琢般的幼童,“小主子,你快把脑袋伸进来,你要是掉下去了,奴婢可担当不起。”
“可是珣儿想明天早上吃。” 祁珣扒着栏上的雕花,雪白的锦袍滑下,露出耦般粉嫩的小胳膊。
“行行。”
“珣儿要这池子的莲子做馅。”祁珣水亮的大眼睛闪呀闪,做着最后的谈判。
“可是这池子里的莲子还有好多没熟呢,小主子要吃的话,还要再等两天。”
“哦,”祁珣缩回小脑袋一脸沮丧,“那萼姐姐记得做给洵儿吃……”
小宫女青萼擦去急出来的满头大汗。
“过几日小主子旦辰,到时候奴婢做给小主子吃,小主子想吃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小贪吃鬼。”一双大手突然从背后伸出把小祁珣举到半空中。
“啊!”祁珣大叫一声,青萼用袖子掩住即将冲出的轻呼。
祁珣黑溜溜的大眼一转,惊喜地喊道:“五哥哥!”
“珣儿真聪明!”大手将祁珣转了方向放在地上,六皇子祁炎琒满意地笑道。
菱妃从榻上起身,莲步轻挪,那双有灵性的手温柔放到小祁珣的脑袋上,“还不向六皇子行礼。”
祁炎琒的目光盯着那双手,马上发觉失礼,把目光转回,“不用了,今日回宫听得人提起过两日就是珣儿的生辰,不知珣儿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听得祁炎琒如此说道,祁珣向菱妃吐了下甜头,抱住祁炎琒的大腿撒娇,“珣儿不要礼物,珣儿只要生辰那天五哥哥能来陪珣儿玩……”
“可是,明日哥哥就要出宫去了。”
“不要嘛,不要五哥哥走……”
祁炎琒去年便已经过了十五,按照榛至国的规定,皇子从十五岁起便要开始跟着选出来的官员实习,十八岁后便要出宫封王另立府邸。故而祁炎琒平日便很少在宫中,即使在的话也只有那么匆匆几日,到时接了圣旨便走。
“那这样吧,”祁炎琒取下随身的玉佩,“这块玉一直陪在五哥哥身边,现在五哥哥让它陪在你身边,看见它,你就当是五哥哥陪着你。”
“呜呜呜~,五哥哥别走,珣儿不要玉佩,珣儿要五哥哥陪,五哥哥走了,珣儿会想五~咯~哥~咯~”
祁珣一边任由祁炎琒给他系上玉佩,一边哭得直打嗝。
祁炎琒硬下心肠离开,走远了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小祁珣的哭声。皇家无父子,所谓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多半是笑话。他承认,他确实有点喜欢这个眼睛明亮、心思单纯的弟弟,但这种喜欢远远比不上平常人家的那种出自亲情的喜爱,今日若不是宫人提起,他还想不起这档子事,小祁珣对他的依赖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想来是因为以前未出宫时他比其它兄弟多去那么两三次,让这小小的孩子记住了吧。不过,谁知道这小小的孩童有没有被大人教过什么才摆出这个态度,这里毕竟还是皇宫。
“萼姐姐,娘亲要珣儿背的书,珣儿背完了。”泛菱轩内书阁,小祁珣拉着青萼的衣袖,抬起一张圆润的小脸,天真地望着她。
一身粉红颜色的小宫女青萼停下磨墨的手,“娘娘吩咐了,今日的功课要看到主子默出的字才算完。”
祁珣的小脑袋晃晃,“从哪一段开始?”
“当然是从戒绮语开始。”
“哦,那珣儿现在就开始默,默晚了珣儿能不能吃上次的花露。”
“行,等一下就给小主子拿。”青萼一边在案上铺上白纸,一边说道。
祁珣的个子还够不到书案,便脱了鞋,爬到椅子上方拿起硬毫宣笔,一板一眼写了起来。“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故不问而告谓之傲,问一而告二谓之囋。傲、非也……”
祁珣人虽小,写的字倒是清秀规整,若加以时日,必有大家之风。
青萼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去取祁珣要的桂花酿。
祁珣低着头书写,他有一个习惯,一但投入一件事中,便是双耳不闻天下事,雷打也不动的。
须臾,祁珣听得开门声响,他惊愕地抬起头,萼姐姐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惊慌过。没等他看清楚什么,便双眼一黑,被压入一个软软的小小的胸膛中。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串沉重的急风暴雨般地脚步声跟在青萼后面进入了书阁。“你们想干什么?”他听到青萼尖锐地叫道。
等他能看见东西的时候,看到的是他跟萼姐姐一左一右被一队士兵押着走在向着庭院的路上。不远处,他的母妃跪在庭院中。
御林军将这小小的主仆像丢东西一样抛向地面,还没等他呼痛,青萼慌张地扶着他跪好。
“奉天承运,”却见站在他们面前的太监展开那明黄色的祥云锦织,用刺耳的尖细声音念道:“经查,原礼部尚书沈伯山勾结乱党,欲行谋逆,当诛九族,其女沈氏素素,惑乱朝纲,其罪当诛,现按宫法行事,念其子年幼,撤去一切皇子用度,仍住泛菱轩,日后当以其母为戒,听此。”
院中众人听到最后俱是无声啜泣。
“沈氏还不领旨!”那太监不耐地说。
菱妃僵硬而迟缓地伸出双手,接过圣旨,却是半晌不动,等到太监不耐再催,她用与平常不一样的低沉嗓音轻不可闻地说:“公公稍后,容我交待我儿几句。”
继而抱过祁珣,在他耳边说道:“珣儿,娘保护不了你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样娘也就放心了,九泉之下也不会愧对故人。”
含泪呆住的祁珣脸颊上狠亲一口,她狂乱地叫道:“青萼!带他走!”
青萼此时早已泪流满面,她猛擦一把,应了声是,抱起年幼的小祁珣跌跌撞撞往阁内跑去,小祁珣此时才反应过来,稚嫩的声音尖叫着,“娘亲,娘……”
青萼把他抱进书阁,把他头深埋进自己的怀里,任他拳打脚踢,只是默默含泪无声哭泣。
良久,踢打的动作渐缓,青萼又痛又累又伤心,抱住祁珣的胳膊渐渐松了下来。突然,祁珣在她的胳膊上咬了一口,硬是挣脱了青萼的怀抱跑了出去。
青萼紧跟在他身后,却是看到这么一幕。
菱妃侧坐在莲花池边,本应如雪如玉的手腕沉入荷池之中,手腕泛青,唇色苍白发黑,旁边的碧绿荷萍,血珠粒粒如天落花流水血雨落于之上,血珠在萍上滚了几番,掉入池水之中。
一丝丝一圈圈,青绿的池水从她手腕溶入处开始变红,直到那细如红丝的血染红了满池的池水。
碧血红莲,绿叶摇曳似在招魂。
青萼赶紧伸出两只细小的手蒙住了祁珣的眼,却见怀里的小小身躯一阵颤抖,接着缓缓软倒,却是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