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殇谣》慕灿灿

3、第 3 章

　　子陶，照顾好冉辛。
　　子陶，照顾好冉辛。
　　子陶，照顾好冉辛。
　　这竟是阿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我都记不大清了，只觉得全身似在冰渍之中，由里及外，那样的冰冷。阿姒先是拼命捂住我的嘴，发觉我没有反应后，她掰过我的身子，使我面对着她。盯着我的眼，一语不发，只是相顾长泪。我最后的意识便是在这泪眼朦胧中逝去。后来我才想起，阿姒那时也是那么小，只比我大四岁，她是要如何面对阿爹的死和她小妹的幼稚啊！可世间总是有那么多不尽人意之事，不是么？当我明白时，也已太迟。
　　醒来时，耳边却是一片嘈杂，如昨夜的嘈杂，却又是往日的嘈杂。刹那间我已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捂住耳朵凄厉地喊了出来。
　　阿姒慌忙跑了进来，身上的裙子濡湿一片，应是方才在打水，听到我的叫声匆忙之下放下手中之事赶过来的。阿姒冲过来紧紧地抱住我：“冉辛，冉辛……”我快速地推开她，缩到床角，再抬起头，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阿姒，昨日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对吧？我还听得见草木鸟兽的声音，封印还未开始……对了！我去找爹，告诉他，不了，不封印了……我们，我们走……族长他们不是好人。”说着，我又从床上站起，晃晃地要去找阿爹。
　　“怎会，怎会如此？封印无用？”阿姒抓住了我的手腕，木木地看着我，“阿爹为了这个死了，然后封印根本无用？”
　　“是你，是你，都是你!”阿姒像是突然惊醒似的，“没有你，我们不必流浪，没有你，阿娘不会死去，没有你，我们不会回来，没有你，阿爹也不会……”阿姒淡然地看着我，似是欣赏我此刻的难堪。
　　我颓废地低着头，这才发现我们是在一个废弃已久的茅屋之中，外头正值日中，却与这昏暗败落的茅屋无半点干系，两个世界啊！阿姒对我的指责我竟没我想的那么令我难受。只是，我们一直这样僵持着。我想这该是阿姒埋藏在心已久的话但不是真心话。
　　阿姒从之前淡漠的神色转向了懊悔，却不愿让我看到，默默地走了出去。
　　我躺回了床上，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阿爹，紫紫说明儿会下雨，我们不能出去玩儿了。”我迈着蹒跚的步子，向阿爹走去，阿爹抱起我，笑道：“哦？那冉辛告诉爹爹紫紫又是哪朵小花。”我还未回答，在捡草药的阿姒便回过头来，对着我明媚一笑，再向阿爹努了努嘴：“紫紫在那儿呢，刚刚非要我将那株花四周的杂草拨开。”阿爹顺着阿姒的目光望去，是一朵紫色的小花正在微风中舒展，似要将自己那小小的美融入这春色之中。
　　“阿姒，紫紫她说，她说让我谢谢你啊！”我突然惊呼起来。再迈着小短腿跑到紫紫身边，蹲下：“嘿嘿，不必谢不必谢，我的阿姒便也是你的阿姒，”
　　闻言，阿爹和阿姒同时爆出一阵笑来，也引得我笑起来，紫紫也将腰肢摆得有些厉害，我也听到也只有我听得到她的笑声。那日，春光融融，微风拂面。我想想，那是我五岁，阿姒九岁的情形，彼时，是那么美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再没有笑过，也没有再同阿姒讲过话。阿姒却如同什么都未发生一样，变着法儿地逗我开心。我笑不出来，眼前都是阿爹死去的样子，耳畔都是各种声音，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最近都没有被反噬，没有晕倒。
　　夜深时，阿姒以为我睡着了，总是在低低抽泣。她的身子绷紧，在抑着巨大的悲伤。我无法安慰她，也不能安慰她，不能让她再负上觉得没有照顾好我的负担。可同时，我对她却怀有深深的不解，她怎么能在那么对我后仍在日里假装轻松。原来那日我并不是不痛，而是这种痛浸润心扉，在日复一日中，我怀疑自己，怀疑阿姒，怀疑一切，却依旧对她恨不起来。
　　大概这样过了三个月，阿姒忽而提议去外面走走，而我没有反对。她带着我到一片花海，花自我们眼前漫延自天边，红橙黄、紫蓝绿，色泽妖娆美丽，整个世界似乎在那一瞬都漫进了花香。花们的低喃吟语也进入我的耳朵，他们或在唱，或在笑。我们在那里。
　　远处的天边忽然有一丝灰蒙，那是狼烟。我忽然笑了出来，张了张嘴，道：“阿姒，我喜欢狼烟，从前很不喜欢的。可现在，看到狼烟，就像看到周的离乱，我是不是很幼稚？”
　　阿姒原本因听到我讲话而亮起的眸子黯淡下去：“幼稚，你该幼稚的，你才几岁啊！是我的错。”她俯身抱住了我。
　　我缓缓开口：“其实阿爹还是希望商再起的，我想么？我要么？”我回身，定定地看着阿姒，直到她眼中浮现一丝慌乱。
　　阿姒让我同她坐下：“阿爹现在是不想的。”她的声音很低，我假装没有听到。
　　花瓣雨从天洒下，阿姒哼起了一首我们都很熟悉的曲子：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
　　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
　　既和且平，依我磬声。于赫汤孙！穆穆厥声。
　　庸鼓有斁，万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怿。
　　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
　　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不同平时的欢愉，调子古老而忧伤。我正要发问，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耳边生物交谈的声音也逐渐淡去，心中的怅恨也逐渐淡去。
　　“冉辛，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说那些话伤你的。只是阿爹向来更宠你一些，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阿姒的手覆上我的眼，“覆周，复商，让我去好不好？”虽是问句，可我已知她是去定了。阿姒她或是知道我方才都是气话，或是假装不知道，她这是在后悔之前的话，要去减轻负疚。
　　我心中喊着不要，却半点无法说出。阿姒她，也有能力！阿姒含忧的声音再次响起：“照顾好自己啊!我已经去了，不管成功与否，都够了。冉辛，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照顾你了，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眼看着阿姒离去，心里除了不要，就呐呐地想不出其他词来。一时的悲恸加之急火攻心，只感到眼前一片黑，再无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