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大四汪》温六爷的旧时光

14、保研那些事（下）

　　生物钟果然抵不过闹钟。
　　即便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如何不想起床，十几分钟后，宿舍里三个人还是无奈地都坐起来，林可欣打开电脑开了无线，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抱怨，才七点，这些新生难道天不亮就开始训练么？
　　“我记得我们那会是五点半起床吧，出早操，七点就该吃早饭了，天，我都三年没见过七点的太阳吃过七点的食堂了。”仿佛是为了印证代煦所言非虚，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团结就是力量》，愈唱愈快，仿佛有人在后面追着打似的。
　　哦，是了，吃饭前要唱歌。
　　九月的校园生机勃勃，大一新生军训不亦乐乎，大二大三课程依旧，唯独这群大四汪们前途未卜，死气沉沉。

　　事关重大，成绩复核只隔了一天就完成了。不出所料，由于一门专业限选课在开课之初选课人数不足险些被换下，以至于教务处没有存档备份，统计时出现了失误。
　　“我们学院也太不严谨了吧。”小水看着邵成城刚群发来的飞信，让大家再去团支书那里确认一遍成绩。
　　“没准是故意的呢。”叶可欣略带嘲讽地揶揄了一句，见小水“啧啧”两声，连忙嘟嘴举手，“杜绝阴谋论。”
　　这场风波让整个新闻传播学院暗潮涌动了两天，但结果却异常平静，因为这门课相当水，老师给分十分均匀，大家的成绩几乎没有较大变动。作为一不小心见证了全过程的小水等人，颇有了一种翻白眼无奈的观后感。只不过，小水常在半夜上厕所时在走廊里看到陈悦萱眼圈通红地打电话，或是在她睡眼惺忪端着洗漱用品时她就已经背着电脑去上自习了。林可欣躺在床上听小水回来叨叨这个可怜的姑娘，怎么论文就没发够呢。
　　“别瞎操心了，学霸就是考，也能上北大。”林可欣轻笑道。
　　小水心中一阵无名怒火，你什么语气，学霸惹你啦，酸给谁看，只是，面上仍不动声色地撇过这个话题，“蒋蒋陪我去买正装，我先出去啦。”

　　是的，这次回来，第一个任务是处理保研事项，第二个便是买正装。只穿求职季这么一会，买太好的舍不得，买差的又怕面试丢脸，思来想去，蒋蒋还是把小水拖去学校附近一家淘宝街，美其名曰“便宜又实用”。
　　来得太早，店铺刚开张，小水和蒋蒋刚进去，一个看起来还没她们大的小妹就热情地招呼，“同学是找工作还是考公务员？”
　　“这，难道还有讲究？”小水望着挂满了一整面墙壁的西装和衬衫，眼花缭乱。
　　“那当然啊啦，我们店里的东西可是相当齐全的。”眼见小妹要没完没了地吹起来，蒋蒋冷冷淡淡地说，“那我们工作穿什么样的合适？”
　　服务员继续热情地拿起旁边的撑杆，指着上面的衬衫问道，“喜欢什么样的领子？简单的？有花纹的？”
　　“简单一点就好。”小水看着那件胸前一串碎花的白衬衫，脑海里不禁浮想出大剧院里唱歌剧的高音歌唱家。
　　“要条纹吗？横条还是竖条？”
　　小水选择疑难症全涌上来了，求助似的望向身边的蒋蒋，蒋蒋低头思索一番，淡淡地说，“都取下来给我们试试。”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小水从试衣间一打开门，蒋蒋便放下手中的手机，缓缓地抬起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露出欣喜而惊讶的神色。
　　半晌，她嘴唇轻动，“在下青州蒋兮然，敢问姑娘芳名？”
　　“滚。”小水颇为不适应地动了动脚，原地踏步转了个圈，“怎么样？”
　　“好看。”蒋蒋简单干脆地回了一句。
　　“你好敷衍啊。”小水把试衣间门关上，对着门上的镜子反复端详。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蒋蒋凑到她身边，胳膊搭到她肩膀上，状似无赖道，“就是很好看啊，而且显得，长高了？”
　　蒋蒋这一提醒，小水突然也觉得，对呀，整个人都显得挺拔了，怪不得重大场合要穿正装，确实显得蛮精神，虽然很单调。
　　“照张相照张相。”小水赶忙推搡蒋蒋，两个人对着镜子拍了一张不伦不类的照片，小水穿着黑色帆布鞋，一身严肃认真的正装，蒋蒋却身着超短裤和吊带凉鞋，迎面清凉。
　　照完照片，小水就掏出银/行/卡，蒋蒋拽拽她，“喂，不再挑挑啊？”
　　“这件不是已经很好了么？难道你刚刚骗我？”小水径直往前台走去。
　　蒋蒋抚额，“是好，你不货比三家啊？”
　　“在心满意足的情况下还货比三家就是自寻烦恼，这个已经很好啦，我的战袍，赐予我力量吧！”小水一脸郑重的地把银/行/卡一甩，“买单。”
　　蒋蒋看着这个显然天然缺失女性购物经验的家伙，“喂，做你男朋友好幸福，你真的好省事。”
　　“是的，我一直是我自己的理想型。”小水得意地眨眨眼，“走，再陪我提一双鞋。”

　　蒋蒋原本以为需要空出一整天陪这家伙逛街，岂料半个上午就置办齐全，路上，小水一直在接听电话，直到走回学校才放下。
　　“你高中同学？”这个时节，读研工作果真是避免不了的话题，虽听太懂，蒋蒋也从那些方言中依稀辨别出这些字眼。
　　“嗯，”小水无奈，“发小，在北京呢。保不上的头疼，保上的更头疼，成绩比较靠后，估计只能调剂到不太好的专业。”
　　“你可以拿我做例子，六级受限，这要让我们实验班同学知道，简直丢死人。”蒋蒋淡淡自嘲。
　　“你一定要读研究生吗？不会就因为你爸想让你读吧。”小水心知她的坚持，但还是忍不住地问。
　　“是也不是。就，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而且我同学都读研究生，我本科生估计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吧。”蒋蒋毫无逻辑地说着，突然想起小水要工作，“不是说你啊，你肯定能找到的，你舍友呢，她们什么打算？”
　　“老吴要考公务员你知道的，我回来这几天也几乎没看见她几次，早出晚归报班上课，代煦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要考的，不过我昨天看了她的成绩，要是发一发论文没准前面有人弃保，能轮到她。”
　　“她干嘛不发？”
　　“要钱的好么，又不是谁都像老蒋，你要发论文，他就给给给。”
　　“1500元而已，要是能读研究生，这都是有效投入。”蒋蒋依旧表示不解。
　　“因为即便发了论文也有风险啊，那怎么跟爸妈张口要。她哥哥好像快要结婚了，买房子什么的压力都很大。”
　　“好吧，那林可欣呢？”“我靠你一提她我火就来了，今天出门时我又被她气死了，这小贱人，记得我跟你说我大二天天上自习她都阴阳怪气哎哟学霸上自习啊，我们班那陈悦萱特倒霉在保研线上，她就哎呀学霸还用担心，恶心谁呢……”

　　一个周的时间转瞬而逝，小水背着自己的公务员行测题陪蒋蒋泡了几天自习室，便匆匆赶回北京，然而，这场保研风波却远远还未平息。
　　很多消息像风中游走的灰尘，随着时间的远去，从不同的人口中传递到她耳边。
　　林可欣告诉她，任思韫虽然是第二，但还是选择内保。
　　啊？她和谢铭禹分手了？不是要双宿双飞去北京么？
　　代煦告诉她，最近辅导员跟保研同学谈话，听说有人弃保了。
　　啊？谁谁？这么有魄力？
　　小水还想追问，李力就扔来一沓资料，“捋一下，关于电商的政策。”
　　“马云要来么？”前两天阿里巴巴上市，全中国人民好像都握了股份，狠狠地狂欢两天。
　　“王思聪要来。”愈发熟悉，两个人开起玩笑越自然，“赶紧地啊，晚上下班前给我。”
　　小水刚翻开第一页，就瞥见微信消息框又亮起数字。
　　“小水你知道吗？咱班长弃保了！！！”小水把耳机从电脑主箱上拔下来插到手机，微信消息里就传来组宣委员石岚的惊呼。
　　“为什么啊？”邵成城不是第一名么？外保没问题啊。
　　“听说要创业，跟几个实习的同学在中关村商量什么呢。就刚刚，我去办公室送材料，听见辅导员跟他谈，让他好好想想，不过他表示已经考虑清楚了。”
　　小水不禁回忆起成绩大榜下来签字那天，他跟在身后那一句，要是有人弃保呢？
　　世界上的事情仿佛就是这样奇怪，有些人打破脑袋明争暗夺，有些人却轻易得到转手弃之，小水站在谁的立场都能明白他们，却还是对邵成城生出几分孤胆英雄的敬意，毕竟，这样的名额放弃是让人无限唏嘘的。
　　“小水，你知道吗！如果咱班长弃保，就可以轮到你啦！”石岚连发三个表情表示激动。
　　“怎么会，我前面还有14名啊。”
　　“14名是薛茜，她出国啊，也填了放弃啊。”
　　小水不禁怀疑那天晚上上帝拿着听诊器倾听了他们所有人的内心活动，如今她也可以坦然而得瑟地回复石岚，“唉，我也弃保啦！”
　　不过石岚并没体会她言语间的得意潇洒，反而忙不迭地说，“你干嘛弃保啊，快，现在打电话给辅导员还来得及，就说你不想放弃了，现在还在沟通阶段，之前签的都可以不作数的。”
　　小水很感念她的焦急，大学三年，她与石岚还有如今远在美国做交换生的郑少宇是铁打的“酒肉朋友”饭局，每逢节日无论是清明端午，还是圣诞复活，抑或什么爱眼日地球日，无谓中外不分古今，郑少宇总会打过来电话问要不要聚餐啊，答案显然是肯定的。这家伙越吃越胖如今又跑到美帝被汉堡牛排荼毒，小水很是担心明年他回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而石岚，小水清楚地知道她很希望自己能继续读研究生，还可以再在一起玩三年。爱心协会与一场支教，能换来这样两个挚友，还有什么遗憾呢。
　　“石头，我要马上工作赚钱啦，等你水哥有钱了可以随时请你吃大餐。”小水乐呵呵地回应。
　　“小水你别这样啊，有保研的机会当然要好好抓住，现在找工作本科学历太低啊，要不我跟导员说说，她刚和班长谈完。”小水眼看她就要行动，连发一串“别别别……”
　　“石头，我需要挣钱的，有钱才会有安全感的。”石岚显然没有明白，并没有马上回复，小水等待了一会，又慢慢地打着字，“我爸妈感情不是很好，我怕有一天他会不给我钱，我妈妈现在没有工作你知道的。”
　　成长是一件别扭而骄傲的事，小学时小水可以和后桌那个小女孩传纸条说我爸妈又吵架了，小女孩会回给她一张“这有什么我爸爸上个星期还打我妈妈了”，而如今，她却是很难敞开心扉贩卖辛酸了。
　　但她知道石岚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谁的身后都有一堆乱麻一样的琐事，没办法一件一件说清楚在光鲜的生活中。“可是，研究生时会有奖学金补贴的。”石岚仍不放弃地劝服她。
　　“可是我要很多很多钱啊。”很多很多钱，多到不稀罕让妈妈再给爸爸打电话，多到爷爷奶奶都会后悔，那年撺掇爸妈离婚是多么可笑，多到姑姑艳羡，她可以给小表妹买很多礼物而她儿子什么都不会有。这是小水在那个分别的夏天，眼见他们的争执，脑补的剧情，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六年了，她终于可以像所有武侠故事里的少年剑客带着一身本领回去报仇雪恨了。
　　小水看着微信石岚可爱的头像，这世界多善良，剥夺了她多少，却又送给了她多少，只是故事太长，横亘了她一整个青春，让她无法用三言两语在微信里对石岚讲述一个家庭的和美破碎史，“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后悔的，你快好好准备保研面试吧，我这边还有工作呢，先下了啊。”
　　小水假装看不到石岚紧接着发来的话，沉默地翻了翻李力递过来的资料，浏览一通记下关键词，划出重点，并搜索了相关的新闻报道，在做完这些后，她还是忍不住看了看手机，石岚并没有继续说服她，只留下两个字，“加油！”
　　小水心里一阵温暖，班群里邵成城恰好发来一条无关紧要的通知，她忍不住地点了他的头像，默默说了句，“前路也许坎坷，加油，很佩服你。”
　　几乎一瞬，他便回复，“谢谢！”像是思虑一番，小水要放下手机，他又回复道，“希望我们都能对得起自己，你也加油！”

　　读研向左，工作向右，虽然殊途同归，但中间的三年，确是人生最好的年华。他们，就这样或坚持、或放弃，却终归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的未来。
　　保研风波漫溯了九月开篇，从这开始，再也没有“金秋九月丹桂飘香”的开学典礼和秋季运动会，他们开始远离爸妈师长书院楼，淌入社会的洪流中。
　　“小水，以后会不会后悔，不读研，要是日后同学都有了更好的出路，妈妈很怕你后悔。你不要担心学费生活费，我会打电话给你爸爸，该给你花的钱他一分也别想留给别人。”妈妈在电话那头担忧地询问着。
　　“不会的妈，我会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然后，再也不用给他打电话了。”小水平静地说着，妈妈在电话那端哽咽地叹息，岁月仿佛总是把自怨自艾的部分抽离背景音乐，只剩下清晰可闻的叹息和内心不肯平息的愤怒在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