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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阎息 ...

  •   艳阳高照,天气微暖,小玉怕冷,她最喜欢这样微暖的天气。
      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还没有醒来。
      白眉静静伏在她的枕边,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晒在它身上,它吐吐信子往阴影处缩去。我将它赶下床去,省得小玉一醒来就将它扔出窗外。
      窗外天气极好,平时遇到这种天气,她的心情也极好。
      她曾数次问过我,问我喜欢什么天气。我都说,我喜欢下雪天。
      因为我是在下雪天遇见的她。
      只是,她却讨厌下雪。
      依稀记得我们相遇时的那场雪,下得好大。她孤身跪在雪中求我,却是求我让她去送死。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我只是奉师父的命守在养蛊禁地,而她,却是来以身练蛊。
      我是圣手阎君的弟子阎子息,不过我更喜欢阎息这个名字。而她是谁,我并不感兴趣。
      她一身单薄的黄衫,被冻得瑟瑟发抖,唇边一颗痣因嘴唇的发抖而颤动,冻得发紫的唇上下龛合,她说:“阎先生,求你,让我进去。”
      养蛊禁地有层层养蛊池,她要找的冰蚕蛊在最里层,她要走过一层一层布满毒物的养蛊池,才能找到冰蚕,她根本就不可能撑到最后。
      我对她的身份并不感兴趣,甚至懒得过问她的姓名,只是劝她回去,告诉她这是无谓的送死。
      她跪在雪地里没有动,我本着好意又劝了许久,她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瘦弱的身躯立在雪中,她看起来如此娇小,瘦小得就像一个倔强的孩子。
      她在雪中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晕倒在我门前。
      师父总说我心善,我不知道那是夸奖还是责备,可医者仁心,那时候,我只是想救她而已。
      或许,师父才是真正的医者,我永远无法做到像他那般看淡所有生死,甚至可以心境平和地以一条命救另一条命。
      又或许,他之所以如此心境平和地让一个弱女子来练蛊,只不过想证明自己真的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为什么总有人想着起死回生,逝者已逝,就该安息,而活着的人不是更应该好好活着么?
      为什么她还要来送死?
      我告诉她,起死回生没那么简单,要练得冰蚕蛊必须用历尽百毒,载满毒虫的人体,她会被千百只毒虫啃噬,根本撑不到最后。
      我想,这也是师父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练成冰蚕蛊的原因,因为根本就找不到有人愿做他的试炼品。
      而在那个大雪漫天的冬天,我在雪山守着养蛊地,守来的第一个自愿以身练蛊的勇者,却是一个瘦弱不堪的女子。就是这样一个柔弱到似乎一场大雪就能压垮的女子,在我心存恻隐想用百虫噬骨之痛将她吓回去时,她却坚持不肯离开。
      我将昏迷的她带到我的小屋中取暖,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却还是乞求:“只要能救他,百虫,百毒,我都不怕。求你,让我进去。”
      她的眼睛很漂亮,坚定的眼神看着我,还未回暖的身体正在发抖,握住我的手却那样用力,仿佛我一句话就能决定她口中那个“他”的生死。
      那一刻,我忽地好奇,眼前这个见到我屋里养的蜘蛛就已经被吓到了的女子,究竟是为了谁,可以无畏到这个地步。她明明是那样害怕,却还执意要进养蛊池。
      先前只是恻隐之心作祟,而那一刻,我是真的不想她死。如此女子,就该好好活着,找个疼惜自己爱护自己的人过此余生,为何非要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这样折磨自己。
      我还是没有同意她的乞求,并下了逐客令,让她赶快离开,否则,就用满屋的毒蜘蛛招待她。
      她沉默地垂头,良久,终于答应离开。
      我亲自送她出雪山,亲眼看她离去,见她鹅黄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才总算放下心来。
      我想,自己为这世上留住了一个令人敬佩的奇女子,总是值得高兴的事。
      可我没想到的是,她的眼神那样诚挚,模样如此乖巧,却是个十足的骗子。她骗我说她愿意离开,却悄悄打翻了我的蜘蛛篓,当我将逃出篓的蜘蛛一一捉回时,才恍然想明白,她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支开我罢了。
      我抛下蜘蛛篓,抛下师父想要练成冰蚕蛊的期望,抛下所有应该让她就此前去练蛊的理由,匆匆赶往养蛊池,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自己是真的不想她死。
      而终究,我还是没能拦下赴死的她。她已经进去了,令我再也无法挽救。
      我还是守在禁地外,却不再是防着外面来的人,而是守着里面的她。我不敢进去,不是怕毒虫噬骨。我知道自己救不了她,更加不想亲眼看着她受苦,不想见证这样一个无所畏惧到让人怜惜的女子在痛苦中死去。
      那天的惨叫声让我至今难忘,她不过是一个连蜘蛛都怕的娇弱女子,却要遭受千百种毒虫咬噬的痛苦。
      后来,当她因师父的关系问起我有否做过什么错事时,我只能告诉她,自己唯一做过的错事,就是没能守住禁地,让她闯了进去。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有多大的毅力,又耗费了多少坚持,最后,竟然活着走到了最后,从最暖和的外层走到了最冰寒的里层,找到了冰蚕。
      我一直在禁地外等了很久,雪固执地一直下,从未停止。而她的固执,让我措手不及。我开始不安,害怕,怕她死去,虽然那几乎是注定了的事。
      在她注定了要为另一个人赴死的时候,我为素不相识的她感到难过。逝者已矣,为什么她就不愿好好活着,找一个疼惜自己爱护自己的人,非要来遭这份罪。坚定的眼神,乞求的神色,她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求我,终究是求来了这份来自炼狱的痛苦。
      待到养蛊池中一片安静,她的惨叫也平息,我意识到自己可以进去了,却是进去为她收尸。
      养蛊池中一片狼藉,地上有不少被她撕扯到只剩残躯的毒虫,但更多的毒虫不见了,它们已经悉数钻进了她的体内,而正是这样,她才能用自己的身体练出最好的冰蚕蛊。
      我一路走下去,路过一地残缺的毒虫,走过被她抓出一道道痕迹的地面,最后在冰蚕室找到了她,她竟然真的坚持走到了最后。冰蚕蛊已练成,可那已不是我在意的了。她已经没了气息,衣衫破烂不堪地倒在地上,面容扭曲,浑身布满抓痕,指甲全部脱落,骨节折坏,指尖鲜血淋淋。
      那样一个面容姣好的美丽女子,却成了如此一副可怖模样。
      冰蚕吞噬了她体内的所有毒虫,我将练成的冰蚕蛊从她的伤口引出,装进瓶中,师父还盼着靠它证明自己的本事。而我能为她做的,就是为她盖上衣衫,体面地将她埋葬。
      我久久抱着她,尽管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可这样的她让我难受,更让我难过。我从没见过这样坚毅勇敢的女子,更没想到她会这样狼狈地死在我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还未来得及带她走出养蛊池,师父就已经赶来,他迫不及待地要来看看冰蚕蛊究竟有没有练成。我将冰蚕蛊交给他,这银须白发的老头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都说我阎君妙手回春,可救垂死之人于危难,而如今,我能救的不是垂死之人,而是已死之人!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真的能做到起死回生!”
      他是养育我长大的恩师,却也是一个对医蛊之术着迷的老头,为了证明自己真的能做到起死回生,他不惜让一个女子承受那般非人的痛苦。
      生平第一次,我对他古怪的脾性感到厌恶。
      我随意向他恭贺了一声,抱起怀中人向养蛊池外走去,他却叫住了我:“无妄生死,一叶枯荣。子息,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开。”
      的确,我无法做到像他一样看淡生死。
      她的身躯越来越冷,我看了一眼怀中素不相识的女子,笑了:“因为我心善,做不到像你一样冷血吧。”
      他看着我不说话,只是摇头。
      我转身打算离去,至少,可以不用看到他因练成冰蚕蛊而兴奋的脸。
      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我转身那一刻,怀中的人动了动。很轻微,就像是一次微微的颤抖,我差点以为那是错觉。
      她没有死,她竟然还活着。
      心中的喜悦让我难以言表,时至今日,我依然觉得她能活下来是如此不可思议。
      师父见她还活着,眉头反而紧蹙,他道:“这只是回光返照,子息,她现在很痛苦,让她安心去吧。”说着,他手中的银针便伸了过来,意欲结束她的痛苦。
      我抱着她躲开银针,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我不要她死,我想要她活着。
      看着师父并不赞许的目光,我笑道:“我没有你让死人起死回生的本事,可我毕竟是你的徒弟,将死之人,我还救得了。”
      他的神色由疑惑渐渐变为愤怒,最后成了一个吹胡子瞪眼的滑稽老头的样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抱着她往养蛊池外走去,以免被他伤到,“我说,我要救她。”
      是我没能守住禁地才让她闯了进去,是我害了她,我要救她。
      “续命蛊不可轻用!”身后传来师父暴怒的声音,他常说人之生死如叶之枯荣,并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可他还是朝我怒吼道:“子息,她会害死你的!”
      这无疑是值得高兴的,因为我那看淡生死的师父,竟然也会为我的生死担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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